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巧云更气了。
月黑风高密林深处,据说是他一见钟情的初恋,被他堵在树角半天,他什么都没做,就这么走了走了走了……
她当然不是真的不知廉耻非想他对她做点什么,她只是……
只是突然有些怕,怕她以为的两情相悦,重生之后,成了形同陌路。
上辈子她是被强之后才跟顾念书有了比较亲密的交集,那时候顾念书心疼她,从没舍得说半句重话,对她可以说是谨小慎微言听计从,生怕她一个想不开,再跳第二次河。
多年后重逢,他对她更是好的不得了,她随意一个微笑都能让他驱冰融雪绽出笑颜。
可这辈子……
看了眼拎着锅直往前走潇洒不羁头也不回的身影,说不失落是不可能的。
心里低落,自然越走越慢。
她慢,顾念书也跟着慢了下来,月光拖着她长长的影子,刚好落在他脚边,不管怎么走,他的步子始终踩在她左胸的位置,像是刻意配合她的速度似的,分毫不差。
苏巧云摸了摸他脚踩的位置,薄薄的皮肉下,心脏在跳动。
他,一直在她心上。
她豁然开朗,快跑几步绕到他前头。
顾念书蹙眉,“你干嘛?”
她委屈巴巴,“我一个人走后面害怕,我要走你前头。”
顾念书吸了口气,“昨晚一口气跑村外几里地,也没见你害怕,这会儿在村里你倒害怕了?”
嘴里挖苦着,顾念书还是老老实实任她走在前面。
她低着头,故意踩着他的心口,像他刚才踩着她一样。
这样,她也在他心上了。
哪怕只是形式上的两情相悦,至少这一刻她开心了。
幼稚吗?
可笑吗?
爱情从来都是幼稚可笑不理智的。
却也有着只有自己知道的甜蜜。
身体年轻了,原本沧桑的心也跟着一点点年轻了,苏巧云一路走在他心尖上,一路噙着笑。
村东还真有几丛毛竹,原本是专门养着做扁担方便担水的,后来村里连打了好几口井,也就没人管了,谁需要谁来砍。
选了根细毛竹折了,还得回家拿工具才能做,三转两转到了顾念书家门口。
苏巧云又把劝顾老爹的台词默了一遍,刚要抬步跟他进去,李秀菊搀着她二大娘骂骂咧咧从院儿里走了出来。
她二大娘手里端着半碗鸡块,怀里还揣着只活鸡,咯咯哒的鸡鸣伴随着纷落的鸡毛,撒了一路。
顾念书瞬间变了脸,抬手拦住了她们。
李秀菊一看是他,吓得赶紧拽紧了她二大娘。
这李二媳妇儿可不像她婆婆李婆子那样,动不动就器官描述三字经,她斯文多了,却也奸猾多了,尽管看见恶狼似的顾念书也是吓了一跳,可到底还能撑得住场面。
“呦!回来了?”
顾念书懒得啰嗦,趁她注意力分散,上手夺过念念,李二媳妇儿只来得及抓了一手鸡毛。
念念流下一把辛酸泪,它觉得它还不如那些被炖的姐妹,好歹它们是先宰了才褪毛,它这还没宰呢就快被扯秃噜了。
李二媳妇儿当然不敢跟顾念书明打明的抢,只是暗暗皱眉。
不是说这二流子去找刘寡妇了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顾老爹顾解放跟了出来,李二媳妇儿这才壮起了胆子。
这十里八村谁不知道?顾老爹虽管不住他儿子,可但凡顾老爹在场,顾老大就像是栓了绳子的疯狗,再怎么叫得狂,还得被他爹压着。
“我说支书,你儿子打伤我儿子跟我侄子,我讨只鸡回去给他们补补身子,不算过分吧?况且这本来就是我们家的鸡!”
顾老爹沉着脸没吭声,顾解放想反驳也被他拦住了。
李二媳妇儿得意洋洋,“哼!你这支书当的可真好啊!说什么绝不占公家半点儿便宜,不拿百姓一根线,这我们家的鸡怎么就跑你们家来了?你也一把岁数了,怎么就一点儿都不嫌害臊?!”
看了眼顾念书身后的苏巧云,她又冷哼一声,可着大嗓门吆喝,把左邻右舍全都吆喝了出来。
“大家伙儿可都来瞧瞧吧!咱支书这算盘打的噼啪响,明着秉公,其实私着呢!我就说他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帮着个外乡人,原来是什么都想往自家划拉!吃了拿了不说,这还惦记着把人留下当儿媳妇儿呢!”
顾念书脸色陡变,额角青筋都跳了起来!
没等顾老爹顾解放出手,苏巧云先一步死死拽住了他,压低了嗓音道:“别急。”
虽说他也不会真揍一个中年妇女,顶多推开甩一边儿,可这李二媳妇儿可比李婆子精的多,只要顾念书敢动手,她绝对一哭二闹三上吊,没事也得整出点事,到时候隔三差五头疼脑热什么的,只怕全都要赖在顾念书头上。
苏巧云冲着李秀菊笑道:“碰见你正好,我正要找你去呢!”
李秀菊偷瞄了一眼阴气森森的顾念书,赶紧转开视线,“你,你找我干嘛?”
“你说干嘛?愿赌服输,今天上午在后山说的可清楚了,你们冤枉我,就得赔我三只鸡。”
李秀菊:“不是已经赔你了吗?”
李二媳妇儿:“我们要的可是支书家的鸡!你算哪个地头的野草蒿子,支书的家务事也轮得到你来管?”
苏巧云眼角余光瞟了下越聚越多的乡亲,支书家可不像她家那么偏僻,前后左右都是人家,这会儿又吃完了晚饭,正好出来看个热闹消消食。
有人就好,越多越好。
苏巧云按住顾念书蠢蠢欲动的胳膊,笑道:“先不说鸡,就说偷鸡蛋的贼要给我磕三个响头的事。”
这一提醒,旁人想没想起来,顾解放反正是想起来了。
他贼机灵,眼珠一转,绕过他们径直去了关系不错的弟兄身边,上手勾肩搭背。
“就是呀,李秀菊,今儿个在后山说的可明白了,谁是偷鸡蛋的贼,谁就得给人家苏巧云跪地磕头,大家伙们可听得清清楚楚,咱可不能赖账呀!”
“对呀!我们可都听见了!”
顾解放领着弟兄几个一块儿起哄,李秀菊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死死拽着李二媳妇儿。
“我,我没偷!不是我!”
顾解放:“不是你,你袖筒里怎么会有鸡蛋?”
“就是,不是你,你被窝怎么能掏出鸡蛋?”
李秀菊:“我……我……反正不是我!”
顾解放故意夸张的哈哈大笑:“这李家人赖皮的本事敢说第二,别说是十里八村的,就是咱们全国估计都找不出个敢说第一的。”
众人一阵哄笑。
李二媳妇儿沉着脸,“你们一群人欺负一个小姑娘,你们好意思吗?”
顾解放有话学话:“你们一群人在后山欺负一个外来的小姑娘,你们好意思吗?”
李二媳妇儿冷笑:“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没去。”
顾解放嗤笑,“你没去,不了解情况,你插什么话呀?党可是教育咱们,要摆事实讲道理!你不会全忘了吧?”
苏巧云趁势而上,“二婶子,这是我和李秀菊之间的事儿,你找支书要鸡,我找李秀菊要磕头,互不相干,你就别插手了吧?”
李二媳妇儿:“谁说不相干?一来,秀菊是我侄女;二来,就像你们说的,咱摆事实讲道理。咱先不论到底是不是秀菊偷的鸡蛋,即便是,秀菊一个没出嫁的闺女,拿了自家的鸡蛋,怎么能叫偷?不是偷,就算不上贼,不是贼,干嘛要给你跪?”
李婆子只会撒赖耍泼,李二媳妇儿倒是能掰扯歪理。
撒泼有撒泼的治法,掰扯也有掰扯的应对。
苏巧云微微一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你说的没错,咱先不论顾念书打伤你儿子侄子到底该不该赔,即便该,他们都老大不小了,动手前不知道先问清楚情况吗?那么多乡亲在场,随便抓个就能问清楚吧?
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动手,挨揍了怪谁?
况且,你们两个打一个,以多欺少,这都没能打过人家,是不是只能怪自己不如人?
再者,你们都已经先动手了?难道还指望顾念书站着不动打死活该吗?
顾念书还手是为了自保,自保怎么能算打人?不算打人,那就不需要承担责任,不用承担责任,干嘛还要赔你们医药费赔你们补身子的鸡?
再说,这鸡只是我暂时放这儿的,怕我下地干活不小心再给~~”
苏巧云故意拖长了音,瞟了李秀菊一眼,“再给贼~~~偷了去!这可是你们赔给我的鸡,赔都赔了,还想再抢回去,你们都不嫌害臊的吗?”
第21章 你脸皮儿薄?
李二媳妇儿怎么编的歪理,苏巧云就怎么还了回去,顺便还报了她埋汰顾老爹的仇。
李秀菊本来就蠢笨如猪,撒泼不如李婆子,嘴炮不如李二媳妇儿,再加上惧怕顾念书,除了原地冒冷汗,一点应对之策都没有。
李二媳妇儿到底是李家最撑得起台面的人,冷笑一声。
“你说这些歪理没用,既然支书赔了我们药钱,就说明他们承认了自己该负责,可好生生的人让给打到床上不能动弹,光赔个药钱怎么够?乡里乡亲的,咱也不报警,咱也不讹人,先弄只鸡补补,回头再给我们准备袋精细粮,必须得富强粉!”
这还真是恶人倒打一耙!
李家人冤枉在先,动手在后,本来就是过错方,这是顾念书打得过他们,打不过的话,还不给欺负死?
顾老爹出药钱不过是想息事宁人,这李家人还真是得寸进尺不知足。
苏巧云一直拽着顾念书的胳膊,防着他冲动坏事。
对付李家媳妇儿这种人,其实最简单,她说什么,照着说就行了。
“对,你说的没错,支书赔了你们药钱,说明他们承认了自己该负责,而你们赔了我鸡,说明你们也承认了李秀菊是贼,乡里乡亲的,咱也不报警,咱也不讹人,三个响头,绝不让她多磕一个。”
这军将的,李家媳妇儿瞬间哑口无言。
看热闹的乡亲越聚越多,有的还在起哄,到处都是嘈杂声。
李秀菊觉得所有人的视线都扎在了她身上!所有人都在嘲笑她!所有人都在喊着让她跪下磕头!
她慌了,她被自己想象的画面吓到腿软。
“二大娘,二大娘!怎,怎么办?”
她紧攥着李二媳妇儿的胳膊,差点没把李二媳妇儿手里的碗晃翻了。
李二媳妇儿看了眼顾念书怀里的鸡,又想了想白面馒头,让自己儿子当众磕头她肯定是不能同意的,可……李秀菊又不是她儿子!
侄女算啥?别说侄女,亲闺女的脸面都不抵一袋富强粉。
闺女都是赔钱货!
更何况,不止一袋富强粉,还有只鸡呢。
李二媳妇儿换了只手端碗,抽出李秀菊紧搂的胳膊,环在她肩头拍了拍。
“秀菊,不是我说你,你也这么大的人了,党教育咱们,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不就是磕几个头嘛!你俩弟弟还等着宰鸡补身子呢,等回头支书给了咱富强粉,我蒸了白面馒头给你吃一个。”
呵!
这话说的真有意思,先不说顾老爹有没有答应给她富强粉,就说她侄女磕头换来的吃食,馒头只给侄女吃一个,肉一口也没,这合适吗?
李秀菊虽然说不上精明,可也没傻到这点道理都看不出来。
说好的来帮她出气的,怎么到头来倒让她磕头?
李秀菊瞪着她二大娘,原本她也不是什么善茬,那瞪着的眼别提多恨毒了。
“要磕你磕!我不磕!”
“你这死丫头!你……”
不等李二媳妇儿说完,李秀菊猛地推开她,看了一眼顾念书,脸色白了白,转头推开人群跑了出去。
身后一片哄笑声,夹杂着几声哨响。
“李秀菊跑了!”
“哈哈哈!!”
“呵呵呵!”
“嘻嘻嘻!”
李秀菊捂着耳朵跌跌撞撞,眼泪涌了出来。
苏巧云!都怪你!我跟你没完!
李秀菊跑了,苏巧云扫了一眼李二媳妇儿,笑意凉凉。
“行了二婶子,回去吧,李大庆他们伤得重不重,咱们心里都有数,乡亲们也都有数,支书给了药钱,还从他账上拨了两个月的工分给你们,你要还觉得不够,就去找乡长评理去。”
这事坏就坏在围观群众太多,不管是后山赌约,李大庆兄弟打人,还是眼下这讹鸡讹面,这么多双眼看着,李二媳妇儿就是想编排出点什么也无从下手。
鸡在顾老大手里抱着,祖宗宝贝儿似的搂得紧紧的,想抢,根本不可能。
富强粉更是没边儿的事。
李二媳妇儿很快看清了形势,揣着唯一护得住的大半碗鸡块,不害臊地强装硬气。
“行行行!这可是你说的!大家伙儿可都听见了!改明儿我非找乡长评评理不可,你们可别后悔!”
说着,她转身要溜。
顾解放拦住了她。
“想评理随便,那碗肉给我留下。”
“我……”柿子得挑软的捏,李二媳妇儿立马看向了顾老爹,“咱就不说你儿子打了我儿子,咱就说乡里乡亲这么多年,我儿子整天喊你爷爷,现在床上躺着,吃你口鸡怎么了?”
顾老爹摆了摆手,“行了,回家热热再给孩子吃,别凉了肚子。”
顾解放不满:“爹!”
顾三妞扒着门缝往外偷瞄,眼瞅着鸡让人端走了,舔了舔嘴片。
顾老爹看了一眼众人,只觉得老脸都丢尽了,下意识往腰里摸旱烟杆子,摸了个空。
“回家!”
几人进门,顾老爹头也不回喝道:“关院门!”
院门吱呀呀关上,挡了一众还没看够热闹的好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