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头看了看被顾念书甩开的那只手，苏巧云又是一阵郁闷，上辈子不过是帮他擦了擦汗，他就红了眼眶，这辈子怎么倒还嫌弃上她了？
之前一直觉得他避开她是害羞，这会儿看着好像也不全是。
都说魅力是越沉淀越有韵味，难道现在的她太青春太娇嫩了，他反而不喜欢了？
可他明明说了对她一见钟情的，难道是他随口胡说的？还是说这会儿他还没意识到自己喜欢她？
张翠萍远远过来，拽着把她拽到了一边。
“你的鸡真香，谢谢。”
苏巧云拍拍她的手，“乡里乡亲的，有什么好谢的？”
张翠萍看了一眼还在啃鸡的几人，又把她拽得更远了几步。
“我刚才看见你端着那锅鸡去支书家了，支书没要？”
不等苏巧云回，她又压低了嗓门道：“说句不该说的，顾家人你最好离得远点，支书倒是个好人，可惜顾老大是个疯狗，他可是啥事都干得出来！杀人放火都干得出来！”
这种传言，苏巧云不知听过多少遍，上辈子只会跟着他们一块儿唏嘘害怕，这辈子却是听着格外扎耳。
哪怕知道张翠萍是好意，她还是忍不住冷了脸。
“都说他杀人放火？可谁见过？如果真有这事儿，派出所的早就把他抓走了，他现在好好的，就说明什么都没有，都是以讹传讹。”
“谁说没有？”张翠萍怜悯的看着她，“你就是心眼太好，什么人在你眼里都是个好的，上一年你们这批知青来之前，他还被小赵村的告过，说他烧了人家村里的杏林，要不是发现及时没烧起来，这会儿只怕他早坐牢了！”
“这事属实吗？”
“千真万确！他自己都承认了的。”
这倒是让苏巧云有些意外，“好端端的他干嘛要烧人家杏林？”
“这谁知道？到最后他也没说。”
孙队长远远的背着手走了过来，张翠萍收住了话题，又说了最后一句。
“总之啊，那个顾老大真不是什么好人，疯起来连自己亲爹都敢咬，要不怎么私底下叫他疯狗？说不定咬了人，真能传染狂犬病！你还是离他远点吧！”
苏巧云没顾上帮顾念书辩解几句，孙队长已经招呼大家下地拔草。
苏巧云戴好草帽，踩着胶靴下了地，直到傍晚才收工。
铁锅里还剩着点儿鸡块儿，那些人没好意思都给她吃完，她想了想，端着锅去找顾解放。
苏巧云是二队的，顾解放顾念书他们都是三队的，顾念书没上工，顾解放却是老老实实来了的。
苏巧云远远冲他招了招手，他蹲井边洗干净了手才过来。
“怎么了嫂……巧云姐？”
今个儿顾解放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哥对她绝对有意思，她对哥明显也有心，这郎情妾意的，早晚得是他嫂子。
不过当着外人的面不能喊嫂子，那等于是败坏她的名声，他自己良心过不过得去先不说，哥非得打断他的腿不可！
苏巧云只当没听见他的口误，引着他到了一旁，把锅塞到了他手里。
“还给你剩了点，你要嫌凉跟我回去帮你热热，不嫌凉就在这儿吃。”
这东西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得上，顾解放早就馋了，赶紧两手接了过去。
“不嫌凉不嫌凉，我就在这儿吃吧。”
他蹲路边啃鸡块，苏巧云也跟着他蹲下，揪着路边的野草。
“解放。”
“嗯？”
“帮我个忙呗？”
“你说。”
“你跟你哥从小一块儿长大，肯定挺了解他的，你说他这会儿能在哪儿？”
顾解放啃着鸡块仰头望了望天，“他在哪儿我也说不准，不过反正就那么几个地方，你要想找他，我等会儿领你去。”
本来也没剩几块鸡块儿，顾解放自己都不够吃，却还是留了块儿大的，说是要回去偷偷塞给老幺顾三妞。
中午闹腾那会儿，三妞一直在堂屋钻着，她胆儿小，一看她爹生气就害怕，门都不敢出。
苏巧云隐隐有些后悔，早知道就不把鸡分给别人了，留着给解放三妞吃该有多好。
有顾解放领着，没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顾念书，他钻在村属的野杏林，躺在枯草堆上，枕着胳膊，翘着二郎腿，睡得正香。
那枯草湿漉漉的，浸潮了他的夹袄他也浑不在意，听见脚步声睁眼看了看。
“哥，巧云姐找你，我还有事，我就先走了。”
顾念书也不起身，端起还剩大半碗的鸡块儿，示意他吃。
顾解放嘻嘻哈哈接过，撒丫子走了，留下他俩，一站一躺，相顾无言。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阿绪~~小可爱的雷雷~~~mua! (*╯3╰)~
第19章 你亲都亲了
暮色渐沉，最后一抹夕阳消失在天边，正是弯月初升星光不盛的时刻，残辉漏过枝杈斑驳在顾念书刀削斧刻般的脸上。
如墨的寒瞳幽幽暗暗，漆染的黑发散在脸侧，斜风枝摇，碎发簌簌沙沙，伴随着他磁音缭耳的一声低问。
“有事？”
“我……”
苏巧云放下沉甸甸的铁锅，望着他那深不见底的眸子，突然有些移不开视线。
十八岁的顾念书和五十八岁的顾念书，天壤之别，完全不像同一个人。
可年少轻狂也好，耆老持重也好，不管容貌怎么改变，脾性怎么改变，他内心深处那最纯粹的本性从未变过。
相由心生，眸透秉性。
她不由想起最后一次见到的活着的顾念书。
那时他的腰已经不行了，只能勉强靠在轮椅上。
她噙着泪说他傻，为了她走到这一步不值得。
他望着她，黑瞳幽沉，不想增加她的负担，未尽之言咽在心底，只说了一句。
“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自己，如果重活一世，我还会这么做。”
那之后他就失踪了，连顾解放都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再见已是生死两隔。
他最后那克己复礼的眸子，烙印一般烙进了她心底，此后余生，再也忘不掉。
如今，那眸子与眼前点墨般的黑瞳，重叠了。
她突然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蹲在地上捂住了脸。
直到这一刻她才真切体会到，这是顾念书，这真的是她的顾念书！千真万确！
唰啦啦，枯叶声响起，顾念书坐了起来，声音烦躁。
“你想干嘛直接说，你哭什么？！”
“我……我……”苏巧云抽抽搭搭，她也知道自己这么莫名其妙的哭很奇怪，可眼泪就是止不住，“我想让你……帮我个忙……”
“我帮！帮还不行？！别哭了！”
“那你……帮我做个旱烟杆子……”
顾念书微微蹙眉，“你听谁说的我会做这个？”
“我……猜的。”
上辈子她收拾顾念书遗物时，发现了好多木刻雕件，有她的小像，有她院里的老绒花树，还有一个雕着老松的旱烟杆子。
顾解放说，这些年，顾念书唯一的爱好就是木雕根雕，要不是看他哥雕了这么多她，他还不知道他哥惦记了她这么多年。
那么多雕件里，唯有那旱烟杆子不是雕给她的，是雕给顾老爹的，可惜顾老爹没能用上，他带着兄妹三人被潘建国逼出村后，早早就死在了南下的路上。
顾念书抬眸睨了她一眼，正对上她那看谁都深情的桃花眼。
噗通！
心跳乱了一拍。
想起她下午送鸡时看顾解放也是这眼神，他就莫名的烦躁。
这女人怎么见谁都暗送秋波？！
还有，她刚才说什么？猜的？！
呵！
是不是这两天他接二连三帮她，让她以为他就是个贪图她美色的傻小子？
像潘建国那样？！
他才不是！
他帮她不是不可以，可她骗他就不行。
这次，说什么他也不会管她！
他呼咚一声又躺了回去，语气有点冲，“我不会！”
“不会？”
“不会！”
他明明会，为什么要撒谎？
苏巧云捂了捂心口，有点堵得慌。
经历过前半生的坎坷，后半生的寂寞，她想明白了很多，再不会软弱，也没有人能伤害到她，除了……
顾念书。
到底是他太迟钝还没发现自己喜欢她，还是……他喜欢的只是那个软弱可欺轻易就能激发男人保护欲的小可怜？
她变了，所以他就不喜欢了吗？
刚止住的眼泪再度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横竖她现在不过才十七八岁，就是任性哭一哭又能怎样？
9……
10……
11……
连12秒都没等到，刚刚发过誓不会管她的顾念书：“别哭了！我这两天抽空给你做个！”
苏巧云不领情。
什么叫抽~空~给她做个？
上辈子她一个字不用说，他上赶着帮她忙里忙外，这辈子她求他，他反倒推三阻四……
是不是亲过了就不上心了？而且还是她主动亲的，就更不上心了？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苏巧云越想越委屈，脱口而出。
“你亲都亲了，不用负责的吗？”
话音未落，苏巧云就后悔了。
她说了什么？
天啊！她刚刚说了什么？！！！
她疯了吗？！现在一切都还没明朗，她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多不检点多破廉耻多不像个正经姑娘！
这可是七十年代啊！！！
还是农村，思想保守的很！
之前笃定顾念书喜欢她也就算了，这会儿顾念书明显不像她想象中那么喜欢她，她还说出这种不知羞耻的话，这不是上赶着让他讨厌她吗？
苏巧云追悔莫及。
顾念书难以置信地瞪着她。
明明是她主动的，怎么好像他强迫她一样？！还要他负责？？？
不过，这种事，不管谁主动，多少年来的传统都认为女的是比较吃亏的那一方，他……
顾念书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明明冤死了，偏又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这要搁大清朝，亲了人家姑娘肯定是要娶回家的。
可他不能娶，真不能娶！不止她，谁都不能娶！
他……
他烦躁地呼的一下坐了起来。
“我都说了给你做烟杆儿了，你还想怎样？”
说了半天，她就值个烟杆儿？
本来还后悔说错话的苏巧云，突然就来了气。
“那你现在做！”
“现在？！”顾念书真想扒开她的小脑瓜看看到底什么结构，“现在又没工具，怎么做？！！”
“我不管！反正现在做！明早之前必须给我做出来！”
“你！”
“怎样？！”
顾念书死死瞪着她，昏暗中，她那亮晶晶的眸子，气鼓鼓的小脸，不似平时的落落大方，幼稚可笑还有点……可爱。
原本一肚子火儿，突然就气不起来了，顾念书扶着树站了起来。
“走吧。”
“去那儿？”
“不是做烟杆儿吗？先去揪毛竹。”
苏巧云不过一时气话，哪儿能真逼着他现在就做，看着他一瘸一拐地走了，赶紧跟上。
“那个……其实明天再做也行。”
话没落音，顾念书突然顿住了脚，苏巧云跟得紧，一个不察撞到了他硬梆梆的背。
砰!
嘶!
她揉着鼻子抬头。
顾念书转回身，抬手按在她身侧树干，居高临下望着她，头顶的月色星辉被他遮了个干净，满世界仿佛只剩一个他。
他目不转睛望着她，缓缓低头。
她的心噗通噗通跳个不停。
他，他想干嘛？
明明之前不止一次“调戏”过他，可这会儿她却忍不住一阵紧张。
耳旁风声略过，远处不知谁家的狗在吠，顾念书温热的呼吸不断喷洒，越靠越近……
第20章 他在她心上
“啧……”磁音低沉地响在耳畔，这是她不熟悉的顾念书，“城里姑娘都像你这样？说变就变？”
什么叫说变就变？！
一句话打散了苏巧云所有的脸红心跳小鹿乱撞，她突然觉得刚刚竟还有点小期待的自己简直像个白痴！
“你什么意思？！”
“就字面的意思。”
“你！！”
这下换苏巧云气得只能挤出一个字了。
顾念书！
你到底几个意思？！！！！
他表面好像在说她动不动就变卦改主意，可他那眼神语气，怎么看怎么是在说她善变花心水性杨花！
这绝对不是错觉！
她到底做了什么让他有这种误解？
有心想跟他理论，可他又没明打明说她善变花心，她要主动戳破，他肯定会矢口否认，丢脸的只能是她自己。
这可真是有苦说不出，有冤没处申，苏巧云气得跺脚。
顾念书看着她，不知觉得哪里可乐，从来都是绷着脸不苟言笑的，竟突然低笑出了声，还一边笑一边摇头。
“行了，走吧。”
形式上树咚了一下，实际上什么也没做的顾念书真就转身走了，毫不留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