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次拨出她留下的电话号码,没有人接。白晃晃的日光下,他竟然心生一股寒意,活生生的人,怎可能……怎会像是凭空消失了?不,是她欺骗了他。这样想,他才觉得好一点儿,起码她仍然存在。
此时,距离下个月初,他的演奏会,还有十五天时间,他跟随乐团开始了紧锣密鼓的排练,这期间,他无数次拨打她的电话,不管这个号码是不是假的,却是他唯一的希望。
距离正式演出,还有不到三天的时间,乐团助理印出了厚厚一沓A4大小的海报单,要搁在音乐厅大门外,供行人取阅,走过走廊时,见到了他们乐团的首席演奏家,背着他的大提琴,低着头看手机,于是顺手给了他一张海报,没有走出多远,听见身后“咚”的一声响,回头望去,原来是他放下了大提琴,脸上除了愣意,还有克制住的激动。
是的,她接通了他的电话,他约她见上一面,想当面与她谈谈,只要她有苦衷,如果没有苦衷,只要她不再欺骗他,他就可以原谅她今日的欺骗。真当他们再见到面的时候,竟是她吐露残酷的真相之日,他的记忆力这般不好,却记得住她讲过的每句话,那天她最后一次从他家离开前,对他讲过的故事,其实也是暗示他,她已经有了丈夫,有了婚姻。
他脑子一片空白,既愤怒于自己被她耍的团团转,又愤怒于他狠不下心责怪她。最后,出于一种想与她丈夫较量的心态,他说,希望她能来听他的演奏会。那么多的女人,迷恋上他演奏大提琴时的模样,假如她也能够这样,他们还有希望……
演出当晚,他想着她可能坐在台下,他闭上眼睛之时,回忆了一遍与她有关的场景,他发挥出了至今为止的最佳水平。在一片掌声中,她将一束鲜花送入他的怀中,与他拥抱后,转身离去。他回过神来,搁下大提琴,奔入后台,她离开的方向,却哪儿都找不到她的踪影。莫非,曲终人散,才是必然的结局?
不,他不能接受她消失在他的世界里,他觉得自己的心被挖走了一块儿,就像被遗弃了一样,他孤零零的,连她的影子都跟不上。
他又拨通了她的电话,恳切地请求,能够再见她一面。电话中,他听到一个男人态度极差的责骂声,那是她的美国丈夫,她哭泣着吼他,叫他安静一点!之后是两个人歇斯底里的争执声,突然她的手机好像是被打落在地,通话中断了。
他们相约在一家极有情调的餐厅见面,餐厅四周长长的窗户上挂着暗红色的窗帘,它们束在两边,露出的纱帘后面,是深蓝色的夜晚,铺着棉白桌布的圆桌,银质的烛台,鲜花团成的花球,她会喜欢的。
但等她来到餐厅,两人只有沉默。她的沉默是明晰他们的处境,而他有满心满肺的话要说,却不知道如何开口,思虑再三,他说,“你很痛苦,我听见了。”
“爱本身就是痛苦的。”她平静地说着,仿佛这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见他要出声,她就问,“你爱古典乐吗?你爱大提琴吗?”
没料到她会这么问,她太了解他了,当他灵感缺失的时候,他握着琴弓的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可我不会让你痛苦。”他说。
“可你会让我失去一切。”她的身子往桌面倾来,压低了声音说,“我要在美国生活下去,我不能离开他。”
她往前倾,却使得他往后靠进椅背。
她叹,“我也会让你失去一切。”
他听不懂,或者说他听懂了,但他不认同,甚至觉得有些可笑。
可是,她说,“和我在一起,你就不练琴了,只有我不再跟你见面之后,你才有源源不断的灵感,那天晚上,你听到自己的演奏了吗?听到他们的掌声了吗?爱本身就是痛苦的,只有痛苦才能给予你灵感。”
说完这些,她揭起腿上的餐巾放在桌上,按着桌沿起身,走出了餐厅。他呆坐不到一分钟,就追了出来。
他追上了她,隔着夜色凝视她的眼睛,然后他抱住了她。即使有行人经过,也有酒吧的霓虹灯,但见证他们的拥抱的,只有月光。他在她的耳畔说,他愿意舍弃所有,如果她也愿意,明天……后天到中/央公园来,他会等着,一直等到她来。
这是一个纽约的清晨,他背上大提琴出门,却没有去练琴,而是来到了中央/公园。他想找个地方坐一坐,忽然看见不远处的长椅上,坐着一个女孩,她穿着一件棕灰色的薄呢外套,一条牛仔裤,一双短皮靴,捧着一本书在读。他轻轻放下大提琴,坐在长椅另一头,他不知道她为何穿着不合季节的着装,但是他想知道,明天她还会不会来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周天)不更新,换到后天(周一)更新,因为下一章有点重要,我写得太慢又想一次更完,所以这样换一下吧。谢谢大家支持!
第37章
时长有限,整部影片没有描述起因、经过、结果的篇幅,不过,影片的主旨也不在讲清楚故事,即使没有被理解,也无所谓,运用的镜头与色彩,已经将个人风格彰显到极致,不妨再平添一些孤芳自赏的味道。
老实说,从导演到制片都这般不在意普罗大众的观感,还是因为不盈利,没有票房分红,单纯给电影节主办单位面子。当今影视圈正是风云变幻之地,说不准,明天是谁虎落平阳,又有谁出人头地,眼前的名利不是永恒的,想要长久走下去,贵在相互给面子。
说回片场,时间是晚上九点左右,他们在街道上拍摄完月光下的拥抱,顾导检查一遍今晚所有的镜头,确认没有需要补拍的,就算是杀青了。
在工作人员的掌声中,男女主角尚未从角色的情绪当中抽离,脸上没有流露出特别开心的表情,大家都可以理解。
总的来说,顾顺林还是很满意这两位演员的,周嘉树是他一开始相中的,无需赘述。汤奕可是赞助商力荐的,很符合赞助商的作风——他们不管角色是什么样的,只管推荐他们想推荐的人。
没有赞助商这一出之前,在女主角的选择上,他想到的,是一位长相更偏性感的女演员。汤奕可的个人特点,使她演绎出的人物有一点……太像猫了,并且是一只有血统的猫,高贵、神秘、富有洞察力,她不屑挠人一下博得关注,因为即使她什么都不做,也可以吸引到人类为她无悔的付出。
可能是汤奕可一开始就不在他的选择范围内,与他想象中人物该有的形象大相径庭,给他带来了新鲜感,或者是她的气质更适合这类说不清道不明的影片风格,虽然她的戏份比男主少,但以他个人的欣赏角度来讲,她要胜过男主角。
既然已经杀青,自然要面临离别,离别是惆怅的,但整个摄制组的人只相处了短短两个星期不到,不至于太惆怅。这仅仅是顾顺林的认为。
离开片场前,汤奕可跟迎面碰上的工作人员都道声辛苦,与周嘉树分开乘坐两辆保姆车走的,竟是同時抵达酒店。
一上车,汤奕可已将服装换下,下车时,她穿着自己的衣服,随意又舒适的T恤和浅色的牛仔裤,衣衫上喷着所剩无几的香水,是Chloe的Love。这个品牌与汤奕可的英文名是一样的,但她一直使用这一款香水的理由,却不是因为它的品牌名字,确实是因为它的味道,该如何描述呢?她第一次闻到它,未必如它的介绍般联想到美丽、优雅的女士,而是想到家里晒过的棉被,母亲不喜欢太阳烤纤维的气味,傍晚收下被子来,都要往上面喷一点点香水,像极了这个味道。
可惜的是,它已于好几年前停产了,再若干年,连网上都要没得卖了。
汤奕可想着这些出神,电梯已经开始上行,她的眼前是童童等人,身旁是周嘉树,他穿着一件灰色的衬衫,一条黑色的长裤,从上到下都是宽松的,静静倚着电梯间的墙。
明日她就要飞往下一个工作地点,不知道下一次与他见面又是几时。
电梯即将攀至她的房间楼层,周嘉树突然开口,“我有话想跟你说。”
汤奕可已有感应地望住他,“我?”
在这电梯间里的人都转过头来望着他,而他始终看着她,“一会儿你……”他手指着上面,意思是要她跟着他上楼。
童童也望着小可,说不出什么来,但霎时回忆起前些日子的种种,俨然醒悟,小可与周嘉树之间……
汤奕可折下目光,点了头。
“叮”的一声,到达汤奕可与同行的人下榻的楼层,童童再望她一眼,就示意小梦他们一起走出电梯,留下了她,也留下一句,“过会儿给你打电话!”
电梯门徐徐关上,几秒钟之间,又再开启。汤奕可跟在周嘉树身后走出电梯,来到他的套房门前。阿全将房卡递来,周嘉树刷开房门,请她先进去,他跟阿全低声说了句话,随后进来,关上了房门。
周嘉树的房间,明显比阿全他们的房间干净多了,这一种干净是气息上的,因为沙发上也是搭有几件衣服的。
汤奕可转过身来,“你想说什么?”
周嘉树被她问住,寻思一阵,然后笑起来,“不知道。”
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又是夜晚,灯光柔和的晕开来,她的心头仿佛翻开了一本书,她很想看清书上的文字,她知道上面写得都是遐想,却怎么也看不清,这时,有一阵风将书页刮起,惊醒了她,她就说着,“那我……就……”
话来不及说出口,周嘉树已走到她的眼前,她下意识往后退,直到身后抵着窗沿,整个人几乎要坐进飘窗之时,她推住他的双肩,他本来就不是打算强迫她做什么,所以他落下了眼帘,身子也退开了些,但她只是要将身上的包包摘下,再想望进他的眼睛里,却没有这个机会,一瞬间就被他吻住了。
她心头上的书页,哗哗地翻动着,而他慢慢地,浅浅地,亲吻她的嘴唇,就像这个飘窗一样浅,她的后脑勺已经抵着窗玻璃了。事发的突然,她抱住他的时候,手勾住了纱帘,当下她分不清指尖的触感,是他的衬衫,还是纱帘,但仍是可以明确地感受到他背上的骨骼。
等他们分开一些,周嘉树声音喑哑地说,“对不起……”
汤奕可摇摇头,然后说,“我也想要。”
周嘉树稍有一怔,又再次吻上她,然而她推了他一下,他几乎无需思考,本能地领会其意,翻身坐上飘窗,再让她坐在他的腿上,这个姿势就舒服多了,他们吻得更放的开和持久,他的手在抚摸她的腰、轻轻□□她的后颈,他的舌头伸进她的牙齿间,与她痴缠起来……
一共吻了三次,他们的气息仍然相互纠缠着,他亲昵地蹭着她的鼻子。
他们的暧昧期宣告结束,接下来,就将面临选择。
周嘉树此刻格外明亮的眼睛望住她,“小可,我……”
汤奕可似乎猜到了他要说什么,打断了他,“会被发现的。”她从周嘉树的身上下来,坐进沙发里。
周嘉树也走过来,坐在她面前的茶几上,“我没有想过要隐瞒。”
汤奕可直视着他,直白地说,“你不要粉丝了吗?”
现如今,谁能拥有势如破竹的人气,谁就能走上更平坦的道路。在人气的掠夺上,男明星比女明星更有优势,其优势,在于他不仅可以被喜爱,也成为一个造梦者,造梦者是不能心有所属的,一旦他的心上人有了具体的模样,他的一切就都有了具体的模样,他变回了一个普通的男人,与梦幻脱节,甚至成为苦闷。但世间上的美梦何止他一个?大有人愿意牺牲自己的私欲,胜任这个造梦者。世态如此,谁能幸免。
“我可以靠观众,可以靠我爸,我不缺戏拍,我不需要粉丝。”
“你不说这句话之前,我一直觉得你比我要成熟,听到你说这句话,我又发现,你还是有符合年龄的地方。”汤奕可的言下之意,显然是指他的意气用事。
周嘉树的表情沉了下来,连嘴巴也抿到一起。
汤奕可自己也后悔说出这样的话来,她太自以为是,太居高临下,认为自己比他想得透彻,没有顾及他的感受、他的心意。
她说话很少不过脑子,难得有这么一次,居然将伤害施加在自己喜欢的人身上。
大概是她害怕的情绪作祟,倘若梦境破碎在他这里的粉丝,渐渐离他而去是必然的结果,那么中间的经过,还需要他心有所属的对象来承担。
就像她与何劲博之间,明明只有一点同甘苦共患难的情谊,也为她招来了不堪入耳的谩骂,给她起下/流的绰号,再给她冠上心机婊的头衔,已然不能客观看待她这个人。这些她可以无所谓,因为这般激进地攻击她的人,只是极少数。
但此刻一想,极少数的人都能掀起不小的风浪,逼得公司出面澄清她的绯闻,如果她与周嘉树真的在一起,又将给她的团队带来多少麻烦?
何况,不止是这样……
汤奕可说,“我不希望你……因为我而失去一条捷径,你已经很棒很棒了,要是将来因为人气不够,错失你心仪的机会,我怕你会恨我的。“
周嘉树无奈地说,“你不要把我想得这么坏吧?”
他似乎已经不生她的气了,这一点上,他确实比她更成熟一些,换成她,谁要用那么自以为是的口吻,否定她的想法,她还能气上一会儿。
汤奕可忽然倾向他,握住他的手,“我们投币决定吧?”他一下子没有听明白,她又问,“你有硬币吗?”
周嘉树起身绕到另一张沙发边上,从搭在那儿的外套里,翻出一只老干部风格的皮夹,找到一枚二十五美分的硬币。
汤奕可接下硬币,顺势坐在沙发底下、铺着混纺地毯的地上。他也坐到地上,听着她认真地宣布规则,“这个华盛顿,是不在一起,这个老鹰……”
“白头海雕。”周嘉树说。
“好吧,如果是白头海雕,就在一起。”语毕,汤奕可将硬币放在拇指上,往上一顶,只瞧它高高抛上半空,接着掉落到她手背上,她再用手掌盖住。
他不禁赞叹出声,“哇!”
她好笑的问,“你不会吗?”
“没有你动作漂亮。”
汤奕可笑了笑,翻开手掌,看到了人头像,就说,“我再扔一次,给你展示一下。”
于是,她又抛一次,结果仍是George Washington的侧脸头像。这个George Washington未免太可恶了,这样的节骨眼上,来找存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