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一点儿也不温柔软糯，甚至还有点咬牙切齿！
“我什么？”
苏巧云收回原本探向他青肿脸颊的手，转身进屋搬了个板凳过来。
“坐这儿！”
顾念书没听出语气不对，推开板凳继续绑鸡腿，“用不着。”
刚缠了半圈，板凳又被苏巧云推了回来。
顾念书抬头，习惯性暴躁，“都说了不……”
声音戛然而止！
她干嘛冲他瞪眼？不过是没坐板凳，这就生气了？这么小心眼？
他不过是觉得凳子有点高，坐着固定支架不方便……
“天天天!吓死我了，幸好我跑得快，不然非被爹抡两棍子不可！哥，哥！你在这儿呢吧？”
呼咚！
院门推开了。
顾解放拎着断了鞋带的草鞋往里进，腿迈了一半，硬生生梗在了半空。
这，这什么情况？
苏巧云弯腰往哥身下递板凳，哥坐地上揪着鸡爪子，凶巴巴瞪着人家。
怎么？给你送板凳还有错？哥这暴脾气啥时候能改改？别再吓着人家娇滴滴的小姑娘！
“哥，你……”
不等他开口化解尴尬，就见他那个犟的跟头牛似的从来不服软的哥，一句话也没说，欠了欠身，老老实实坐上板凳，还低头一把捞起那瘸腿的小母鸡，祖宗似的供在腿上，搂着抱着帮它缠腿。
顾解放：“！！！！！”
半分钟前那一脸凶神恶煞恨不得生吞了人家小姑娘的是谁？!
眼前这个乖得像只小鸡仔的又是谁？谁？！！！
他一定是眼花了，绝对是眼花了！哥他肯定原本就在凳子上坐着，之前的凶巴巴都是他发臆症看错了。
话说，哥他啥时候还会伺候鸡了？！
家里之所以不养鸡，就是因为哥败家子，还没养大的鸡就让他折腾死宰了炖了配酒吃了。
别说鸡，家里的猪圈空到现在也是因为之前买的猪仔根本活不到长大就被哥他宰了炖了。
爹因为这没少揍哥，可哥却说，猪养膘是为了被宰，鸡虽说能多活两年，却是用自己千百个鸡蛋后代换来的，它们自己早晚也是要被宰吃肉的。
它们这么活着有什么意思？
既然早晚都是死，不如早死早超生，还能少受点罪。
哥还说，他吃它们那不叫吃，那叫普度众生。
你说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狗屁道理？！
爹气的追着哥满院子打，还骂哥：这么喜欢普度众生，咋不出家当和尚去？！
哥说，要是有庙他肯定去！
庙是有的，可和尚却是当不了的，这是科学社会，不能搞封建迷信。
苏巧云看见顾解放，原本沉着的脸总算稍微好了那么一点点。
“来了解放？正好，帮我个忙。”
这么熟捻的语气……
顾念书抬头看了她一眼，又转头看向那个他终于注意到的弟弟。
上辈子的苏巧云跟顾解放很熟，不是亲弟弟也差不多的那种熟。
顾念书怕她知道他是因为她才下半身瘫痪，一直躲着她，每次都是让顾解放出面，直到后来潘家垮了，她和女儿自由了，她才从顾解放嘴里知道一切真相。
她的熟捻语气完全是下意识的。
顾解放自来熟，笑道：“帮什么忙尽管说。”
苏巧云指着角落两只鸡。
“帮我把它们宰了，等下炖鸡吃。”
“啊？”顾解放瞪大了眼，“为啥？都是正下蛋的小母鸡，留着下蛋多好？再说，就算吃也不用一下子全宰了呀？！”
不等苏巧云解释，顾念书回头道：“让你宰你就宰！哪那么多废话？！”
“这不是浪费嘛！”顾解放心疼鸡，突然打了个激灵，“哥！不会是你威胁人家吧？再怎么想吃肉也不能惦记人家的鸡｜吧！”
顾念书冷冷一笑，“上次揍你的伤还疼吗？”
顾解放不敢吭声了，乖乖过去抓鸡。
苏巧云去了火房，不大会儿炊烟自烟囱升起，徐徐袅袅入了天际。
顾念书低头继续绑鸡腿，绑好了收拾利索了，他起身想去帮顾解放。
嘶！
之前一直忙活也没注意，歇了会儿再起来，只觉得脚底钻心的疼。
“谁准你起来的？坐下！”
突然的一声，听着严厉，却因着苏巧云天生娇滴滴的音色，不仅没有威慑，反而还挺好听。
顾解放拎着母鸡抬头看了一眼。
哥他坐下了。
顾解放使劲挤了挤眼，没有眼花，哥他真坐下了！
哥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
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是哥他发烧了？难道这就是爹常说的一物降一物？哥这孙猴子终于碰上压他的五指山了？
苏巧云端着搪瓷盆过来，半盆子水氤氲着热腾腾的暖气。
她沉着脸，端到顾念书脚边放下，上手就要撸他裤腿，顾念书赶紧躲开，眼神闪烁，嘴却依然很横。
“你干嘛？！”
“洗脚。”
“用不着!”
“你说了不算，我说了算!”
顾念书：“……”
他已经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了。
咯咯哒！咯咯哒！
顾解放刚逮住的小母鸡飞了，扑棱扑棱拍了满院子鸡毛。
顾解放比他哥这个当事人还震惊！
“哈……哈？！！！你，你给我哥洗脚？！！！！！”
顾解放捂着头原地转了两圈。
“那那……那我以后是不是该喊你嫂子了？”
那年月，就算是已婚夫妻也不能在公共场合过分亲密，苏巧云这么明目张胆的给顾念书洗脚，难怪顾解放会说出这种话。
顾念书耳朵尖瞬间红到滴血，回头几近咆哮：“瞎jb说什么呢？!”
苏巧云：“别骂脏字。”
话音未落，腿已经进了她的手。
顾念书僵了下，再躲已经来不及了，苏巧云直接把那脚连腿抱到她膝头，小心地卷起了他的裤腿。
细腻的指尖不时碰一下他光溜溜的小腿，顾念书只觉得全身上下每一块骨头都生锈了，稍微动一下，仿佛都能听到咯咯咔咔响，连说话都磕磕绊绊。
“我……回家……再洗。”
苏巧云不理他。
“那……你起来……我自己……洗。”
苏巧云还是不理他。
顾念书也不敢用力抽腿，苏巧云是蹲着的，一个不稳可能会坐地上。
泥脚丫子一进水就化开了脏污，再抬起来，一道齐整的划伤横斜脚底，皮肉外翻，伤口还在沁血。
猩血混着脏污的水流到脚后跟，啪嗒一声滴下，溅起了苏巧云满满的心疼。
第15章 念念
换了两盆热水，顾念书的两只脚才算洗干净了，苏巧云又端来放了少量粗盐的热水，热气熏了几分钟，这才拽着他的脚踝按了进去。
嘶！
那可是盐水啊！实打实的盐水！！
顾念书疼得没忍住抖了下腿。
苏巧云抬眸睨了他一眼，小脸依然绷着，可出口的声音却比刚才软了好几度。
“疼？”
“不疼。”
“不疼你流什么汗？ ”
顾念书面无表情，“热的！”
她相信他一路走来可能确实没觉得疼，毕竟人在情绪紧张或是注意力过度集中的时候，只要不是特别严重甚至危及生命的伤，很容易忽略掉。
可这会儿他放松下来，意识到自己受伤了，再说不疼……
呵！
她信了才有鬼！
瞥了一眼顾念书刚擦过又沁出的汗珠，苏巧云又是心疼又是气。
骂他舍不得，打就更舍不得了，可就这么饶过他，她又不甘心。
上辈子顾念书就是太不知道爱惜自己，才落得那么凄惨的下场，这辈子，她必须让他明白，没有什么比他的健康更重要！任何人都不能伤害他的身体，包括他自己！
她泡着他的脚，也不起身，还蹲在地上，略一沉吟，抬手就去扯他的夹袄扣子。
顾念书反应极快，迅速往后躲，水哗啦啦溅出搪瓷盆。
“你干嘛？！”
“脱衣服啊。”
“你，你脱，脱我衣服干嘛？”顾念书结巴了，还结巴了两下！
正给鸡放血的顾解放手一抖，差点一刀割自己手上。
这，这大白天的，也太刺激了！嫂子还真是热情奔放！
苏巧云眨巴了两下眼，美目荧光，长睫扑朔，一脸无辜，“你不是热吗？”
“我……”顾念书突然明白过来，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转开视线，耳朵尖隐隐泛红，“已经不热了!”
苏巧云忍住笑，小心翼翼擦干他的脚，压低了声音，以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威胁道：“下次再敢让自己受伤，我真脱你衣服!”
顾念书一怔，“你！”
“我什么？你给我记住了！我说话算话！”
“你！你一个女的怎么能……”
“嗯？”苏巧云仰头望着他，水灵灵的桃花眼，看谁都深情，只一眼就让他忘了词儿。
他，他刚想说什么来着？
苏巧云泼了水起身出去转了一圈，不知从哪儿揪了几株还没长开的刺儿菜，揉碎了敷到他脚底心。
刺儿菜就是小蓟，《本草纲目》有载，止血效果不错。
上好药，撕了布条缠好，她又进屋翻出了从家里带来的干金银花，开水冲开了，毛巾蘸湿，捂到他青肿的颧骨上。
颧骨不是别的地方，不方便包扎，就这么捂会儿吧。
顾念书僵直着背，任她捂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抬手接了过去。
这女人到底在想什么？
别人对他都是避之唯恐不及，只有她若无其事的靠近他，还一点都不怕他的样子，明明昨晚之前还是看见他就绕道跑的。
是因为他帮了她？她感激？
苏巧云捡起顾解放扔在地上的草鞋，缠好断掉的鞋带，刷干净鞋上泥泞，放在太阳底下晒。
顾解放坐着矮板凳褪着热乎乎的鸡毛，笑呵呵道：“你可不知道啊嫂子，我哥他……”
“顾解放！”
顾念书一声冷斥，吓得顾解放赶紧换词。
“苏同志！苏同志行吧？我就开个玩笑，出去我肯定不能这么喊！苏同志你是不知道，我哥他一听说你……”
哐啷！
一截劈柴砸到了他脚边。
“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
顾解放瞅了一眼自家脸色阴沉的大哥，以他们兄弟这么多年的经验判断，哥这绝对不是生气了，他这是……不好意思了？
嘿嘿！能见怼天怼地怼空气无法无天的老哥害羞一次，这辈子算没白活了！
顾解放一嘚瑟就忘了他哥有仇必报的暴脾气，仗着顾念书没鞋穿又是刚包的伤口不能过来，咣咣咣一口气说了个过瘾。
“苏同志！我跟你讲！我哥本来睡得正香，一听说你被一群~~~人带去了后山，立马掀了猪圈跑了出来！你不知道他当时有多~~~着急！
还没出家门鞋就甩丢了一只！没过拐角又甩掉一只！
他看都不看，撒丫子只管跑，路上连撞了好几个人，还得我跟在屁股后又是给拾鞋又是给陪不是的！”
苏巧云看了一眼黑着脸狠狠瞪着自家弟弟的顾念书，原本阴沉沉的心情，突然晴空万里。
“就这么担心我？”
“谁担心你了？！我就是想去凑个热闹！”
“好好好，凑热闹。”
苏巧云也不戳破他的死鸭子嘴硬，甜一笑去了火房。
还没炖好鸡，顾老爹就找了过来，他自掏腰包给李家治了伤，好在他们伤的都不重，再加上庄稼汉耐操，卫生所的大夫说了，用不了几天就能活蹦乱跳。
说是卫生所，其实就是村里推选出来的赤脚郎中，只管给村里人看病，不用下地干活，队里给算工分，也没什么办公场所，就直接在家给人看病，看病也不收诊金，只收个药钱，药还是大队统一采买的。
顾老爹没提李婆子，看了眼一地鸡毛，背着手招呼俩儿子回家。
顾念书勾着顾解放的肩膀，一瘸一拐往外走，苏巧云看了眼他，又看了眼惊魂未定窝在地上的瘸腿鸡。
要不是看在顾念书帮它缠腿的份上了，她刚真就一块儿炖了它了。
虽伤了腿，却保了命，真是只幸运的小母鸡。
“顾念书，你等下。”
顾念书和顾解放齐齐回头。
苏巧云弯腰抱起小母鸡，递给他。
“你砸伤的，你帮我养好。”
顾解放噗嗤一声笑了，“苏同志！你拜托错人了，真的！我哥他这人贼懒，还特没耐心，让他伺候鸡，不如直接宰了吃了还痛快点儿。”
苏巧云微微一笑，“顾解放。”
“嗯？”
“以后就喊我巧云姐吧。”
这弯儿转的有点突然，这称呼也似乎有点点亲密，顾解放转头看了自家老哥一眼，总觉得后脖子凉飕飕的。
“巧，巧云姐。”
苏巧云笑笑，直接把鸡塞进顾念书怀里。
“这几天念念就拜托你了！”
“念念？”
顾解放看了眼鸡，再看眼顾念书，差点没憋住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