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当日祖父他们迁离此处时,当真清理掉了屋中所有的行迹,偏偏不慎将那木马遗落在了旧宅,从而才落了行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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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陶四夜未眠,被唐糖勒令宿在她来时的车上。
他不肯:“四天不睡算什么?你作甚不试一试,就知道我其实很厉害了。”
唐糖脸一红,骂道:“你从前写信告诉我说,你一查案就是几天几宿不睡,查完又是几天几夜不醒,那时候我就想,现在我是没有能耐管你,以后若是能将三哥弄到手,你还打算这样过日子,我可要好好收拾……”
“你要收拾我?那快一点……”
唐糖哼地一声:“没有一点正经!你又不是神,不睡会死的,你踏踏实实躺在车里等着,我去找个齐王的人一同探过了路,待我探明了再去不好么?”
纪陶心头一酸:“是我的岳外祖家,又不是他赵思危的岳外祖家。”
“哎哟,你胡子拉茬,面色也不好,万一找见了,睡饱了剃一剃再登门多好……”
“那为什么不是客栈?总是车里,不方便……”
“不方便?你一个男人有什么不方便的?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待找着地方来宿,天又黑了。”
“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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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糖的母亲姓岳。南凉的这一处僻静之地群山连绵,山水亦养人,然而齐王派了人在周遭的山间搜寻,每一座山无论半山全山皆问了一个遍,无论现在过去,皆未问到一户姓岳的人家。
也没有一家,有个早年出嫁的女儿,唤作阿甜。
作者有话要说: 纪陶:完全不开心
大纲菌:你最近只会撒娇了吗?易容变装的本事呢?制服什么……
纪陶:完全不方便!
第88章 半山镇
赵思危还以为纪三爷纵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埋在那堆如山译典里,少说也得十天半个月工夫才能出关,绝没想到纪陶那么快就赶来了。
齐王殿下正兀自郁闷,偏又听唐糖说,她家纪三对南凉这里的线索甚有把握,即便寻不见住在附近半山的岳姓人家,还是能顺着其他有用的线索查到底。又劝他无论如何都要放心往凉州去,千万莫要误了期限,教那皇上兄长捉了把柄才好。
赵思危听这人一心为自己打算,心头总算添了几分暖意,留下了许多人,自己悻悻然就要告辞。
临行唐糖却拒绝远送,只肯送他登车,说是要守着车里补觉的丈夫。
故而这个挑拨高手又卖了一句老:“你还小并不明白,年少时愈以为可以永远这样如胶似漆下去的,到头来淡得愈加迅速。”
唐糖假装听不懂:“漆?我家三爷就是睡觉不踏实,身边一定要有人。”
赵思危忽然问了一句:“这么说来,糖糖的祖上原是南凉人?”
“这个还只是猜测,尚无可证实。”
“本王曾读到过南凉这个地方,主要聚集的乃是一支很罕见的民族,听闻是从酒泉迁至此地的溪伯族人,当然他们也不是土生的酒泉人,古时是从更北的苦寒之地迁入我朝境内。”
赵思危很少啰嗦成这样,唐糖并不明白他要说什么:“呃……殿下好生渊博。”
“故而溪伯族人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能力。”
因为这个人挑拨的能力之高超,唐糖心里很是设了一道防。
不过,她向来爱看那些诡异的笔记,对那些异能人士自然很感兴趣,此刻迅速地琢磨起来:“什么能力?溪伯族人我一定是在哪儿读过的,没记得有什么特殊啊……”
赵思危却偏生卖了一个关子:“你不妨问纪三爷去,他行万里路,应当渊博得过我这么个只会窝在京城读厌世之书的恶棍。”
说罢居然带着点幸灾乐祸的笑,登车走了,背影倒是有一点点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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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陶在山口停着的车里睡得很舒坦,唐糖观天色不早,总不能在山上再待到天黑。阿步载着阿玉和一部分的译典行的大道,一车的东西毕竟沉,估计得再过三天方能到得镇上回合。便让车夫赶车下山,往镇上去。
有唐糖在侧,纪陶当真是睡得格外踏实,山路陡直的那一段他方才动了一动,唐糖赶紧贴心地喂他喝了点水。
待车行在平路上,又盘算着为他刮一刮胡子,生怕刮痛了他,先寻了罐抹脸的油往他脸上抹。
纪三爷常年奔波,这两年更是格外苦楚,何曾被人这样悉心伺候过,虽睡得昏昏沉沉,仍觉得被她在脸上这么抹来抹去十分受用,睁开一只眼,看见唐糖手中明晃晃的的刀,哑哑道了声:“仔细点下刀,记得匀称为要,左右要是刮花成不一样的,多半不会好看。”说完闭上眼睛接着睡。
这人睡得迷糊成这样还能贫嘴,唐糖嗤一声,掏出刀来比划了下:“且看我唐一刀的刀法。”
他只管闭着眼睛,果真是什么都不管。
可惜刮到一半路况变得十分之差,马车颠颠的不好侍弄,唐糖只得停了刀,纪陶睡意慢慢消却,人也在缓缓回神,便有些不满:“怎不继续抹了?”
“抹过了啊,待路好走了我再接着替你刮胡子。”
“头也有点痛。”
唐糖只当他又撒娇,只好替他往脑门旁轻轻揉:“这是还有哪里伤了么?”
“不是,常年胀痛,许是一直噩梦连绵,睡不大好的缘故。”
唐糖揉重了些:“你平常都不会教阿步给你揉揉的?”
“倒真没想起来。”
唐糖眼泪都掉下来:“你这个人,这两年还真是没过什么好日子呢。”
纪陶攥紧她的手:“横竖现在是过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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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沿途人烟稀少,唐糖点灯看了眼分别时来福交给她的地图,只知山下有个镇子,却始终未曾找见标示的镇名。问了车夫,这车夫也非本地人士,地图上没有标示,他同样弄不大清。
天色将晚,车也行了大半日,他们终于到了这个镇上,镇子看起来极小,唐糖一路想寻间门前亮灯的客栈却不可得,好容易找到个小酒肆还开着门,便下车问那掌柜:“敢问贵镇的客栈何在?”
那酒肆的确也是小了点,只得寻常酒肆的一半大,掌柜自己喝得都有些微醺,听上去语无伦次的:“客栈?那得再翻后半座山,去后头的青云镇才有。”
“一个镇子上竟没有客栈?”
掌柜思量着:“你要说这里算个镇子,姑且也可以算。”
唐糖奇道:“姑且?”
“半山半山,顾名思义,相传自古被女娲劈去了半爿山,看上去只有半座,这才唤作半山的么。故而我们这个半山镇,也就是半个镇子罢了。”
“你说这个地方叫半山镇!”
“咦,你这小孩儿,怎的大惊小怪的。”
“半山镇人口多不多?”
“小孩你来找人的?这个地方抬头不见低头见,再多能有几号人?你只管问便是。”
“有没有一户姓岳的?”
“你找岳财主?”
“岳……财主?那岳财主家,可有一个女儿唤作阿甜?”
“没有的!你寻他作甚?人家可是真正的大财主!”掌柜说话间提灯照着唐糖,“小孩你还别说,你这么问起来,我也想起来了,你有点像一个人……应该说是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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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陶沉睡了一天,休息得踏实又安心,浑身气血充盈。
被糖糖领入岳财主府上的时候,他并不知道为什么所有的家人都用一种非常独特的眼光看着他,就像在望一种非常稀罕的东西。连同那个领他们来的七掌柜,一开头也是目不转睛将他盯望了许久,这才不大好意思地告辞走了。
岳常垣身子尚且硬朗,酒肆的七掌柜从不上门,忽跑来说有个让他意想不到的客人,他还道是哪门子贵客,不料却是一个瘦嶙嶙的小孩,还领着一个看起来仿佛有点奇怪的男人。这究竟是什么来路?
直到命人将厅内的灯火调得更亮,又亲自提了灯,近前照了个十足分明,老人家这才全然愣住了,连同自己提灯的手都略微颤抖起来。
女儿二十年前偷着跑离半山,从此音信全无,不想今夜,这外孙女儿登门寻亲,还带来女儿十五年前已然因病离世的消息。
岳常垣一时间悲欣交集,极难言明。
他历的事多,看的人更多,这个小孩是自己外孙的事情自然毋庸置疑,虽然她根本不知生母大名,只知她唤作阿甜,可小孩一笑起来的样子,老人家竟是差点看花了眼,以为时光依然停留当年,阿甜亦仍只是他乖巧懂事的小女儿。
这个外孙女儿不及阿甜温婉,却生得更为灵巧些,眼睛里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桀骜执拗,岳常垣对这眼神很有一些熟悉。
他方才已听唐糖报了名姓,却仍不敢置信:“小姑娘,你方才说自己叫……”
“唐糖,姓是唐虞之世的唐,名就是甜丝丝的那个糖,取的正是母亲名中的那个甜字。”
“府上是……”
“家在孟州三十里铺。”
“尊祖父……”
“祖父叫唐岳嵩,去年也已故去了。”
岳常垣身子微晃了晃,事情简直突如其来,根本无法用言语道明,不过他很快还是将脚下步子踩稳了。
若非纪陶洞若观火,这一切唐糖根本无从觉察。
岳常垣心中仍是震动不止,阿甜终究还是跟了那唐家小子,难道是宿命中的诅咒?
当年两家阻止两家的小孩玩耍,自然是有极为重要的缘由,他实在并非瞧不上唐家小子,他都未曾见过那小子长大后的样子,想必总是一表人才,才能教阿甜如此死心塌地,宁可违逆他一辈子,也要瞒了自己同那个人私奔。
然而今夜唐糖这个小家伙领回来的这个外孙女婿就有点……他外孙女儿的眼光实在有些独特啊……
但他蹙眉许久,脱口而出的却是问唐糖:“你们俩可曾有了孩子?”
唐糖羞极了,低首道:“姥爷我与纪陶尚是新婚,还不曾想过几时……”
岳常垣不动声色,便又问了唐糖许多家中情形。唐糖接了纪陶几个眼色,虽不明其意,终是收敛着答了一些,亦保留了一部分未答。
岳常垣另外还有个儿子唤作岳霖,正是唐糖的亲舅舅。舅舅舅母都比老人家更易亲近些,特别是见着她格外像妹妹阿甜,欢喜得无以复加,早早张罗妥了他们小夫妻夜宿的屋子。
唐糖一夜间多了好几位亲人,心头实在暖极了。
岳常垣听罢却好像不甚满意的样子,傲慢地扫了一眼纪陶,吩咐岳霖道:“去,给这小子另备一间客房。”
唐糖对这位外祖父终究亦有些惧意,更因纪陶那两下眼色,终是心存犹疑,一听他居然还要为纪陶另备客房,便存了十分抗拒:“姥爷,其实我们还有同伴,故而宿在客栈方便,明日再来过府看您好了。”
老头儿固执起来却是无人能敌,原先还和颜悦色的,忽然板起了脸:“别说镇上无有客栈,即便是有,外孙女登门,也绝无打发去客栈里留宿的道理。岳家大得很,来多少同伴都有客房住!”
“可是……”
岳霖亦为唐糖说话:“父亲,您方才您也听到了,糖糖与小姑爷尚是新婚,新姑爷上门,您老可不兴这个样子的……”
岳常垣怒声打断他:“你懂什么!”
本来,厅中的气氛竟是有些僵持,唐糖走也不是,留又万分尴尬,正不知怎办才好,岳霖不知又劝了几句什么,岳常垣沉思一瞬,又道:“也罢,你去,另布置间新房给他俩住。”
岳霖十分奇怪:“已然都准备妥了的。”
“哼,按汉人的说法,这叫做回门,怎可怠慢?我们是溪伯族人,既是新姑爷上门,你去,依照溪伯族新婚的规矩,赶紧重新布置一间新房出来,给我外孙女外孙女婿住。”
听起来非常周到客气,唐糖连推说不用了,不想舅舅竟是一脸不安:“父亲,您怎么能……好歹看在阿甜的面子……”
岳常垣还是那句话:“你懂什么,还不快去,照规矩办。”
岳霖无可奈何地去了。
方才相认的时候唐糖看得出来,舅舅十分欢喜她出现在这里,现在这种唉声叹气的样子,一点不像是嫌弃麻烦,倒像生怕害了她受委屈似的。
唐糖忽想起赵思危说的,什么溪伯族人与生俱来的能力,骤然间头皮发麻,真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赵思危说纪陶说不定知道,她望向纪陶,却见他亦是一脸茫然,全然是不明所以的样子。
不过好在纪陶很快对她笑了笑,唐糖趁无人注意赶紧悄问了声:“真的不要紧么?”
纪陶只道:“入乡随俗,谁让我是新姑爷?哪家的老爷子没有一些古怪脾气,他们将我俩安置在一块儿,有什么可怕的?我仿佛没睡够似的,外祖家的卧榻,躺起来终是安心的。”
唐糖定心不已,点了点头。
岳常垣的目光厉色扫来,二人立时停了低语,不想岳霖已然来了:“父亲,预备好了。”
唐糖大为吃惊,方才那屋子舅舅尚且预备了许久,这会儿照着习俗预备什么新房,怎的一眨眼工夫就回来了,这算什么路数?
“有什么话明早再说,早些歇息罢。”老头儿本欲很快放人,想想却又极是不甘,招招手唤,“糖糖过来……”
唐糖想到就快能去休息了,心头竟是有些雀跃,欢蹦两步跑上前去。
岳常垣就是想将这个小孩仔仔细细看一遍,却愈看愈是难过,唐糖发现外祖父的老泪竟是全数噙在眼眶之中,慢慢亦受了触动,踏踏实实跪下行了一个礼:“听说我娘同爹爹当年算是私奔,这是替我娘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