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摇头,拼命地摇头:“我不干!我不去!我陪您!”
您陪了我一辈子,我怎么能轻易弃您而去呢?
奶奶变成火车头,拉着车厢梦中游……
卓耳变成火车头,拉着奶奶不要走……
……
烟燃到过滤嘴,卓耳胡乱抹了把眼泪:“我没能考成试,也没能留住奶奶。”
从此她的人生被撕成了两半,前一半仍有归宿,后一半再无来路。
“后来我处理她的后事,收拾她的遗物时,发现她还存着一个铁盒子,上面写着‘给耳耳上大学用’,里面有张房产证,名字……”
“改成了我的……”
“这就是我要对你说的,后来发生的一切,”卓耳一边抽搐一边看向李胜男,“我不知道以后的人生该怎么走……所以,我们就此别过吧。”
天不亲,地也不亲。旧人不再亲,新人何能亲?
李胜男哭得说不出话,走到卓耳跟前趴在她腿上,隔着裤子试图把温暖传进她冰凉的骨骼,一抽一抽地喃喃:“我陪你……我以后都陪你……对不起……我陪你……”
作者有话要说: 唉……写哭了……大概是我太矫情(笑
第39章 38
卓耳抬起手轻轻落在李胜男的头发上, 像轻抚云朵, 一遍一遍滑到她发梢。
李胜男小声问她:“你这段时间是不是都没有好好吃饭?”
透过衣服和皮肤,她的骨头尖利得像要扎进自己心里。
从陈釉这边看,两人就像两只风雨里受凉的幼兽,蜷缩在一起, 渴望给对方以温暖。她甚至怀疑, 要不是今天她把李胜男带来了, 这间屋子会一直照不进阳光,会一直没有温度, 哪怕外面再光芒万丈。
卓耳轻笑着回答:“我找不到……吃饭的动力了。”
不知道该不该吃饭, 吃了这顿下顿要怎么办?吃饭又是为了什么呢?她真的很困惑。
李胜男把右手掌心盖在她落在自己头顶的手背上,搓了搓:“晚饭我们一起吃好不好?我和陈釉都陪你。你想吃很辣很辣的东西吗?我这次不管你了, 你想吃多辣就吃多辣,吃个痛快。”
“好……”良久,卓耳回答。
李胜男抬起头, 眼角还噙着泪花, 咧开一个很难看的笑, 安抚她:“你先睡一觉, 我会陪着你。等你醒了我们再去吃饭。”
毕竟, 她一双眼下的乌青仿佛已经渗进了皮肤里,李胜男根本想象不到,她一个人辗转过了多少无眠的夜。
陈釉站起来把沙发中间的杂物清理干净,再把垫布铺平,李胜男就势扶着卓耳趟倒到在沙发上。帮她调整好睡姿后, 李胜男蹲在旁边拍拍她的额头哄道:“这样睡舒服吗?”
卓耳摇摇头,她向来都无法平躺入睡,要侧过身子,曲起腿,以婴孩的睡姿卧着,才会有安全感。李胜男纵容她换了个姿势,注视着她闭上眼睛,盯着她眼下乌青前的两扇睫毛,边拍着她的背,边轻哼道:“天灰灰,会不会,让我忘了你是谁。哦夜越黑梦违背,难追难回味,我的世界将被摧毁,也许事与愿违……累不累,睡不睡,单影无人相依偎。夜越黑梦违背,有谁肯安慰,我的世界将被摧毁,也许颓废也是……另一种美……”
……无所无所谓,反正难过就敷衍走一回,但愿绝望和无奈远走高飞。
卓耳的呼吸很快就在歌声里变得缓而长,皱着眉头沉沉睡去。李胜男拽过沙发靠背上盖着的薄毯,轻轻搭在她的肩头,再动作小心地站起来走到陈釉旁边。
陈釉默默看着李胜男,抬手轻轻帮她擦掉脸颊上挂着的泪。李胜男低下头用气声悄声说:“我们去别的屋子呆一下吧,帮她打扫一下,我怕在这里会吵醒她……我老是忍不住想哭呢……”
陈釉点点头,然后拉住她的手。
李胜男牵着她走到隔壁的卧房,空旷的房间居然能在七月的盛夏如此阴凉。简单的陈设虽然给人的都是老旧的年代感,但每样东西都摆放妥当又整齐。柜子靠墙放但不会挨着墙蹭掉墙上的漆,老式台灯上的罩布是年岁久远的花纹但下部的流苏在灯罩的每条钢丝上都打了个工整的结,床头柜上的老年手机的键盘上还仔细地裹了一层塑封纸……
陈釉记得爷爷跟她说过,你或许无法透过一个人的面貌去判断这个人的性格和阅历,但是一个人的家被收拾成什么样子,就能反射这个人一大半的灵魂。
卓奶奶一定有着,清贫刻苦,却从不失尊严、不弃骨血的灵魂。
床上被褥折叠整齐,床单没有任何褶皱,可想而知这张床有多久没有沾染人的气息。
李胜男手指轻轻一擦卓耳的书桌,发现指头上都是灰尘,她转身对陈釉说:“我去找两个抹布,我们把这些灰擦一擦吧。”
陈釉当然很乐意,点点头说好。李胜男出去找抹布后,她就静静站在床头柜旁边冥思。这似乎是她长这么大离生离死别感官最近的一次,虽然她只和离开的人有过一面之缘,但也感觉到了世间生死的残忍冷酷。
无怪别人都说,人生总是见一面少一面。
相守总是赊来一秒就少一秒。
她四处打量,呼吸着带着轻微霉味的空气,扫到了床头柜上一张被铁盒压着一角的纸。好奇心让她缓步凑上去细看纸上的内容,恰巧找到了抹布的李胜男走了进来,陈釉赶紧唤她过来看。
纸张已然泛黄,笔墨出自钢笔,有些地方已经淡到要消失。
“琳琳,我的女儿,五年未见,不知你在那边是否过得安心。
假若你已转世托生到别人家,应该早就把妈妈忘了。
昨晚下了好大的雨,还打着炸雷。听别人说,是山上一个和尚圆寂了,老天才会悲伤愤怒。就像你离去,我也会悲伤愤怒一样,只是我的心情,无法像老天一样表达出来,刮刮风下下雨就能宣泄,我只能写给你,而你也无法看见。
我一个人躺在床上好久好久才睡着,我也会害怕呀……我梦到了你爸爸,他穿着黄马褂,坐在藤椅上,跟我说他已经把酒戒了,可惜也迟了。他还叫我别再天天有空就念叨他了,像唐僧念紧箍咒,怪烦的。
我跟他说,我准备把你哥的女儿带在身边养大了。那孩子太可怜了,明明是父母造的孽,为什么要报应在她身上呢?
你出事的那年,正好就是你哥和沈鹃在一起的那年。我一开始总觉得,你和你爸一起走了,我的人生剩不下什么指望。后来你哥告诉我,沈鹃怀孕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相信那孩子就是你和你爸托来陪我的,给我希望的。那我就应该再次振作起来,再苦再穷,都要把日子过下去。
可是我哪里会想到后来的这一切呢?
我听人说,沈鹃从怀孕到生下孩子,你哥都一直游手好闲地混日子,甚至到后来,连给耳耳吃米糊的钱都没有。
后来沈鹃去干那事的时候,我也觉得脸上没光,走在路上都觉得别人会指着我的背说三道四。但是我私下里想啊,这要怎么怪她呢?她把十几岁大好的年华都托付给你哥,你哥到头来却那样对她……
没钱,是这个世界上,最无奈的事啊。我是个母亲,我太了解如果我连孩子都喂不饱的绝望了。所以啊,我不能怪她,我只怪你哥。
我最疼的还是耳耳,所以不管怎样我一定要把她平平安安地养大。
做这个决定时,你哥已经去别的城市了,也没告诉我到底去了哪。所以我想,我就跟你和你爸说说吧,你们支持不支持,我都不管了,这孩子,跟定我了。
我也想把欠你的,都补偿在这孩子身上。
妈这一生什么坏事都没做过,唯独和你爸欠了你好多啊……
笔快没水了,我就写到这里了。等下回有什么事再告诉你……唉,你是不是真的已经把妈妈忘了,不然为什么都不来梦里看看妈妈呢?”
两人云里雾里地读完,一起抬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凝视对方许久。
陈釉轻声问:“卓耳原来,还有个故去的姑姑吗?”
李胜男摇头:“不知道,她从来没和我提过……”
陈釉把纸原封不动地放回原处,再用铁盒压好。也不知这封信被卓耳找到后她翻看了多少回,边缘都已经被磨软了。她看的时候心里在想些什么呢?突然发现自己的人生还有这么多未得而知的秘密,突然发现自己的奶奶承受的比她所知道的还要多得多?
李胜男看完心里也很压抑,一声不吭地开始拿抹布到处擦拭,一个地方擦好几回,直到用手探不出灰尘才会换别的地方擦,陈釉便也安静地跟着她打扫。
门外天井突然有了脚步声,陈釉最先注意到,屏息停下动作,抬起头喊李胜男。
李胜男同样茫然,扔下抹布就往外走,迎面撞上了已经自顾自推开纱门进来的高个儿男人。
男人留着青皮胡子,皮肤蜡黄,从头到脚都是黑色的服饰,左耳垂还戴着个黑色耳钉。他鼻子高挺,驼峰和卓耳如出一辙。眯着眼睛看了看面前的李胜男,然后直接迈步绕过她走进客厅,伸手就去推搡沙发上熟睡的卓耳。
李胜男快步跟过去把他一把拉开,只是还是迟了一步,神经脆弱的卓耳已经醒来。
李胜男盛怒地骂他:“你有病?!”
男人根本不理她,伸长腿往沙发上一瘫,从兜里掏出烟就开始抽。
卓耳被挤到只能坐起来,表情冷漠地看着他。男人伸手打算往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弹烟灰,卓耳腿一伸把烟灰缸踹到了地上,烟头和烟灰撒了一地。
男人嗤笑:“还跟我犟?真是没教养,对你爸就这个态度?”
卓耳冷笑:“你对你妈什么态度,老子就对你什么态度。”
陈釉呆呆地站在一旁,李胜男无法作壁上观,小跑到卓耳旁边挨着她坐下,一起瞪视着这个男人。
男人就把烟灰弹在地上,抖着腿说:“你不想见到我,我也理解。上回我也跟你说清楚了,你只要把这房子给我,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来见你。”
李胜男听不下去,抢着说:“天还没黑!你做什么梦!”
男人目光被吸引了过去,表情都是戏谑:“还找了帮手是吧?小丫头,我跟你说,你一个外人不了解,这房子是我妈的,我妈死了当然就归我。归她?不可能,知道吗?除非我死了,我死了才轮得到她!”
卓耳目光凛冽:“你会死的,老天爷不会让你活多久。”
男人抖抖肩膀,摆摆手:“不可能!女儿啊,算命的给我算过,我是大富大贵的长寿命,而且啊,就从今年起,我就要发财,知道吗?嘿嘿……”
卓耳懒得搭理他,转过头不看他。
男人还在嘚瑟:“这房子可不能给你,你知道不?你奶奶又不喜欢你妈,她还能多喜欢你?说白了,你不就是做鸡的生的吗?嘿,我这说出口啊,我都嫌丢脸,你说你以后能去做啥?不会跟你妈一样吧哈哈哈……你妈是好在还上了位,成了人家的正室,你有没有这样的命啊?你晓得你奶奶为什么要带你不?不就是我老头喝多了带着我妹妹一道被撞死了,她得找个寄托啊……你想想,我妹要是好好的,你啊,就是没人要的种,反正我不要,你妈也不会要……嘿嘿……”
卓耳额头绷满了青筋,“噌”地站起来一脚踹在男人肚子上,抡起巴掌就往他脸上砸:“你他妈不是人!你去死!你必须去死!我杀了你!我现在就杀了你!!!”
男人被踹懵了,一时想不起反抗,抬起手臂挡着卓耳的巴掌,一边躲一边还在笑。
陈釉想冲过去拦她,被李胜男使了个眼神阻止,她此刻咬着牙,眼里都是恨意和怒气,好像期待着卓耳能把这个男人好好教训一顿。
男人趁卓耳一个疏忽,抬起左手把她细细的手腕一捏,然后右手捏着烟头狠狠往她手臂上一按。皮肉灼烧的声音,瞬间在李胜男脑子里放大,她气得尖叫,大步跑过去抓上他的头发,使劲拽他松开手:“畜生!畜生!畜生——!!!”
卓耳嫩白的胳膊上已经被烫出一块圆形的焦黑的疤,皮肉都狰狞在一起。
陈釉心里十分悲愤,从客厅方桌旁抄起一把椅子,用尽力气扛了起来,大喊着威胁男人:“滚!你现在就滚!不然我他妈砸死你!!!”
男人甩开李胜男的抓挠,把烟往地上一丢,用力一踩,站起来指着卓耳说:“好!逼崽子!你给老子等着,这房子老子就是烧了也不可能让你得到!你找帮手是吧?老子找人打死你!”
说完就跑了,留三个人站在原地喘着气。陈釉扛着椅子的手都麻了,才敢放下来,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李胜男赶紧抓起卓耳的手看上面的疤,哭喊着“痛不痛啊痛不痛啊”,也不敢上手触摸,攥着她手臂的手都在瑟瑟发抖。
卓耳摇头:“没事儿,这点痛算个屁。”
讲完这句她也没什么力气了,往沙发上一躺,捏着拳喃喃:“我明天就去找拆迁办,房子就是拆了我也不会让他得逞……”
李胜男重重点头:“明天我陪你,这暑假白天我都来找你!我就跟我妈说我去图书馆自习,我保护你,他要再来找你,我他妈把他头发全扯下来!”
卓耳忍不住笑了:“好好好,你保护我!哈哈哈哈哈……你怎么这么厉害这么猛啊?我以前还从来没见过呢……还有陈釉,cao,我都看傻了!你们都是打架的好苗子啊,平时那么乖,白瞎了!”
哪里是什么打架的好苗子啊?只是在看到在意的人受伤害时,人会做出的本能选择罢了。
……
吃晚饭时果不其然李胜男的妈妈就催她赶紧回家了,一个电话一个电话地打,隔半个小时就来一次。李胜男很不想就这么回去了,总是一拖再拖,拖到无法再拖的地步,她不舍地抱着卓耳,把脸埋在她瘦弱的空荡荡的怀里,不停地叮嘱:“晚上回去,一定要把门窗都锁好,知道吗?最好再用椅子把门抵着……晚上别在沙发上睡了,到床上去睡,被子盖好,天气预报说明天要变天……有什么事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