纪陶无辜极了:“我还什么都没说。那小藏宝山,便是祖父留给糖糖的嫁妆了?”
“嗯。”唐糖忍泪,“他老人家临终是这么嘱咐。”
“那这张狐狸脸……”
“它是我那宝藏入口处触动暗门所用的阀门,启动的法子你想都想不到。”
“想不到的法子,我看你上回开那蛊盒,难道是……”
唐糖蔫蔫道:“亏我还兀自得意,还真什么难事都瞒不过三爷。”
“是我们糖糖一向指教得好。”
“小时候祖父领我去,都是咬破了手指头,以血喂了这狐狸脑袋,门便会妥妥当当开了,我们方得入内。故而我才奇怪这个狐狸脑袋为何出现此处,你一定知道吧?”
“此事我只略知些皮毛,而且说来话长,糖糖我们回府细说,这便走罢。”
唐糖流连不肯:“这块玉玺于我,本还是可有可无,如今有了这个狐狸脸,我倒是非要起开看看不可。我只看一眼,三爷只管拿去作三爷的用处,可好?”
“不可。”
唐糖哀求:“纪陶……”
纪陶索性以掌去护住棺椁盖缘上的小狐狸脸,以防唐糖冲动行事。
“别想。此前专跑了趟孟州,我也是一时造次,想一气将你家之事查出些眉目来。怎奈全无头绪,但大致可以推测,祖父不让你追究家中之事,想必不是担怕你以卵击石那么简单,很可能是担心真相反让你卷入无尽麻烦之中。至于那麻烦是什么……糖糖,我们不要再问了,祖父遗愿,不如听从,老人家为你所作的考量,必定很周到。这枚玉玺,我们便也就此放过罢。”
“那你的事……”
“我的事情可暂搁一旁,总能找到旁的途径。”
“但是纪陶,我不甘心,逃开麻烦,麻烦真的就不上门了?我直到今夜才真正悟到,祖父才是给我留了个大麻烦,我现在觉得仿佛我就在真相的边缘却不得解,而我身在明处,麻烦却全都躲藏暗处……祖父所忧,无非是这世上可能还有人会威胁我的性命,我不知那人为何要这样做,但我若有一天真的不明不白死于非命,到时候你再回想今日,当真不后悔?”
纪陶无可反驳,听她总这么言无禁忌,恼极了:“也不知几时练得一张利嘴,总是浑说!”
“你现在便悔了罢。”
纪陶低哼一声,拔匕往手指尖便是一刀,唐糖惊唤:“纪陶……”
他不以为意:“横竖今夜挂彩够多,不差这么一处伤。”
“你……什么人啊!”
血已然从指尖滋出来,他小心将血涂在那张凹陷的小狐狸脸上,唐糖屏息凑近了瞧,他便斥:“躲远点。”那棺椁却压根不见任何的动静。
纪陶不解:“难道是是血喂少了?”
唐糖正欲阻止,他立时狠狠又划一刀,这回的血索性是汨汨而出,他一并往那狐狸脸上喂,那凹陷的狐狸脑袋依旧笑眯眯的,但仍然丝毫不动弹。
“或者你的法子不对?”
唐糖摇头:“这样的机关生在这个地方,如果不能够这样打开,真不知还有别的什么法子了。而且祖父只喂极少的血,根本不似你这般胡来的。”
“你也看了,多少都不行。”
唐糖思索:“要么就是血不对?”
“除了祖父,别的人进不去么?”
“别的人我不知,不过我就可以,我一个人跑去玩,只需咬破手指沾一下就好。也许它是不喝骗子的血?哼……这倒极有可能。”
纪陶假意着恼:“三哥是骗子这个尾巴,糖糖是打算揪一辈子不放了不成?”
“那又怎样,冤枉你了?”
纪陶坏笑:“这可是你亲口答应的。”
唐糖方才惊觉上套:“什么时候你都有心思胡扯!”
阁楼再次剧震起来。这一回竟不似上回,整间屋子的摇晃愈来愈激烈,到了几乎立不住脚的地步,唐糖不敢扶着那棺椁,只有挽住纪陶。
唐糖趁勉强站稳片刻,瞥见纪陶腰际匕首,心生一计抢来便往指尖胡乱一划,挤着指尖照那狐狸脑袋去……
阁楼本来已然摇摇欲坠,二人的身子亦几乎要倾倒下来,那动静却再次渐渐平息下来。阁楼晃晃悠悠,像是夜行的船,慢慢全然住了,唐糖眼睛紧盯着那口棺椁,但听得极细微的木板摩擦的声音,那棺盖朝一侧滑移而去,中间缓缓升起了一只很小的棺材。
纪陶若有所思,心底忧虑更甚:“我没料到,此物竟是会认你的血。”
唐糖反倒好言安慰:“我都不怕,三爷怕什么?水来土掩,若真是我的血管用,那倒好办了,放点血打发他便是,说明人家图的根本就不是我的命。”
纪陶仍作忧心状:“不成,已然没几两肉,血要再放干,清蒸红烧就都不行,只能腌起来风干下酒……又不经吃。”
唐糖恨砸去一拳头,惹得纪陶闷闷一哼,大约是牵扯到哪里的伤,痛死了。
接下来的事情简单平淡得有些离奇,唐糖简直无法置信,他们此后竟是什么机关险阻都未碰到,传国玉玺就在小棺之中静静躺着。
虽则夜深人困,唐糖当然不敢怠慢,依然是将它小心请出细验一番,郑重交与纪陶手中:“好沉,还是你来背罢。我眼拙得很,此物至多也就能卖个石头钱,实在看不出哪里价值连城来,犯的着楼下一屋子的尸首前赴后继?传国玉玺,谁握着谁便是天命所归,那我今夜便是天命所归了?难怪赵思危瞧不上。三爷有好的交易尽管做去,赵思危的人情,我赶紧另想辙还他便是。”
纪陶依旧有些微醋:“我自会还。”
唐糖瞪眼:“你老实在家养伤!”
**
归府已是朝雾弥漫。
二人在书房前分手,唐糖听纪陶说刀刀昨夜寻她不见,躲起来落了会儿泪,又悄问父亲母亲是不是不欢喜他。纪陶当时心烦意乱,还是裘宝旸帮着安抚了一会儿孩子。
唐糖内疚不已:“小胖子小小年纪思虑太甚了。也是怪我,刀刀娘所托非人。”
“糖糖你还走么?”
唐糖横他一眼,抹一抹泪:“不关你的事。刀刀许会早起晨读,我先往小胖子屋中走一趟。”
“好,那你去去便来书房。”
“我不困的么?”
纪陶有些委屈:“伤……”
唐糖笑指天色:“天亮说不定崔先生就来了,我一会儿替你去请。那曹小姐指尖上藏了许多陈年精华,既脏且毒,你腕上的伤还须得好好用药冲洗,至于别的么……顺便也让他老人家为三爷料理一下才好。”
纪陶抿唇:“不方便。”
“切,那我岂不是更不便?”
“方才……”
“方才那是情急,别无他法,还是你自己不让的。”
纪陶神色悲伤:“假你之手劳驾一回,也不肯了么?”
唐糖不忍相拒,低首咕噜了句:“那也不是……”
纪陶低语:“糖糖,恐怕现下在旁人跟前,我还得继续顶一阵二哥的身份。”
“哼。”
他还有脸说,这正是她最最怄气的事情,身份……她如今又算个什么?
想到自己曾经像个蠢货一样,告诉他自己从小如何爱恋他,后来又如何爱慕上了由他假扮的纪二哥,如何口口声声说要包养他,并且顶着那样的名分差一点就同他……
最怄的是她有多蠢,他的戏就有多真,毫无廉耻之心。
唐糖恨不能一气回到那个清晨,直接扇他一巴掌同此人当面翻脸绝交。
奇耻大辱!爱个鬼!
纪陶却道:“糖糖,崔先生知道我左……呃,有颗……他认得出来。”
唐糖正兀自气愤,听这话有理,恍恍惚惚点了点头:“哦对,左臀那桃花痣。”
“你怎知道?”
纪陶大惊,任是二人小时候再好,无事也不会将这种隐秘透露给小丫头去。
唐糖惊觉失言,面色血红:“这个……没有……呃……其实我就是猜……”
“再编。”
唐糖恨不能挖个地洞钻:“……荷花池。”
作者有话要说: 纪大人:大纲菌,我能申请让伤遍布全身么?
大纲菌:怎么想学你哥?不妥罢,你哥都有儿子了啊,你还只是一枚老……
纪大人:大纲菌我们还是来聊人生好了
第67章 初相遇
十三年前的夏天,唐岳嵩领着他不满六岁的小孙女唐糖,离开家乡孟州,远赴京城探访挚友。
他此行的目的,是要带小孙女去见一见山外边的世界,也顺便念几年书。
纪鹤龄乃是京城大官,纪府贵门高户,府上的院子亭台仿佛数都数不明白。
然而唐府建在山中,小糖糖似半个野人那么长起来,到了五岁这一年,偌大的山,只她一个小娃娃漫山疯跑,山里边一草一木,小糖糖都熟稔得像是府上的家人。
故而纪府再大再新鲜,小孩子也只觉弹丸之地,逛不多会儿便腻了。
纪府的大哥哥都十八岁了,那两位不到十二岁的孪生小哥哥说是上了先生府上祝寿,小糖糖无人玩耍,盼得脖子都直,可他俩过了午饭也不见回来。
唐糖午睡一半热得满头大汗,闲极无聊悄悄溜出西院,她人小身子机灵,躲开纪府的那些仆佣杂役,胡乱摸到了后院的大荷花池。
池清水碧,池子的大小倒同山里的碧波潭有的一比,小糖糖热得无计可施,一头扎下池子去。
游了一个来回,才算是舒畅了。
不过,前头会动的那是什么?小糖糖心底好奇,潜近了想看一个分明,不料那条鱼一般的东西一下又滑远了。
小糖糖一劲追,总算趁他拐弯,将距离给拉近了。
那是一个人。
是人不稀奇,关键是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后山猎户家的小儿子秦骁虎小名四虎子的,也明白池子里不只他一个,凫水的时候也知要穿条裤衩的罢。此人根本就未着丝缕!
小糖糖学未上过几天,非礼勿视的道理祖父还是教导过的。她慌极想着万不能让这人知道她也在水下,正欲往另一处开溜,怎料那人竟是追着就来。
唐糖吓傻了,水下蹲着不动预备自投罗网,孰料那个溜光之人并非冲她而来,人家不过也是在来回凫水,刚巧从她跟前经过罢了。
这人的身子几乎缓缓擦着她过去,她的目光正好瞅见这人左臀之上,有一枚鲜艳记号,样子竟是仿若一朵桃花。小糖糖头回见这样的好看胎记,看呆一刻,顺便……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一口气的工夫,小糖糖一口气憋到了头,刚想露头换口气,耳朵刚出水,便听得有人在唤:“是谁!”分明是个少年声音。
小糖糖吓慌了神,想着被他发现必定惨了,身子沉下去呛了水,灵机一动索性伸开两手,作落水状使劲挥打。
这个法子灵验,小糖糖不多会儿便被那少年拖救上岸。她也是吓傻了,双目紧闭,口唇亦紧闭,直挺挺躺在岸上,连大气都不敢乱出。
那少年拍她的脸,连唤数声:“小孩,小孩快醒醒,你没事罢?”
他急扶起小糖糖使劲拍背,纳闷怎的只拍出一口水来,又勉力拍了会儿,无计可施,重又将她慢慢放平。
小糖糖不敢出气,浑身被他拍打得痛极,一直作双眉紧蹙状,始终不敢呼吸。
那少年按一按她的肚子,肚子不胀,不像是喝饱了水的模样,便又去探她鼻息,居然鼻息全无。
少年大约也是慌了,二话不说,捏开小孩口唇便去渡气。
小糖糖又慌又乱,四虎子教她凫的水,从未说过凫水还要这个样子的,这算个什么仪式?
渡了会儿全无反应,少年高声唤人,唤完了继而替她渡气。
小糖糖只觉得唇上又软又痒,不堪其扰,猛地咳了一声,骨溜溜睁开了眼,见得眼前人溜光的肩膀,吓得立时再次闭上了。
“小丫头?”少年又去探,这一回糖糖有了鼻息。
人相继而来,有人大呼小叫,有人在吩咐:“还不伺候三少爷披上衣裳。”
唐爷爷蹲下来,搭一把小糖糖脉搏,又摸一摸她的小脑袋,嘿嘿笑:“醒一醒,快起来谢三少爷相救。”
小糖糖以为无事了,一骨碌爬起来,点头乱磕,瞥得见少年的袍角:“谢三少爷。”
那少年一臂扶起了她:“使不得。”
唐岳嵩抚抚须,纠正道:“这是纪陶,你要唤三哥哥。”
“谢三哥哥。”
抬头对上一双狡黠漆黑的眼睛,那三哥哥显然很精明:“小丫头,你是不是会水?”
唐岳生卖了小糖糖:“糖糖是我们家的小泥鳅。她方才分明在午睡,也不知怎么就跌进了荷花池。”
小糖糖恨不能将脑袋埋到地下去:“屋里闷热,我便跑来池边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
三哥哥看她神清气稳,十分为自己的施救及时而得意:“我就说嘛,小家伙水性一定好,睡着了跌落下去竟也没喝到多少水。”
她愈想愈委屈,分明是你光天化日不穿衣裳,我不过是为了替你保守秘密……嘴角一瘪一瘪,眼看都要哭了。
三哥哥还装模作样拍哄她:“又不怪你,以后不要在池边睡觉了知道么?”
小糖糖哇一声大哭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