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宝旸听了唐糖的话,却是更往伤心处想,眼睛一抹:“我夸我兄弟二哥恼什么!二哥不曾看过纪陶办案,心里总瞧不上他干的事情,也是难怪。纪陶这个人办事情最讲实据,若非确凿的证据,绝不肯轻易采信;想是较真的性子使然,故而他八字没一撇的事,也绝不肯朝外说。”
唐糖点头称是:“这倒是的,口风不严实,人家哪里当得成神探。”
裘宝旸道:“而且纪陶好面子!”
唐糖附和:“是哦,那厮很好面子。”
“哥猜测纪陶很可能……给先皇私立了份类似军令状的东西。还记得明瑜驸马那一部黑账么,哥在琢磨,这种东西流落在外可是非闹得天下大乱不可,故而先皇必定要想法寻到它,或藏或销,谁能堪此大任?我们的纪三爷。在大婚之前,纪陶想必是用生命在达成当初写下军令状,打算埋头力挽狂澜,待到做到了,公主也铁定赢到了手,再来与我等分享大婚之喜讯。”
纪陶问:“裘大人猜得绘声绘色,何不直接去问问长公主。”
裘宝旸有些怒:“思凡眼里头没有哥,哥不过是有点伤心,也并不恼她,怎么可以往人家心窝子上戳!可怜思凡,最后与心上的爱郎相会,他却已是身在狱中……”
唐糖忍笑点头:“听来缠绵悱恻,又十分合理,二哥哥以为呢?”
榻上那个黑脸气得半天才道了句:“老三不采信小道,裘大人却可去编戏本子了。”
“小道?哥确实消息多,但这条消息的来源是我家老爷子,他可不是什么爱传小道的人。”
裘宝旸对自己的推论深信不疑,他已然死盯上了那个皇帝的小舅子。说那位荣谦侯喜欢票戏,二月下旬正是赵思凡十八岁的生辰,这小侯爷为了为她祝寿,要亲自登台,自二月中起,于京城最大的戏楼接连义演十五场,筹到的票款他要全数献给赵思凡,再让她转捐给昆仑守军,以示犒赏。
“你别小看这十五场戏,听说皇上至少要亲临三场。京城权贵冲着皇上的面子,银子不会少砸,据传那些包厢的戏票乃是竞价抢购,每一天都已炒成了天价。”
纪陶若有所思问:“为什么偏生是昆仑守军?”
裘宝旸解释:“思凡说是皇上的提议,昆仑一带地势险恶,守军十分艰苦。再说了,昆仑以北以东以西,全都驻着镇远军的人马,皇上巴不得镇远将军那老儿早些战死才好呢。只有这支昆仑守军乃是皇上亲军,皇上当然不喜欢肥水流入外人田了。”
唐糖看纪陶眉头深锁,亦觉得里头大有文章:“大肆敛财……感觉有点不对劲。”
裘宝旸被醋意和仇恨冲昏了头:“骗取芳心的噱头呗,简直不可忍。血海深仇,糖糖,那小侯爷空得一副花拳绣腿,我们到时可想个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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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糖好容易说服裘宝旸不可莽动,将他打发离去,回身再给纪陶换药,他别别扭扭非不让换:“先陪我坐一会儿。”
唐糖拨开他的手,只管去一旁取药。
“糖糖……”
“你只告诉我他说的那个婚约,是不是存在过?”
“……是。”
唐糖本在替他上药,手顿下来,又一语不发飞速地上完了。
纪陶隐忍半天,才重又寻见唐糖的手来攥着:“虽然有过一段极短暂的婚约,但事情绝非宝旸所想。那本非我之所愿,而且它早已不复存在……这件事情实在并不重要,以后你就知道了。你愿信我还是信他?”
唐糖小心拨开他:“裘宝旸可从未骗过我。”
纪陶颓然无语,唐糖见他竟再不肯作更多解释,料知他仍然有所隐瞒,心下愈发凄凉。走到案旁提笔画下一枚小狐狸的脑袋,执了纸去问他:“说些正事罢,这小狐狸脸,三爷究竟是在哪里见过的?”
纪陶望了望:“上回在鬼宅我是第三回见,第二回见,是上月在孟州,你家的宗祠内的地上积了厚厚的灰,却为人画上过这么一枚,画得不好,但肯定是它……”
“啊!”
“不怕,糖糖你还有我,我们会查明白的。”
“三爷头回见它是在哪里?”
“公主墓。”
“公主墓!我怎未见?”
“可还记得那小册子《道生一》?”
唐糖点头。
“那个册子,我与你分离之后,在你休息的间歇里翻阅过,上头的文字无一个我是认得的。以文字形状粗判的话,那也许是西域一带的古文字,又或许只是什么秘符,其间竟夹着这么一张狐狸脸。”
唐糖有些惋惜:“公主墓怎的会同我家扯上关系?可那册子你怎么就弄丢了……”
“不知是几时弄丢的了。当时脑袋里一片空白,先是以为就要失去你了……”纪陶上下扫视她,带些坏笑,“后来将你救回来,你的身子亦渐渐暖起来,知道你活过来了,更没了心思……”
唐糖倏地红了脸:“至于的么。”
“就是,现在想想十分罪恶,干瘦巴巴一个可怜小孩。至于的么,真是没见过世面。”
唐糖险些跳起来:“去死!”
纪陶不怀好意地笑:“逗你呢,三哥就是自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呃,不要胡扯,我们是在说三爷弄丢东西的事。要那册子还在,我或可试着认认,那些西域符号之类,说不定我在杂书中见过的呢。”
纪陶笑指自己的脑袋。
唐糖惊道:“纪陶?”
“你三哥不会开锁知会拆,也不擅解机关,单靠三寸不烂之舌,何以安身立命,又如何养活媳妇?不见得真靠我们糖糖包养罢?年老色衰的时候……你便不稀罕我了。”说着竟有些黯然神伤。
唐糖本来其实有些懒得搭理他,此刻却生生又被他逼出两串泪来:“……贫嘴。”
“取纸笔来,我默给你。”
“可你右腕伤着。”
“我可以换左手写。”
唐糖也是心急,很快伺候好了纸笔,看他伏着写字艰难,左手很快便麻了,心疼不已:“这样太辛苦,还是待伤好了再默罢。”
纪陶脉脉盯望她:“伤好之后有更要紧的事情。”
“什么事?”
“好事。”
唐糖泪顺着面颊又挂下来:“这狐狸脸恐怕不会简单,莫说好事,我不要连累你摊上什么坏事就不错了。”
纪陶探唇去吻她的泪,吻得极其艰难:“你可曾这样嫌弃过我?”
唐糖只是傻哭。
他亲得轻轻柔柔:“看我以后怎么治宝二。你方才分明是信三哥的对么?”
唐糖哭得更凶了:“你就吃准了我从小对你死心眼,被你骗到死,还是这个傻样子。”
纪陶咬她鼻子:“再哭我立马掷笔不默了,哥哥现在就想吃酸葡萄。”
“你默你默。”唐糖骤然止了哭,陪在一旁为他磨墨、拭汗、递水。
一忽儿便逾了黄昏。外透暮云收尽,银汉无声,夜色静好。
唐糖掌着灯,指着纸上的一处符号字发问:“纪陶,我看了半天,却只认得这个,这个像蜈蚣一样的符号,出现了好几次。”
“是什么意思?”
“我在一册类似西域山海经的书上见过,说是麒麟肉。”
纪陶也是头次听闻:“麒麟肉……”
“却不知是什么东西的肉呢?世上又不见得真有麒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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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几日,纪陶伤养得七七八八,接连数夜频繁入梁王府议事,唐糖有些忧心:“三爷也太招摇了,赵思危这人面上不说,心里头气性大着呢。就算那个玉玺他不稀罕,他也不会喜欢一仆二主之辈。”
纪陶道:“说了我没有主子。再说我也无须讨他欢喜,此事谁最后赚得最多,赵思危心中最明白。”
那个在纪陶口中即将赚得最多的大赢家赵思危,却不知怎的,据说于二月中的时候当殿冲撞了皇上,皇上多么好脾气的主,居然龙颜震怒,把这个弟弟发到他自己最远的一块封地——凉州去了。
唐糖那时候才知道,原来酒泉,也是齐王的封地啊。
裘宝旸甚为得意:“看看,看看,这就是招摇的下场。凉州这种地方,其实离天边也不远了,皇上记仇着呢,齐王这回就和发配流刑差不多,他是永世不要想回来了。”
赵思危照旧传唐糖过齐王府说话。
齐王脸上根本不是唐糖想象的那种神情,他反倒似是遇了什么大喜一般,难得挂着一副笑颜招呼她:“今日本王唤你过来,恰是因为阿芳开了口。”
唐糖知他被贬,本来预备了几句宽慰言辞,这时候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阿芳说,陛下两年半前,曾派人为先皇去孟州寻一种灵兽。”
“从未听闻孟州出产什么灵兽。”
“确切地说,是自孟州至昆仑沿线之郊野,据称其肉可食。”
唐糖不语,想起那麒麟肉。
赵思危看样子对他那位先父全无尊敬爱戴,嗤地一声:“老头子精明一世,可惜想长生不老想疯了,不然哪里会栽在他贤德温良的好儿子手里。”
作者有话要说: 大纲菌:纪大人,好好享受
纪大人:我嗅出最后一虐的味道了
大纲菌:嗯泥成精了,老狐狸要养好身体啊,你最近各种损耗太大了,到时候多丢人啊
纪大人:大纲菌泥可以给我安排一个不大舒适的场景,这样显得是环境恶劣,不是窝能力……
糖糖:老狐狸!
第71章 长生计
齐王对他的兄长及皇父微词颇多,此事唐糖本就接不上话,平白听他满腹牢骚好不尴尬,故而有意问道:“那公主墓……”
不料赵思危冷笑:“公主?我那明瑜姑母,压根就不是文宗皇帝的后妃所生。老益王妃暗将公主生在宫中之时,文宗皇帝的嫡亲兄长老益王正在病中,已然称病三年。”
“这……”唐糖冷汗频出,她要问的不是这个啊。
然而这还不是最惊人的。
“文宗皇帝满以为那是他的亲生女儿,不过生得只像益王妃而不像他罢了。直到他老人家最末那一年,方才发现,他这捧在手心女儿右耳根处的那两枚小孔,同西京的卢老将军的右耳根一模一样。是时我父皇不过二十岁,我这姑母也只有十六岁。”
唐糖万没想过能听来这么一段不足为他人道的皇室秘辛,十分局促:“呃……”
“文宗皇帝也盼着那只是巧合,那一年,专程邀了他的卢爱卿至行宫赴温泉宴。姑母从小无论食何种菌蕈,必定泄腹,结果你想必也猜到了,卢将军亦然;姑母自小在牛乳池中沐浴之后,背后必会起一层密密的疹子,卢将军也起了一样的疹子;姑母闻着温汤之中的硫磺气味会接连打十几个喷嚏,卢老将军同样也会。”
“明瑜驸马……”
“呵呵,那当然也不是什么驸马,正是卢老将军嫡子……即明瑜的同父兄长。那一年老益王妃早谢了世,卢老将军那一日因病暴毙温泉池,文宗皇帝不久亦离了世,先帝登基之后,这段婚姻正是拜他亲手所赐。”
唐糖惊得说不出话来,赐婚给一对亲兄妹!
“至于父皇为什么要这样做……若非我父皇与这位姑母的离奇私情教本王所窥知,我哪里能够查探到那许多秘密?在皇宫这种地方长大的人,别无长项,不过是心中饱餐了秘密罢了,很悲哀罢?”
唐糖心里吃下去这么一个秘密,已然十分不好消受:“殿下……又何苦将此事告诉我。”
“本王的苦处,糖糖便感同身受一遭,也不成么?”
唐糖满脸淌汗:“此事与我本来毫无关系,我还真心害怕殿下灭口。”
赵思危大笑:“并非毫无关系,你且想想,你在墓中与益王府中所见,那马蹄型的机关匙以及棺椁,纪大人愁而不得解、却由你亲手解开的青瓷盒中,留存的马蹄匙图样与公主墓蓝图……”
唐糖很吃惊:“那些东西乃是青瓷盒中所有?”
赵思危点头笑:“地图是由三爷翻绘于羊皮卷上,马蹄图样亦是他亲手所绘。他当初自然是瞒着你的,他连那青瓷盒是你所开,都不肯向本王透露,在遂州时三爷甚至曾痛骂本王不择手段,只因本王私下求助了你。本王却十分庆幸,正因求助了你,才有了今日之格局。”
“……”
“我们言归正传,本王告诉你那些家丑,倒是因为一些别样的揣测……”
“什么揣测?”
“先帝痴迷黄白之术,毕生苦求长生之道。我那姑母知他所求,亦曾为他遍访名山名士。姑母两年多去世之前,曾给先帝留下一信。信中说些什么,自然惟先帝自己才清楚,但本王估计,其中必是提到了诸如寻仙问药的长生之事。”
“公主殿下将事情弄得这般离奇曲折,又是墓藏又是机关又布迷阵……难道真是等着先帝去破这些东西?”
“很令人费解是不是?”
“可先帝人都不在了,再无人解她预布之阵。”
赵思危摇摇头:“明瑜姑母决心布下这一切的时候,先帝正值鼎盛之年,而且正在一心秘密收拾卢氏。你知道么,先帝与明瑜姑母自小最爱玩的游戏之一,便是那九宫之算。一头是爱,一头是恨……本王从来只遭人恨,从不为人所爱,实在无可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