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么?”纪陶圈紧她,慢慢回复了奔驰的速度,心里潮潮的:“没有尽头可不成,回头颠坏了我的小闺女。”
“切,她根本就没来。”
纪陶故作黯然哼了声:“瞧不起我?”
“你最厉害。”
“那你唤她快点来,要给爹爹面子。”
唐糖仰头用手指头抚他下巴,忽地咬去一口:“其实他们愈阻碍我们,我愈盼着她早点来呢,喂……”
她的指法极轻柔,痒得恼人,尤其这一声软软的喂,他如今只要一听,人便几乎要化了。不过这会儿是在马上,这家伙也太敢想……他着实有些被惊着:“糖糖?”
唐糖脸红透了,脑子里胡乱掠过几个画面,实在觉得自己不是什么好人……她清了清嗓:“诶,你不要多想啊,我也是被外祖父气的,我大约是喝醉了,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不要往心里去!这种事情是有闸门的么?
纪陶恨透了这家伙的纸上谈兵,唐糖只觉得他双臂稍稍松了缰,刹那间一个飞速腾转,身子起承转落……她已教他提得倒转成了面对面的姿态。
他用唇封住了正欲惊呼的人:“你喝了酒?几时醉的?”
身后的半山在月色里渐渐沉下,好像是被夜的潮水所淹。山风掠过山岩中的罅隙,掠过林间树影,掠过肌肤,依然有初春的砭骨之意。
在骏马飞驰的凉夜里的肌肤沁凉,而双唇滚烫……所移之处一一灼烧,几乎撩得她想要高声惊唤。唐糖生怕惊扰了这个空寂林间,仿佛这一唤,便要惊散此际的所有。她强忍下来,换作喉间溢出的难耐叹息。
纪陶犹在问:“告诉我,到底是几时?”
唐糖声音似带了抽泣,又像是满溢欢喜:“此……此刻。”
“喜欢么?”
身子虽为他环在身前,可此刻他正……根本……无暇看路,唐糖很是忧心,因为可能发生的坠马恐惧,一时呼吸都无法调匀,怯怯答:“嗯……纪陶……你究竟打算做……什么?”
“做什么?不教你领教领教,你根本不知什么叫做真正的骑术精进。”
风忽止忽起,月影忽明忽灭,盖因黑夜的天空里堆了漫漫云层,于无边天际处莫测翻涌。而于远处缓缓传来不知从何而起的声浪,就仿佛这云层以上的天外,竟会有一面海水似的。
……
**
唐糖当真还是头回听说,自己的祖父二十来岁时候就入过京,还在钦天监供过职。
“当真是我外祖父说的?他会不会因为我爹拐走了我娘,故而心存……”
“外祖父对祖父的恨意是有的,可这钦天监供职一说,本身并无多少诋毁之意。”
“你说我祖父刻意隐瞒的这段经历,你爷爷可知道?”
“种种迹象告诉我,他应该至少略有所知,不然他们当年,一个在孟州,一个在京城,究竟以什么契机相识?”
“也是。不过外祖父直指五十年前,听说他一生从未离开过凉州地界,你就不怕他是胡说八道,难道那时候京城真的发生了什么大事?”
“细数起来,五十年前京城最大事情,当是太宗皇帝驾崩、文宗继位。”
“……”
“高祖皇帝当年并无子嗣,太宗乃是他弟弟的长子。太宗正要传位于他的长子益王,偏偏那个时候有个老臣,取出一封高祖皇帝的遗命来告诫太宗,却是因为高祖年轻征战是算过的一个卦——赵氏一族须得避开传位于长子,方能避开后代子嗣断绝的噩运。祖训如此,太宗皇帝又无次子,故而只得将皇位传与了他弟弟的次子,既文宗皇帝。不过这位侄儿继位之后丝毫也无感激之心,皇陵在乾州以西,他却将太宗的陵寝修在了乾东。”
“他不承认他的伯父?”
“不过太宗驾崩之时,将自己的潜邸,也就是从前的锐王府赐给了他的长子益王。文宗皇帝为了继续避开这个怪圈,也未曾将皇位传于他的长子,而是传于了他的次子,也就是先帝。”
“居然还信这个邪……此后那些长子都生出儿子了么?”
“都生了许多,不过益王府的人,皆在三年前那场血案中遇了害,无一幸免。”
“纪陶,益王府……小狐狸脸,难道会是我祖父安在那个地方的?”
“不,益王府那座所谓鬼宅荒废至今都不止五十年,我倒猜测,祖父会不会根本也是存着什么疑虑,为查清此事特意入的京……”
“我记得你说是荒了五六十年,那时候就早是荒院了么?”
“是。”
“当真如所传那样,入者非死即伤?”
“我不这么看。宅子里那些尸首,我后来在京曾寻了富有经验的老仵作前往亲验,我们至久远发现了两具四十余年前的尸骨,却并没有五六十年的。屋子里虽然尸骨横陈,鉴于那枚玉玺的诱惑力,访客却不可能只有这些,故而其间必是有人前往清理过尸骸。你想想,那个清理之人……自然是要活着出来的。”
“你说,祖父查到他要查的了么?”
“也许没有,也许查到了一些眉目,总之他回了孟州。不过我个人揣测他多是未能圆了当时的意图,不然时隔多年,他不会将家族遭受的惨案唤作‘还债’,听起来很有一些自责意味,很像是为了他当年努力过,却终究没能避开的那个噩运。”
“那我小时候他带我入京是……”
“哦,那倒可能真的是为了让我俩千里婵娟,老人家早早相中了十全十美的孙女婿,将来即便不在孙女儿身边,也好安了心。现在不就是的?”
“诶诶,我们在说正事。”
“我说的事情再正不过了。现在我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偏偏是钦天监?钦天监与那一年的事究竟有着甚样的联系,这一切就要等宝二到来了。”
“你让宝二哥用他的法子查察此事,能不能有眉目?祖父既连我都不愿告诉,绝对是有意瞒着所有人,若是如此,五十年前他在京城,应该就是化名行事,说不定还易了容……若是行藏未露,宝二什么都查不出来的。”
“但祖父有一个不为他人所知的特点,我记得还是你告诉我的。”
“左手……”
“正是,他的左手书写并不逊于右手,要是我连名都化了容貌亦改了,为什么不干脆装成左撇子?这样我们会不会容易搜寻一点?”
“真是老狐狸啊。”
“宝旸的优点是一条道走到黑,此事交与他,一来他见我信必会尽力,二来因为他用的法子并不惹眼,惊动之人反而少。”
“你就不怕他知道了你的身份……到时候气扁了揍你?”
“你不也原谅我了?”
“谁说的。”
纪陶忽地故作严肃起来:“不原谅?那说明还是不够亲密,你得同哥哥再来过……”
唐糖都吓呆了,声音颤抖起来:“这个……不是说前方就到了?”
“我不惧再陪你走一个来回,不仅不惧,心中别提多爱。”
“老……狐狸!”
**
天亮时分,纪陶早与阿步会合,领唐糖登车往岳棋指点的昆仑寨方向赶路。
下午岳棋赶上他们时并非一人,与他同骑而来的居然还有岳霖,岳棋朝着唐糖摆摆手,示意并非他将父亲引来的这个地方。
唐糖如临大敌:“舅舅可是奉祖父之命前来捆我的?求您放过我们罢,并回去转告祖父,我与纪陶自幼便许了生死的,福祸相依方是人生,我们早有预料,亦懂得承担。母亲辜负了他老人家,我也不得不辜负他老人家这番关爱,求他忘了我这不速而至的不肖外孙罢。”
“糖糖你这孩子,倒也是真的绝情。你外祖父二十年未有这两天过得高兴……”
唐糖面上极力收敛着不欲再辩,她再绝情有那扇冰冰凉的铁门绝?
岳霖马后竟驼了两件东西,老大一包锦袋,另外还缚着一个奇怪的桶,很像是那种用来盛汤的木桶。
他果然很快从一侧取出一只碗来,唐糖目瞪口呆地看着舅舅从那桶里倒出一碗黑乎乎的药汁来:“也罢,老人家教我只管眼看糖糖将此药全部喝下,其余药材皆在锦袋之中,一日一剂,尚余十剂,姑爷记得一天不落地煮给糖糖喝。”
唐糖都傻了:“舅舅,这什么药?我没病喝什么药?”
岳霖只答:“这是老人家特意为糖糖准备的汤剂,母亲早逝,而阿甜自小体弱,他说他这个当老父的从未尽到照料之责,如今糖糖既是认定了人……你们将来,或可领会为人父母的良苦用心。”
唐糖不禁红了眼眶,心中无比内疚,外祖父命舅舅千里送药,原来是因为牵记自己的身体……这样好的老人家,今生不知还能不能有机会尽孝于前呢?
不过,难道是母亲幼时有什么顽疾,外祖父未雨绸缪,生怕她遗传给了自己……然而自己根本就没有什么毛病啊,毫无诊断,这药真的可以这样混喝?
她从小就极怕苦味,立在药碗跟前很是犹豫。
岳霖端着药碗一味相催:“快快喝了罢,舅舅也是奉命送药,不想耽误你们赶路。眼看你喝下去,才好回去覆命,也教他老人家安心。”
碗中药汤尚且腾着热气,纪陶鼻子很灵,远远闻着便觉有些奇怪,再近前细闻……不由愣住了。
这样浓的红花味。
作者有话要说: 纪陶:糖糖这个坏蛋……
糖糖:#-_-#坏的每次都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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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纲菌:谁坏谁喝药
第92章 昆仑寨
唐糖一开始没能往深里琢磨。
老人家被宝贝女儿辜负一生,已然十分不幸,今日能喝了教他安心,也就当是遥祝他身体康健。不过一碗汤药,虽说是药三分毒,横竖自己底子好扛得住。实在没什么大不了的。
正凑去欲喝,却被纪陶一把挡了那碗:“舅舅这是何意?”
唐糖惊了惊,唤道:“纪陶?”
他方才声音狠厉,十分之不客气,完全不像他平日作派。
纪陶面色铁青没有答话,他碍着对方乃是唐糖亲人,已是强抑怒火。
然而岳霖一把年纪的人,只被纪陶问了这么一声,居然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反是冷汗满头,目含愧疚。
唐糖暗忖,总不见得有毒?这也太……
“舅舅……这药糖糖今日是否不喝也得喝?”
岳霖只是一味重复那句:“他老人家尚等我回府复命。”
纪陶眼神咄咄逼视:“不若我替唐糖喝下可好?舅舅照样可以回去复命,我们夫妻一体,谁喝下去还不是一样?”
岳霖半天才道:“这个……姑爷喝之,只恐有损肝脏。”
“我喝了且伤肝,糖糖喝了呢?”
岳霖起初不语,眼神益发含歉,将她凝视半天:“这……真的不是舅舅本意。”
纪陶一语不发,拨开岳霖马后装药的锦袋,从其中的小袋之中随便挑出几味药来,摊于掌心,伸去唐糖眼前容她细看。
唐糖稍稍拨捡几下,毕竟识得几种,立时面色煞白,难怪纪陶视如洪水猛兽……她见是未曾见过,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避子汤?
欢天喜地认了门亲,想着从此世间好歹也有一处娘家可去,不想……唐糖目中噙泪:“舅舅,你且对我说句实话,外祖父是有多恨我?”
岳霖里外不是人:“他老人家早年丢了阿甜,见了糖糖这个样子,不知有多疼爱。糖糖,舅舅看着你,且又是欢喜又是难过,更何况是你外祖父?”
唐糖直摇头:“我从小没了爹娘,从来无以报答双亲赐命之恩,活在这个世上死不足惜……今日他老人家尚在,既觉得惟有这个法子才可消他对我父母恨意,我便遂了他的意,喝它十剂无妨……”
愈说愈是豪情万丈,竟是夺碗欲灌,岳霖心底一沉,急唤一声“糖糖”,不顾一切冲上去拍开她手中之碗。那碗敲落在地,四分五裂,黑药汁四溅而起,泼得几人裤腿之上皆是十分狼狈,其余的黑汁亦淌了四处,看上去触目惊心……
“舅舅……”
“糖糖不用管了,舅舅回去,自然有法子回他。”
“余下那些……”
“扔了罢。舅舅对不起你,你们一路保重,在外若有什么需要接应帮助,记得舅舅这里终是你自己的家……这便告辞了。”岳霖脸上满是愧疚之色,撇下这句话便转了身,几乎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
唐糖实在想不分明今天发生的一切,心中虽恼,仍是在他身后低低又唤了声:“舅舅。”
岳霖回首,目中竟带泪光:“你这孩子,连声音都同阿甜一模一样。我出门之时,虽为你外祖父一意逼着,却能发现他心中并不好受。他不肯告诉我为什么,但舅舅觉得,他必是有难言苦衷,无论如何,终是为了你好……还望你万不要因他老人家此举便生了恨意,可以么?”
唐糖心中五味杂陈,锦袋之中每一剂的药量皆是大得惊人,只怕不用大号的药锅都煮不下来,且是整整十剂……避子之汤多半寒凉伤身,他俩的孩子是有多天理不容?
她当然是恨死了,实在很难道出一句违心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