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和奸臣谈恋爱——赵吴眠
时间:2019-07-06 09:27: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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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陶最初接下密查卢氏卷宗案时,并未曾料想这部卷宗的原本会被镂在冰上,并埋藏在冰砌的公主墓中。
  卢氏卷宗书写了太多朝臣不光彩的发迹黑账,因为当日祸及的范围太大,整个官场都被这份只闻其名却不见其面目震得人心惶惶,愈来愈多的人卷入卢氏狱中指控的罪行,纷纷落马。
  因为从前便与卢氏有着过节,还未及被卢将军指名道姓点出来,因畏罪先行引刀自裁的官员,甚至不下五个。
  卢氏未肯交出卷宗,却于狱中暴亡,于朝中大多数的人自是大快。
  然而卢氏曾经扬言,这份卷宗被他藏在了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卢氏虽亡,但只要有这份东西留存于世,世道便无法彻底安宁。如果此卷宗落在了别有用心的人手中,此物很可能成了一些人之间狗咬狗的利器,而站在这些鹬蚌身后等待获利的渔翁,也许就是这场风暴的最大赢家。
  这样的局面是当权之人最怕见到的,故而当日,最想得到这份卷宗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先帝。
  是时连破奇案的纪暗探临危受命,从先皇手中接下密旨,专门负责密查此案。
  虽是一桩非同小可的大事,当时先皇对此事的看重程度还是令纪陶十分费解。他生怕纪陶不够尽心,对他表示了很大程度的激赏,甚至要将自己的女儿,五公主赵思凡下嫁与他。
  纪陶辞婚之后,不得不立下状书,立誓要将这份卷宗找出。
  然而查案两年间,纪陶遇到的怪事简直数不胜数。
  首先是经常会有匿名人士送给他许多线索,这虽然在他查其他案子时也会遇见,但这一次他是密查,怎么依然会有人收到了风声?而且从前的收到的线索总嫌琐碎,这一次冥冥之中却像是有一只无形之手,在牵引着自己往正确的方向前行。
  青瓷盒、指向遂州公主墓的路径……这些消息得来时并没有遇上太多的凶险。然而在查案的过程中,纪陶用他超乎常人的记忆力,发现很多案子居然都与手头密查的卷宗案,有着某种奇特的瓜葛。
  审问益王府血案嫌犯的时候,曾经听他提及过西京的春水轩;大哥与谢家军当年失踪的确切人数乃是九万九千九百三十六人,玄黄塔案的遇难人数恰是九百三十六人,而他所得线报,那份卷宗之内涉案的总人数,正巧也是九百三十六人。
  甚至更早的二十五年前,秦骁虎生父孙晋谋失踪于昆仑雪域的那小支先锋军,失踪的人数……还是与这个数字相关,不多不少,三十六人。
  纪陶不得不将这些案子放在一起来思考。
  尽管遇到了那么离奇巧合的事情,查案的顺利程度已然十分难得,毕竟是意气风发的岁月,况且还等着早些复命早日成亲,办事更有些急功近利。纪陶一度认为,他距离任务的达成,不过一步之遥了。
  故而在去年四月初的某日,当纪陶终于取得了那份卷宗的复本,并且确定了正本安全的方位,他觉得这下可以回去复命了。他决意先顺路去小姑娘家中提了亲,而后领她回京。
  唐糖还能帮他打开留在京城的那只青瓷盒,到时候携着里头的东西一并带给先皇述职,这一切着实再圆满不过。
  “纪陶,你跑去孟州提亲,不用顾及爷爷同纪二的么?你从前不是挺在意那纸婚约……”
  “其实之前同爷爷提了,亦同二哥聊过,他们都无意为难我。”
  裘宝旸羡慕不已:“真是好命啊,还没上门就想好了糖糖会首肯……”
  “她可怜我。”
  唐糖脸一红:“你那回夜船不坐,许就避过那场牢狱之灾了。”
  “就要当新郎倌的人春风得意,偶尔失虑一下亦是情有可原。哥都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当……”
  纪陶苦笑:“因为这次大意,我险些害了很多人。”
  裘宝旸大惊:“很多人?这么说,那份卷宗的复本终是落在刑部手里了?”
  “当然没有。我说害人,指的是二哥、糖糖、你……”
  “难道你受那般严刑,只为保护一卷复本?”
  “并非为了保护什么,我是想捱过那阵,好清楚下令扣下我的人后一步的打算。卷宗的背后一定还有什么,是当时我无力查到的。九百三十六那个数字背后究竟是什么?事关我大哥二哥,以及……至少十一万条人命。”
  裘宝旸感慨道:“纪陶,你真能忍,哥是一辈子都及不上的。”
  “要是不忍……我说不定当日于地牢之中就被秘密处决了,糖糖怎办?她小时候我就答应她,要是我不见了,只管自己先回家去,我一定回来找她。我并不知她已没了家……”
  裘宝旸眼眶骤红:“哥生得也算倜傥英俊,性子也算敢作敢当,总算是个顶天立地的热血男儿,为何就遇不见如此动人的恋情啊。”
  唐糖本来正感动,被裘宝旸惹得没法不笑:“宝二哥,你是热泪男儿。”
  热泪男儿抹干泪,哼一声:“不过想想,这的确是不能招啊,皇上舅舅家的黑账,齐王舅舅家的黑账,天下的黑账全在纪陶手里,不交出来或可拖着留得青山,交出来定是死路一条。这个差事……太苦了。”
  “说来可笑,我当日实在求功心切,觉得世上绝无我破不了的案子。直到身在地牢,才发现早已入了一条不归之路。”
  “不过纪陶,有些事情你给我爹述职的报告中是不写的,哥也明白,但哥还是想知道,你被捕的时候,那卷宗复本究竟在哪里?当真是存在鹿洲朱记当铺,教我们扑了个空的地方?”
  “当然不是。亏得宝二哥还同你家老爷子扬言要娶他,连这都想不出来,既是复本,那册东西存于世间就只有祸害没有好处,纪陶必是当日就销毁了的。”
  纪陶笑赞:“机灵鬼。”
  “烧了?那你用什么交差?”
  唐糖本要细解:“正本在墓中,谁也没见过,谁也得不到,交差的时候,纪陶当然指引先皇去守着那正本就好了。不过……”
  唐糖抚抚纪陶太阳穴,却见他用眼神制止了她:“我不光要寻到卷宗,还须提防先皇灭口,也只有先行毁之,再布疑阵,让所有人认定卷宗复本存于世上不可知的某处,却费尽周折都找它不见。事实也已证明,若非如此,我根本捱不过去年春天。”
  裘宝旸想起去岁冬天他们在阴冷地牢中得到的那册日志,十分难过:“我记得,去年四月十九、二十那两日,思凡与魏王先后前往探狱,当时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六日之后……便发生了地牢失火一事。”
  “魏王当日旁敲侧击,问的正是我卷宗之外,先皇是否还在寻他的劳什子长生仙丹。他亦在为先皇寻求仙丹,故而愿与我互通有无,以利他早日寻到,尽表孝心,也好帮我早早脱罪。”
  裘宝旸一想到那魏王便是当今圣上,更是赵思凡的皇兄,虽不齿那人所为,仍是肃然坐直了身子:“纪陶你怎答的?”
  “他问的殷切,我自然顺着他的言语,透露那仙丹之事已现眉目,仙山就在昆仑之境。”
  唐糖惊呼:“难道如今一心求问长生的人会是他?等着吃麒麟肉的……”
  “应该不会是他。当日我手头案子的涉案之地,惟有昆仑又远,又勉强能称仙山,他尚可信我。先皇根本不曾嘱托我寻仙问丹,所有的讯息皆是临时编造,而且我告诉他说,昆仑仙山之路,惟有我亲自踏过,这个赵思贤……怎么取得正确的路径?”
  唐糖心惊纪陶吹了那么大的牛:“若是魏王真将你弄了出去,日后你当如何交代?”
  裘宝旸却急躁起来:“纪陶,再怎样,赵思……那毕竟是圣上的名讳。”
  纪陶根本未理:“前一日先皇既然秘密约见,我猜测他必是有了助我脱身之法。”
  裘宝旸激动不已:“先皇约见!是思凡传话的么?思凡果然是正义的小使者。”
  纪陶不置可否:“呵呵,那日五公主探狱并非重点,不过她身边仆从,为我带来一纸先皇二十六日约见密会的字条。”
  “哦,原来是思凡身边的人被她父皇收买了……不过你在狱中,如何密会?”
  “字条中只让我静候。”
  二十六日密会……二十六日地牢大火,唐糖顿悟:“这么说来,你二哥并非为救你而与你调换身份,而是受命于先皇!既是计划周密,他怎会……”
  纪陶摇头:“我本也以为如此,但那日席勐将二哥带入地牢,我们二人深聊许久,并未聊及先皇,并且,那调包之计分明是我……提的。在很长的日子里,我夜夜噩梦,难以安眠,觉得自己罪不可恕。”
  裘宝旸从小对纪二就存着深深恐惧:“事实不是他还活着么?不是你太过信任你二哥,就是他演技无比高明。”
  纪陶沉吟未语。
  裘宝旸只道自己离间别人兄弟太过,转开话题问:“纪陶,你只说后来,得见天日那夜……”
  纪陶笑道:“既知是夜里,还何来天日?我与二哥互换,说妥了次日同一时辰换回,出狱门时,我的确望了望天,已是时近黄昏,空中连日影都是寥寥。赴约赶往先皇北郊行苑,那行苑中竟是侍从稀少,我被那夜我所见到的唯一侍卫领到猎场,抵达之时,先皇与齐王父子正立于猎场凉棚下破口对骂……”
  唐糖哑然失笑:“哈?”
  “对骂!这儿子当得,哥最多在老爷子面前自称一声哥……还是不小心说走嘴的,回回都要挨打。齐王真是能耐。”
  “我本欲回避,先皇打发了齐王,却将我留了下来。”
  裘宝旸感叹:“一家子都是狠人!”一想这样连赵思凡也说了进去,又改口道,“半家子。”
  然而那夜正是纪陶至今最为疑惑的一夜。
  那夜猎场之中,先皇看上去毫无将死之兆,还邀着纪陶往林间驰骋了几圈夜马。纪陶伤重,勉为其难走了几圈,皇帝便如常询问起案情来,与平日并无不同。不过纪陶发现老儿急于部署入公主墓的事情,纪陶方道那公主墓险极,老儿又提示了他九宫算……
  唐糖记起来:“齐王说,九宫算死先皇与明瑜公主少时于宫中最喜爱的游戏之一。”
  “是,当时我只觉得先皇所有的目的皆在墓中,并且已经可以确认,卢氏卷宗绝非他的终极目的。那个时候我心中仍在挣扎,究竟是忠人之事正确,还是令案子水落石出正确?”
  裘宝旸颇不服气:“为什么同思凡一样,烦恼这些无边无际的东西?原来你也是正义的小使者?”
  唐糖却是心疼之极:“宝二爷你没病罢,纪陶这是在自嘲,以他当时的经历和心智,竟是没能明白,早在接下这案子之初,这些事情哪里还由得自己选?”
  此后,先皇安抚纪陶一番,承诺最多十日便会安排他出得地牢,之后便命那侍卫送了纪陶离开。
  纪陶自南郊回城中不久,听闻北郊地牢失火,四层死囚房内从狱卒到囚犯……无人幸免,他疯一般策马奔去北郊,那座地牢已由重兵所围,水泄不通。
  次晨举国缟素,先皇也于昨夜驾崩……噩梦般的一夜。
  纪陶认定先皇之死绝不简单,而那夜地牢之中,必定也发生了非常之事。
  “去年你也曾暗示过我,先皇之死许是别有隐情,可赵思危不就是最有嫌疑之人?他们当日还曾破口对骂,他完全可能冲冠一怒,冲回去杀了自己的老头儿……你怎么头一个就是同他厮混一处?惹得世人皆骂你俩狼狈相惜。”
  “那夜我离去之时,齐王于行苑外唤住了我,我与他二人是同路回的城,进城后亦是一同闻知的地牢噩耗。”
  对那个离间高手,唐糖颇为不信:“他会不会是有意买凶做的,有意在你跟前掩饰?”
  “毫无必要,他一路都在痛骂先帝,说他有眼无珠,说他昏庸无道,也不知打算掩饰什么?并且后来事实证明,齐王殿下于先皇驾崩一事,半点好处都未捞着。难道单为泄愤?他只是狂妄,却绝顶聪明,再冲动也不可能送那么大份礼给他皇兄。”
  “这倒是,会咬人的狗不吠,齐王这么个自以为是的狂徒,哥反倒不信他敢弑父。若不是齐王做的,确又是谁……”裘宝旸叹:“但愿是哥多虑,先皇就是太过崇道,除此之外也算是个仁德之君,难道真的死得这样惨?”
  唐糖重重嗤了一声,仁德?一个仁德的皇帝,会将自己从小一同长大的女人,嫁给一个与她流着同一父亲血的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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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裘宝旸正唏嘘先皇之死,唐糖却在苦恼先皇已逝,现在纪二背后那个人,究竟会是谁?这个问题令她的脑袋快要想炸了。
  林步清入内与纪陶低语:“三爷,我早间去镇口取到齐王密信,说是那一位……已被秘密押抵凉州。他三年前入刑部天牢直到转大理寺至今的口供也已全数抄录送了来,至于这人当如何发落……齐王让问您,这个人三爷本来说是要的,现在究竟还要不要了?七天内若还等不得您的回信,他便要先行了结此事。”
  纪陶只觉得眼皮猛跳,当着唐糖,却着实犹豫了。
  裘宝旸听得一头雾水,唐糖却听得分明,很明白赵思危的用意。齐王怎么这等本事?摆平了曹斯芳,竟然将曹四渠也从大理狱偷运去凉州了。
  她倒比纪陶还急:“阿步你快去,给那边回话,求他刀下留人,就说这个人三爷要定了!”
  纪陶讶然道:“糖糖?”
  “快去罢阿步,你若留不下人,我揍人可疼了。”
  “是,是,小的这就去。”
  “糖糖……谢谢。”
  唐糖颇不好意思:“你我之间说谢字,便过了罢。”
  “我是替二哥……”
  “他过得的确不易,下雨偏逢屋漏,受了伤又中了毒,我查过你说的那睡花之毒,十分……要命。不过纪陶,我从小死心眼又记仇,睚眦必报,绝非什么大度之人,只是托三爷您的福,糖糖我总算就要成为一个大肚之人了……我就是想着一来刀刀尚幼,二来,我也欲为两个小家伙稍稍积点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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