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霹雳]掌心花——紫焱
时间:2019-07-08 09:48:38

  在教导宝玉的问题上,王夫人早已技穷,为今之计,只有寄希望于未来的媳妇身上。爷们嘛,成家之前和成家之后总是不同的。所以她需要一个敦厚贤淑、妥帖温柔的儿媳妇,要能把宝玉笼络在家里,还要能把宝玉照顾得妥妥当当,更要在仕途上对宝玉有所助益,所以还得要有个门第不低的娘家。
  而黛玉父母双亡,荣国府和她的娘家有何分别?心眼太细,嘴巴不饶人,幼时没少和宝玉拌嘴,倘或真的成了婚,宝玉岂不是要被她给牢牢辖制住?身家虽然丰厚,品级更高,可她是三品女书史,宝玉如今不过是个七品巡城御史,甚至贾政现下也只是个五品郎中,加上郡君的封号……家里有这么一个姑奶奶镇着是荣耀,可当真娶进来这么个媳妇,阖家上下岂不是还得给她行礼?
  最重要的是,黛玉如今的名声太吓人,未嫁女和那么多外男应酬往来,与粉头有何区别?幸好这丫头乖觉,自己主动搬回了林府,若让她再留在大观园里,连累了一家上下的名声可怎么是好!娶她做儿媳妇?这不是主动给宝玉买了顶绿帽子,还要他欢天喜地的戴上吗?
  宝玉可是王夫人亲生的!
  贾母眼瞅着王夫人的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变紫,再从紫转白,已然拉了脸。这个话题太过敏感,饶是王熙凤亦不敢应声,邢夫人则笑得幸灾乐祸:“林丫头自小养在咱们家,模样、性情、才学,这样样知根知底的,哪里不比外人强?老太太要是不嫌弃,做媳妇的倒想给保个媒,您看宝玉也还没娶亲……”
  素来木讷惯了的王夫人一个没忍住,向邢夫人怒视了一眼,瞪得她悻悻的闭了嘴,才向贾母勉强笑道:“论情论理,两家并做一家也是美事。可宝玉这孩子打小也是七病八灾的,我想着,总得娶个能照顾他的、安分不生事的媳妇才好,模样儿倒是其次,这性情稳重才是最打紧的。”
  见王夫人面色实在尴尬,贾母哼了一声,却也再不勉强。坦白而论,若不是黛玉是她放在心肝上的亲外孙女,她也不会给自家宝玉聘一个名声如此骇人的姑娘。只是黛玉人品如何,与宝玉自幼长大的情分如何,贾母更是心明眼亮。哪怕是眼下名声吓人了些,也挡不住她相信两个玉儿会成为一对好夫妻。横竖两个孩子眼下年纪不算大,再拖个几年,等风头过了,她自重新慢慢的筹划。
  一时贾母打定主意,却仍沉着脸。王熙凤机灵,见状忙吆喝着令鸳鸯继续发牌,胡乱将话题混了过去。王夫人见贾母专心抹骨牌,似乎已经放弃了把黛玉嫁给自家宝玉这个异想天开的想法,不由暗自庆幸,后怕不已。
  长辈们这厢各有盘算,那厢小辈们也是各怀心思。
  若论黛玉的人里有哪个最替自家姑娘的终身忧心,那自然非紫鹃莫属。她伺候黛玉多年,眼见宝玉对黛玉的种种痴心情状,便认定二人未来必是一对和洽璧人。谁知二玉近年来渐长成,情分上反倒疏远起来,且比黛玉稍小的探春、湘云都婚事落定,黛玉反倒终身无着,难免替她忧心。如今黛玉才名赫赫,王孙公子多不惜以重金珍宝来求诗,登门之人络绎如龙,她起初尚代黛玉欢喜,以为自家姑娘的婚事必会落在其中一人身上,谁知冷眼观察许久,却只见那群贵胄王孙们一味的求诗求文,竟无一人透露出求配的意思,不由代黛玉焦心起来。
  紫鹃是荣国府的家生子,自己跟了黛玉,家人兄弟却仍在贾府。托在二门上当差的三哥打听得宝玉在家,她便借口替黛玉送时鲜点心的由头,坐车回了荣国府。黛玉人虽搬离,可倘或得了什么新鲜玩物,或是庄子上产了什么野味、厨房里做了什么佳美菜肴,总要让紫鹃送来贾府奉给贾母,邢、王二位夫人、凤姐、李纨、尤氏,及至大观园各位姐妹亦各有馈赠。贾府中人以为常理,见她过来便不以为异。紫鹃四下将带来的点心送到,回头跟带来的丫头婆子们道:“我随便走走,松散松散,你们也去寻相熟的玩去吧。”
  众人一哄而散,紫鹃待她们走远,便慢慢向怡红院走去,才过了沁芳亭,忽听见身后有人笑道:“听到她们嚷着说你来了,我只道你四下跑了一遍累了,必是要到潇湘馆歇着的,才打算要过去,谁知你居然在这里。好一阵子没见到,林妹妹近来可好?”
  紫鹃一抬头,看见一人立在曲栏边,颜如春华,笑容温熙,果然是宝玉。她在心底叹了一声,故意做出愁态:“这光景,哪里谈得上好呢!”
  宝玉面上顿时血色全无,快步上前抓住她的手:“出什么事了?”连连顿足,“林妹妹向是一痴心起来就不顾惜自己身子的,难道是近来外务繁杂累着了?可恨我这些天被里里外外的事儿缠着,竟没能去看她!”正说着,便预备叫人套车去林府看人。紫鹃连忙拉住他:“哪里是你想的那些,姑娘身子好得很!我这么说,不过是为着我自个儿的想头发愁。”
  宝玉闻言止住了慌乱,笑道:“你跟了林妹妹,有什么可愁的?要是愁到了那边和家里人没法厮见,跟林妹妹说着,多往来跑几趟也就是了。”
  “可不是为着这遭吗?”紫鹃露出愁容,“我跟了林姑娘,自然是她的人,林府和这里不远,平日里走动自然不难。可要是跟着她再回了苏州,这山高水长的,以后还怎么和家里人见面呢?”
  “林妹妹要回苏州?好端端的,怎么要回苏州!”宝玉如遭雷掣。
  紫鹃道:“姑娘没说要回去。是我自己……她如今在京里的名声也太过了,她到底是个姑娘,不是男人,怎么着也得寻门亲事才好。我冷眼瞧着,再这么着下去,这里怕是容不得她。真到了那一日,少不得要回苏州去的。”
  她说着,偷眼瞟向宝玉,却见他神色澹澹,竟是痴了:“宝二爷,宝二爷?”
  “你放心。”宝玉如梦初醒,半晌却是紧紧地拉住紫鹃,张口结舌了好一会儿才挤出了几个字。
  高高吊起的心落了地,紫鹃抽回衣袖。早春的新柳浅碧如丝绦,柔柔的垂下在四下里,逆光之中,宝玉微红的脸晕若池畔夕霞的垂影:“林妹妹走了,我随着她。林妹妹要是不回来,我做和尚去。”
  宫中。
  皇后见元妃进来,忙命宫女安座,特别叮嘱椅袱要搭暖和的。元妃自救驾负伤后体寒不愈,阖宫皆知。元妃坐定后问:“娘娘命人唤臣妾来,是有什么事要商议的?”
  她如此单刀直入,倒省了婉转试探打太极的过程,皇后面露沉吟之色:“妹妹是个爽快性子,本宫也便不说虚文。你的表妹长乐如今可曾许了人家?”
  自是许了,只是不会告诉你。元妃淡淡道:“不曾。”
  皇后点点头,叹道:“本宫在她的年纪,已嫁入太子府一年有余。长乐也是时候结门亲事,收收心了。”
  元妃抬起眼皮瞄了她一眼,见她面容含笑,目光若有深意,不由暗暗摇头。黛玉的声名鹊起,除却她本人的天资心性才华外,能得到太后与皇后的欣赏扶持更是重要。然而二人一时爱才的扶持,却纵得黛玉露出了离经叛道的架势,如此一来黛玉的名声固然受损,这两位皇朝地位最为尊贵的女人也连带着颜面无光。
  下旨申斥是自打其脸,叫人□□亦是太过刻意,而如何让一个跳脱不羁的女子安分下来?
  有一个方法最不露痕迹,也最为有效,那便是让她嫁人。
  元妃冰雪似的眸底绽出一丝笑影:“娘娘说的是。只是不怕娘娘娘娘,以长乐如今的名声,想寻门可心的亲事怕是不易,怕是得用非常之法。”
  “妹妹想到什么,便去做吧。”皇后道。再非同寻常,还能比本朝再出个上官昭仪更令人侧目?
  事实证明,还真是能。
  次日,元妃传话,令黛玉公开选婿招亲。
  协助承办方:贾府。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菌:林妹妹公开征婚啦,就问你紧张不紧张害怕不害怕?
赦生:……比文?比武?
元妃:文。
赦生:!!!!!
感谢人面桃花、摸摸头、眠王三位亲的地雷!烟花为赦玉炸响!阿门!
 
  ☆、酣睡
 
  黛玉的张扬行事无疑令先前对她青眼照看的皇家颇为尴尬,到底是皇上御笔亲封的郁离君,又得太后恩眷,倘若名声太不好,果真累及皇家颜面,上下脸上都不好看,皇后只好暗示元妃为她择配。然而黛玉先前委实太过锋芒毕露,皇孙贵胄固然被骇得不敢提亲,那些地位相匹的世家大族、名门公子亦是无人敢上门求配,是以当黛玉招亲的消息传遍整个四九城时,全城陷入了某种诡异而热烈的氛围之中。高门贵族们恨不能装作不知道此事,而平头百姓们则是于茶余饭后津津乐道,恨不能搭把梯子翻过林府的高墙,去见识见识这位不走寻常路的郡君究竟是不是生了三头六臂。
  作为一名颇具责任感的长辈,贾政同王夫人翻阅着各路应征者呈上来的名刺,眉头愁得都快拧在了一处。既然是皇后暗示、元妃授意让黛玉招亲,贾府自然不敢违背上意,只是……这些人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游手好闲惟知坐吃祖产的破落户!”贾政扔掉一张名刺。
  这个肯定是看中了林丫头手里那份家私的。林家历代主母的陪嫁有多丰厚自不必说,光是这几年太后、皇上皇后与元妃的赏赐,都是普通人家胡吃海喝十几辈子都淘蹬不完的,能不惹人眼热?王夫人心下摇头。
  “薄读诗书家无余财的穷书生!”贾政又扔掉一张名刺。
  这个是看中了林丫头的背景的。皇上钦封的郡君,太后封的正三品女书史,还是荣国公夫人嫡亲的外孙女,背后还有表姐贤德贵妃撑腰。那起子眼皮子浅的能不指着娶了她去博一注功名的?王夫人再度摇头。
  “整天在青楼楚馆鬼混的浮浪子弟!”贾政将又一张名刺扔得“啪”就是一声重响。
  这个更不用说,定是觉得林丫头既然现顶着了个“小上官”的才女名头,怕是十分风流得趣的,才跟馋猫闻着腥似的巴巴的上门来的。王夫人叹气。
  “不是趋炎附势之徒,就是轻薄之辈,敏妹可只遗下这么一根独苗,要是坐视外甥女嫁到这等不成器的人家去,他日泉下相见,我这个做舅舅的颜面何存啊!”贾政说着,只觉悲从心中来。不欲被王夫人看见自己眼底泪意,他假作随意又翻开一张名刺——比起之前或是寒酸或是花红柳绿的名刺,这张烫金名刺显然豪阔得紧——然而贾政扔掉它时依旧气得嗓门都比平时高出一倍有余:“什么黄舍生?区区商贾都敢来提亲,林家祖袭列侯,书香传家,林如海也是士林一代名士……这些人什么样的身份,竟也敢来作践外甥女的名声!”
  若非林丫头自己行事太过偏僻,毁了名声,否则哪怕没有皇宠、封君傍身,只靠着荣国府史太君外孙女的身份,也不至于走到如今这般高不成低不就的地步!这回王夫人连气也叹不出,也跟着丈夫一起开始脑仁疼。
  不管贾政如何痛惜,这场不伦不类的招亲到底还是在半月后于林府拉开了序幕。当日,林府中门打开,应征者鱼贯而入,在下人的引导下步入中堂。林府是姑苏林氏在京中的旧邸,始建之时便是侯府的规格,只是因历代家主皆住在南边,只于入京述职时过来暂住,才显得人气冷清。然而定时的添补修葺自是必不可少的,且花木建筑皆仿照江南的风格范式,待黛玉入住之时,已是整饬得屋舍精雅、花木韫韶。这般幽秀气象自是大部分应征者做梦也想不到的清贵风范,一时目露贪婪者有之,东张西望者有之,故作矜持者亦有之。
  中堂早已设下了许多张书案,上面笔墨纸砚具备,正中一张绘着花中君子的缂丝屏风,其后隐有人影。人们料定黛玉必在其后,入座后俱屏声敛气,做出一番体面姿态来。谁知待他们坐定,却不见一名女子出来,反倒是几名清俊的小厮推出一件蒙着红绸的物事来。为首的小厮拱了拱手,笑道:“今日嘉客盈门,都是为着我们郡君来的。列位都不是俗客,我们也就用不着说场面话。今儿别事不论,只以文相会,这儿是我们郡君亲笔题的对子,哪位能在一炷香内对上,便能与我们郡君共结丝萝!”
  “这里没有一百,也有五十来人,要是个个都对上了,不知你们郡君预备着叫谁做娇客?”一人油嘴滑舌的道,引来一片哄笑。小厮眼神一怒,笑容顿时透出三分轻蔑:“这位客人还是先看过我们郡君的对子,再放狂言吧。”说着揭去红绸,露出一面素纸屏风来,只见其上墨色勾连,字迹娟逸而落落,却是分分明明的写着八字。
  “今夕何夕,两夕已多。”方才语出轻薄的那人念道,面色顿时有些发白。好在他并不算孤独,因为其他应征者们的脸色谁也不比谁好看。
  时人自童蒙时便在课师的教导下练习对对子,与动辄百字甚至千字的长联相比,八字联委实算不得难,甚至可说是十分浅显,然而这并不代表黛玉出的上联不刁钻。“今夕何夕”句语出《唐风》,正是吟诵男女婚姻乐景的古诗,用在这招亲场合可谓十分应景;而“两夕已多”句则合“今夕何夕”之二“夕”为一“多”字,又暗蕴极乐之情一夕足矣的痴心情意,可谓是天然面目不落窠臼,也不知是何等的灵慧巧思,才能以妙笔缀成如此佳句?先前听说这位长乐郡君绰号“小上官”时,众人还只会往风流韵事的路子上想了去,现下当真直面其才,他们才真真正正的领略到这名女子的厉害之处。
  正发呆的功夫,其他小厮已点起了一炷深静香放在屏风之侧。眼见得那气味深婉的香烟袅袅升起,饶是众人心底叫苦连天,也只得咬着笔头苦思冥想起来。然而要对上前半句的诗句容易,可应景却难;纵是应了景,想要再于下半句用合字法做出句理通畅的句子却又是难上加难;纵使做得出,待将上下两句连在一起去读,又发现自己做的下联实在是佶屈聱牙得紧,比之黛玉所出上联的情致幽微、心思灵秀,简直是狗屁不通的水平。眼见得一刻钟已经飞快得过去,自诩腹中尚有些墨水的应征者还在苦苦挣扎,一些自知草包的应征者早已两眼发直的发起呆来,更有甚者,还有刚坐下时就趴在桌上睡得天昏地暗的!
  为首的小厮以鄙视的眼风瞟了瞟坐在边角的阴影里趴桌不起的少年,心底的不快简直要翻溢出来。单看皮相,这伙人里就属这少年生得惊艳俊美,身上穿的戴的也看得出华美不俗,勉勉强强还算配得上自家郡君的品格,谁知拉出来比一比才知道,这厮竟是个肚里空空的绣花枕头!真是枉费了这副好皮囊,竟然能干得出在招亲文试上睡大觉的事,简直是粗俗!草莽!没教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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