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霹雳]掌心花——紫焱
时间:2019-07-08 09:48:38

  将门虎子,敢与真正的猛虎相搏吗?弓马娴熟,粗通文墨,便是豪杰了吗?
  黛玉用力摇头。
  元瑶道:“文不成、武不成,那便是王孙公子了?你的家世单薄了些,王妃是不用想了,况且皇家王家是非太多,很不必去凑那个热闹。但次一等的公侯伯爵倒能考虑,捡一支人口少的、家风清正的,一嫁过去便是显贵夫人了。”
  “还不愿意?莫非你想入宫……”
  “别说了!”黛玉忍无可忍的打断她,手里的帕子被她扯得几乎变了形,然而对上元瑶那双过分幽冷的眼,满腔的愤然却蓦然化为乌有,只余下了漫无边际的无措与委屈。
  “我该有什么主意?我能有什么主意……”她睁了一双似泣非泣的眼,目光迷惘,蓦地绽出一线光亮,“大姐姐您一定是有主意的,您教一教我,我不想不人不鬼的过一辈子!”
  短短一席话,所有举案齐眉,富贵荣华,风光得意,全被她“不人不鬼”四字一笔勾倒。
  淡漠的神色自元瑶眼底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深切的肃穆之意,她深深的望着黛玉,深深的问:“你当真想好了?”
  黛玉这大半年来一直忧闷难言,如今一朝被挑破,郁结之气泻去,原本焦灼恍惚的心智反而如被清泉甘霖洗涤般清明沉静了下来:“话说到这个地步,我是再不给自个儿退路的。”
  “你便没有想过,你是一厢情愿吗?”元瑶见她面露坚定之色,颇觉不解。
  转瞬之间,黛玉想起了被重重罗帕掩藏之下的匕首,以及匕首的主人将其借与她之时不舍又诚挚的坦荡。
  “他的心,自是如我一般,我是知道的。”她说,“即便他心未必如我心,他未娶、我未嫁,缘何我便不能顺从自己的心意、为自己活一回吗!纵然不成,大不了带发修行,青灯古佛的过一辈子,也就罢了。”
  这份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显然让元瑶颇为意外,她紧紧逼视着黛玉的面容,后者尚年少,眉梢眼角仍透着青涩如初开蓓蕾的娇嫩,却敢直视着她的眼睛,纤细如扶风弱柳的身板挺得直直的,丝毫未因她那过分凌厉的目光而生出半点退避躲闪之意。
  目光的交锋只有一瞬,彷如春冰消融,元瑶兀自血气不足的脸孔上泻出一丝笑容,目光错开了黛玉的脸,向着某个方向道:“话已说到这个份上,还不出来!”
  似有未名的风,自不知何处而起,寝殿内燃烧残半的灯烛微微的摇曳着,投射出微明微黯的光影。
  黛玉蓦然颤了一下。
  大半年的时光,整整九个月的时间,赦生的身影再未出现在她的生活中。如果不是压在箱笼深处的匕首,黛玉几乎要以为那位沉寂又孤静、放浪又诚挚的少年只是她在丧父之痛的打击下臆想出来的一场幻梦。
  她尝试着从贾母、从王夫人处探听元妃的消息,知道她失宠,又复宠,六宫宠爱在一身……一切似乎都是正常的,正常到那名沉声肃容宣告要代贾元春活下去的奇异女子似乎根本不曾存在过。
  他二人既不存在,那斯时、斯地、斯人,又当真是真实的吗?她,姑苏林黛玉,又当真可曾真真切切的存在过一刹那吗?
  这般想着,黛玉一度整个人都有些入了魔。这样朝夕的恍惚自然瞒不过贾母,然而召来太医再三诊治也不得其法,又见她神智尚算清明,只好苦笑道:“玉儿原就有些痴病,谁知越长大些,身子是好了,性子竟越发痴了。”
  黛玉也知道自己是有了心病,却也无力挣脱。只好慢慢的捱着,能捱到梦醒自然是好,若是捱不到,拖到这副躯壳自生自灭,也算是得了解脱。
  似是终于被不知名的风掠起了边角,那明昧不定的烛光倏然一暗。黛玉似从一场长梦中惊觉,像是漠然,又像是含着无法言说的久久的期待,她转过身,神情似真似幻,似梦似醒。
  仿佛梦幻空花,风灯石火,那名记忆中叫做赦生的少年双臂环抱靠壁而立,正抬起头望来,眸沉冷秋,额间丹朱如血,漫长的褐发漾动出流瀑的微波。
  黛玉只觉心底似有波澜汹涌,极宏廖,又极柔暖,喉间不知被什么哽住,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她晕眩似的扶住了床柱,面上流动不断的是涩凉的触感,她只恍然未觉,只定定的凝望着。
  那双明净褐瞳中倒影出来的泪如泉涌的少女是她吗?她为什么在靠近,是他在向她走来吗?这是梦吗?是真假难辨的记忆吗?还是寤寐难安下的幻觉?
  微暖的怀抱驱散了所有的恍惚的迷思,赦生抱得那么紧,似乎无力克制胸中澎湃的心绪,又似乎是要击碎彼此心底所有的不安,又似乎是一个生死不离的宣告。
  刹那之间,所有的一切都随博山炉上袅袅的檀烟化作了一脉空无,所见、所感惟有彼此的眼、彼此的心。那是地水火风的四大皆空之间,唯一确定的存在。
  “黛玉……”他叫道,语气郑重而虔诚,饱含着信仰一般的笃定叹息,“我在。”
  漂游无定的心,霎时得到了真实的圆满。
  良久,元瑶声音飘了过来,因为伤重而虚弱,却含着难得的笑意:“你俩是当我不存在吗?”
 
  ☆、三道
 
  当朱武在赦生面前说出“赦生,这是你表叔伏婴师用来谢罪的半张脸皮。行动失败,唯一一道接通两界的空间裂隙被封印”时,几乎连负荆请罪的心都有了。然而待得他收拾起来情绪,才察觉幼子的情绪很怪,似是失落,又似是无可言说的喜悦,然而赦生很快便肃然了表情,正声宣告道:“你食言了。”
  当初信誓旦旦的三月为期定要接回幼子,如今却被惨痛的现实无情的打了脸,朱武干笑两声:“爹亲是给伏婴师下了死命令,可他为魔界操劳多年,总不能一朝失利,就真的让他提头来见吧?”
  论起顾左右而言他,银鍠朱武的表现还真是与吞佛童子有异曲同工之妙,可惜赦生与母后的这位护卫大将相处多年,类似的套路早已烂熟于心,毫不留情的径直指出:“吾说的是你,你食言了。”说着一侧头,“百年之内,吾不想再谈回去之事。”
  “儿子,好歹给爹亲一点面子,给爹亲一点余地啊!”朱武闻言一脸的痛不欲生。然而面对他的“哀求”,赦生漠然起身,在他不可置信的注视下,举步出了山洞。赦生早就发现,朱武定下坐标的依据是地点而非人,只要出了他寄身的山洞,朱武纵有三头六臂,也看不见他的一丝影子。
  朱武:……寒风飘逸洒我脸,吾儿叛逆伤我心。
  叛逆期儿童的教育问题历来是困扰古今父母的难题,然而比起幼子的教育问题,眼下还有最恐怖的一关在等待着他。
  朱武硬着头皮走回地羽之宫,果不其然远远就望见了站在宫门前等待的九祸。她的妻子是无可置疑的魔界第一美女,她的身上既有魔女的盛艳娆媚,又有王者的尊贵威仪,还有战士独有的刚毅冷峻。三种极端的气质赋予了这名女子决绝异丽的美,在她的脸上,几乎没有看见柔情的时候。然而即便如此,以对她熟悉之极的朱武看来,此刻九祸的样子分明是紧张的,她也不知道保持着这个姿势站了多久,望见朱武近前,下意识的先往他身后扫去,见没有期待之中的身影出现,冷艳的脸上闪过了一丝黯淡的阴影。
  “九祸……”朱武有些说不出口。接回赦生之事,起先他是瞒着九祸暗中进行的。但作为赦生出事时第一个感应到的魔,对他所做之事,九祸猜也猜得到,只是朱武不说,她也便心照不宣的不去挑明。而之后为破译彼岸世界壁障上的神秘关卡,他更是调走了魔、邪、鬼三族的智囊团,破解主力甚至后期由伏婴师转为了九祸的爱将吞佛童子。作为二殿邪族的主君,九祸即使明面上不提,内地里对破解进度的了解程度怕是比朱武还要清楚——正常情况下,今日申时,两界通道必会打通。
  “九祸……”朱武合住嘴,稳了稳情绪,正预备重新尝试解释,九祸已然率先开口:“先入内吧。”
  朱武深深吸气,跟着妻子回到寝殿,看着她恍若无事的吩咐侍女上酒、上果品,心底的愧疚不安终于沉淀下来,待到九祸问他“失败之因究竟为何”时,已能稳稳的讲述当时的情形。
  彼时通道已然打开了一线,伏婴师带着伏婴一族的术士正一边平衡两界相通之际紊乱的空间逆流一边扩大通道之际,忽然一道锐利剑气逆流而上,刺破魔源喷涌出的魔雷之后,余威甚至沿着那狭窄的通道进入了魔界,在魔殿的外阶上劈下了一道深深的剑痕。
  先前感应到赦生重伤垂死,朱武等魔早已猜测到彼岸世界有着胜过赦生的高手存在。后来朱武联络上赦生,得知彼岸世界唯一的修真者便是打伤他的元瑶。朱武也曾藉由术法窥探过不时来洞中送药的元瑶,以他的眼光观之,这名女修确实有着杀死赦生的实力,但赦生本身年幼,实力纵高却也没达到超出常理的程度,是以元瑶的实力确实不低,可最高也高不过鬼族四天王之首的断风尘的水准。
  然而即使是断风尘,豁尽全力也无法挥出这样的一剑。倒是前世的玄宗宗主、苍、赭杉军、三先天,开大招时的威力与之近似。
  是他看走了眼,元瑶确有这么高的实力?还是……
  朱武抬手,众魔会意,鬼族四天王、狼王补剑缺当即将魔力灌入破界法阵之中,两界交叠之处,万雷应时齐齐而落。而与之相应的,那剑气竟也遇强则强,化出万道悍然迎了上来!
  怎样的高手能同时挥出万道如此威力的剑气?这样的高手早就破碎虚空飞升去了,怎会还停留在人间?除非这不是人力所为,而是某种奇异的法阵?
  朱武一壁思索,一壁也加入了输送魔力的行列。可惜他只迟了一步便已失却先机,对方已经以道术强顶着这万魔之雷与万道之剑,抢在两股属性极端相克的力量爆炸之前,活活将这堪可毁天灭地的破坏之力沿着时空通道拍进了魔界——
  于是战成了一团的道魔之气就这么生生从时空通道到魔殿一路炸了过来,等到朱武以自身魔力强行将其控制在有限空间之内,再腾出手来预备再度突破空间壁障时,才发现对方已经封印了那道天之隙。
  “世上没有无隙可乘的术法,既然是封印,必然有破绽之处,伏婴师也没有办法吗?”九祸皱眉。
  朱武叹了口气:“那女修割了一半的元神和阳寿,拿它们做引子,结合了彼岸世界本身的天地灵脉结成的封印,与彼岸世界原本的空间壁障完美融合,已经化为一体。”
  有隙可乘的空间壁障,只要人力物力足够,便可轻松突破。而完美无缺的空间壁障,突破的困难程度却要高上百倍、千倍,因为你要对付的已不仅仅是空间壁障本身,而是整个世界之力。
  除非,是从内部破坏它。
  九祸很快想到了这一点:“杀掉那名女修,封印不攻自破。可惜……”以适才元瑶硬扛魔界万雷之力所爆发出的能为来看,这一做法成功的可能性实在不大。
  朱武苦笑:“以弱胜强并非没有可能,诡计,暗杀,皆是手段。可是我们在魔界鞭长莫及,赦生的脾气……”指望这个孩子去搞暗杀?他还不如相信赦生会乖乖管他叫爹亲!况且赦生毕竟经验不足,相反那名女修的应变力却是奇快,一个不成,暗杀反成被杀,诡计反成了玉石俱焚。他想要接回来的是活生生的儿子,可不想接回一具尸体。
  夫妻两两对坐,一筹莫展的沉闷缓缓在这两位魔界最为高贵的人物之间蔓延开来。许久之后,却是九祸开了口:“封印再强,还能强得过当年玄宗封印魔界的太极罗天大阵吗?”
  朱武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声音已是涩然:“我至今未问过你,当年你与旱魃是如何解封魔界的?”
  玄宗的法阵不仅封印了魔界的自由行动,那纠集了道境山河灵气的阵法玄灵之气更深深伤及魔界的本体。说到底,异度魔界并非是四境那般的天生地长的自然世界,而是一头魔龙,也会受伤,也会流血。
  本体受创,风暴、旱灾、洪涝、瘟疫接踵而来,魔民大量死亡,可新生儿却越来越少。那时的魔界俨然是被放干了血扔在陷阱里待死的困兽,穷途末路。最终的解决之法,是螣邪郎、黥武率领大批魔将身化石封的牺牲,以全部魔气外放成结界,隔开阵法与魔龙本体,方才取得了一线喘息待死的机会。而身为唯一兼具佛魔之体、能够穿越阵法结界之魔,吞佛童子孤身远赴苦境,杀佛子,寻魔胎,借败血异邪之力牵制玄宗,方才大开赦道,令火焰魔城重见天日。
  惨痛的过往在妻子轻描淡写的述说里透出金戈铁马的苍凉,朱武缓缓呼出一口气,心痛之余,却也明白了九祸之意:“如果把今日情形比作当日来看,赦生既是异度之魔,又在彼岸世界生活多年,体质足以自行穿越彼岸世界的结界。既然魔界这边受封印所限无法打通通道,那就退而求其次,让赦生绕过封印,自彼岸世界回到魔界——只差一个里应外合的接应。我这就与旱魃商议,借魔族先锋三道一用!”
  魔界三道由主管前锋征伐的魔族掌管,分杀生、天荒、神无三道,能借助魔源穿梭空间,调兵突袭,鬼神莫测,是异度魔界对外点燃战火的利器。
  九祸的话却还没有说完:“但三道只为战火而开,赦生至今未为魔界立下尺寸功勋,有何资格出动三道去接应?”
  恰似反对的语气,若在旁人少不得会被瞒过去,惟有对其了解至深的人方才能够读出内中剑走偏锋的豪赌,朱武微微变色:“你想让他竞争三道之一的守关者?”
  “并非竞争,而是军法不可废,为堵住悠悠众口,赦生若要借用三道回魔界,就必须在归来后立即成为其中一道的守关者!”九祸道。
  朱武摆摆手:“九娘这不可能,三道守关者历来只能由魔界最强大善战的战士担任。赦生毕竟年幼,别太难为他啦。”
  九祸深深看了他一眼:“那一世,赦生击败对手无数成为杀生道守关者时,只有一千四百岁。”
  骁勇无双,睥睨无前,令魔君阎魔旱魃见之赞叹不已。登台拜将,易杀生道为赦生道,封为烽火狼烟——那是在朱武力抗雷劫而逝,鬼族全境沦陷之后的事。那年的赦生,按人类的年纪来算,只有十四岁。
  “我们的儿子,没有做不到的事。”九祸坚定道。
  赦生忽然打了个喷嚏。
  晚春的夜晚已有了几分夏日的薰意,照理来说是着不了凉的。何况他自五百岁习武开始便再也没有感冒过,这个喷嚏打得当真离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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