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想了解。
了解他的欲望一旦滋生,就像黑暗中有了养料的藤蔓,疯狂地开始滋长。
她闭上眼,又睁开。
方才他是在吓她,看她敢不敢真的如她所说,豁出去也要嫁他。
她是不敢。
但以后……未必。
外间忽然响起敲门声,有人唤道:“郎君,陛下传召您入宫。”
成静闻声起身,正要告辞。她垂下眼,忽然道:“大人可否应我一个请求?”
他动作一滞,回身看向她,“什么?”
她鬼使神差地,说道:“我想让大人……抱抱我。”
成静一怔。
没料到她居然会提出如此要求。
心里有些哭笑不得。
她看他迟疑,有些急了,忙又道:“我知道有些唐突,我就抱一下,大人抱抱我好不好?”
她知道错过今日之后,或许将来也不可能了。
他看她半晌,唇角往下一压,“好。”说罢弯腰,将女孩儿揽到了怀里。
一抱即松。
成静正要站直,她忽然抬手拉住他胸前衣襟,头一偏,唇瓣亲到了他的脸颊。
成静动作一僵,眯了眯眼。
她迎着他复杂的目光,坚定道:“我会了解你的。”手慢慢松开他的衣裳。
成静深深地看她一眼,拂袖转身,大步出去。
谢映棠拢紧衣裳,又独自痴坐片刻,外间的侍女便端着浓黑的药进来,她皱了皱眉,忍着苦涩喝下了,随即又慢慢躺下,蜷缩成一团。许是药的作用慢慢上来了,她的意识在一片朦胧光影中沉浮,不知不觉便又睡过去了。
这一觉的时间似乎极长,她又梦到了狞笑着的刘踞,他疯狂地撕扯着她的衣裳,她在哭喊着,忽然,面前的刘踞变成了狰狞的恶兽,张开血盆大口对着她,她握紧匕首,拼命地刺了下去,鲜血四溅,将她的衣裳全部染红了。
她惊慌地扔掉匕首,抬眼却看见身下是满地的尸骨,颅骨上一双黑洞洞的眼睛就这样冷冷地看着她,她吓得尖叫,一抬眼却看见树下负手而立的阿兄,阿兄眼神冰凉,低叱道:“你哭什么?怎么这么没出息?”
画面一晃,成静对她微笑道:“杀得好,谁敢冒犯你,你杀了谁便是。”
一梦极长。
再醒时,也不知是白天还是黑夜,胸口的伤口依旧泛疼,她张了张口,发现嗓子干得一个字也说不出,床边的香炉还在燎着草药,她捂着嗓子剧烈地咳了咳,拉动床榻边悬挂的风铃,红杏闻声慌忙进来,见她已醒来了,忙将温茶递来,伺候她慢慢饮下。
谢映棠润了嗓子,问道:“我睡了多久?”这一开口,声音把自己也吓了一跳。
红杏低下头,悄悄地憋回眼角的泪,小声答道:“小娘子睡了整整两日了。”
明明人好端端地睡着了,可后来怎样也唤不醒,她提心吊胆了好多日,唯恐小娘子再也醒不过来了。
谢映棠微微一怔,又问道:“谁来看过我?”
红杏答道:“三公子,盈小娘子,大长公主,还有老夫人都亲自来过。对了……还有赵夫人。”
赵夫人?
谢映棠想了想,才反应过来,赵夫人是她爹的妾室,二兄的生母。
原本赵夫人出身寻常小吏之家,身份低微,后来机缘巧合先嫁给谢定之为妾。再后来,谢定之尚公主为妻,赵夫人避公主锋芒,自公主出嫁后便深居简出,心知公主厌恶自己,便不敢四处走动。久而久之,公主倒也没再将赵夫人放在眼里,只是赵夫人生下长子之事始终令人耿耿于怀。
哪怕庶出的长子谢映展外出为将,对嫡母分外孝顺,公主也不曾对赵夫人有过好脸色。
谢映棠是嫡女,处在偌大谢府之中,对赵夫人的印象只有匆匆几面。此刻听闻,也觉得有几分奇怪,她的亲兄亲娘担心自己还说得过去,赵夫人过来看她,倒是十分罕见了。
她淡淡一垂眸,只道:“你快去将我醒来之事知会家家他们,莫让家人为我担心。”才说了两句,她又低头猛咳起来,牵动胸前伤口,疼得她直抽气。
红杏见伤口又渗了血,忙又招呼人进来,大伙又是一阵手忙脚乱,谢映棠麻木地躺在床上,任由她们摆布着,她的眼睛从每一个人焦急的面孔上掠过,仿佛不解一般,又淡淡问道:“你们为什么这么急?我自己都不着急。”
红杏看她这副冷淡的模样,仿佛灵魂都出窍了,与之前生动可爱的模样截然不同,这一病竟性情大变了,她想着,眼眶不由得红了,掩面哭道:“奴婢是在心疼小娘子啊。”
金月忙将她拽到后头去,不让谢映棠看了糟心,强颜笑着对谢映棠道:“小娘子快好了,成大人请了窦神医的。对了……小娘子不是喜欢成大人吗?成大人昨日也来瞧过小娘子了,只是小娘子还未醒,相信稍后小娘子又可以见到成大人了。”
谢映棠看着她笑得比哭还要难看的脸,心底有些好笑,想努力装出一个笑容来,可她实在太累了,只定定地望着金月半晌,又重新闭上了眼。
不知这身子究竟是怎么回事,短暂的醒来后又是漫长的昏迷,谢映棠在昏昏沉沉中想:幸好那日精神最好之时对成静表露了心意,如果她还有机会醒来,她一定不会再轻贱自己的性命了。
她再也不要父兄为她担忧,她要卓然傲立,她要一言无人驳,她要他看到……她可以做他的妻子。
第19章 发威
谢府对外宣称谢映棠是隐疾复发,需悉心调养,世族公子们偶尔来谢府见三郎,便会提及三郎素来可爱顽皮的妹妹,他们都是从小就识得,不过是感情亲疏的区别,加之外男与深闺女郎见面不便,所以只能迂回着点。
其实很多人都很好奇,江谢二族的亲事到底能不能成。
不久后,谢定之便亲自拒了江家的求娶。
纨绔风流的公子哥们看着江郁阴沉的脸色,心中玩味,索性一左一右拉着他去喝酒骑马,又觉得这事有些耐人寻味,便还想见缝插针地去谢府一探究竟。
谢映棠身子时好时坏,阖府上下都将她宝贝得紧,郎中在棠苑进进出出,三郎一日来看望好几次。
某日她精神稍好,便裹着披风坐在堂上的暖炉前喝药,那披风领口是从族中少年郎前段时间刚猎下的狐狸身上扒下来的,领子上雪白的毛皮衬着少女苍白干净的脸庞,愈显得她娇嫩可爱,一边侍立的仆人都频频看她,总觉得下一刻翁主脑袋上要冒出一对狐狸耳朵。
可她是人呀。
饶是人,这副画面也甚为养眼,谢映舒刚刚下了早朝,好友圈子里一群公子们便围了上来,这个说备了千年灵芝要送他妹妹,那个得了新奇玩意儿可以讨他妹妹开心,更有甚者直接笑道:“若瑾,你们谢族刚刚拒了江郁,那打算什么时候嫁妹子啊?”
谢映舒:“……”
谢映舒冷着一张脸,回了府,那群人又死不要脸地跟了过来。
谢映舒原本打算将人敷衍了事,谁知正在喝药的谢映棠听闻他回来,便起身迎了出来,见有外人在,一时进退不得,只好乖乖巧巧地唤了一声“阿兄”,又对那群儿郎们一个个叫了过来,“几位郎君安……”
之前还笑得欢的士族公子们被小美人惊艳了一下,又被叫得安静了一瞬,随即笑着嘘寒问暖起来。
谢映棠在他们中找了找,没找到成静,便觉得有些失落,之后便又怏怏的。她身子吹不得风,谢映舒将她的披风拉紧,冷声吩咐道:“送翁主回去歇息。”
谢映棠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道:“成大人呢?”
谢映舒皱眉道:“过几日让你见他。”
谢映棠得了此诺,便安心回去养病,在多日调养中,她的身子已恢复了不少,便寻了风和日丽的一天,让人将东西都搬到庭院中,自己坐在树下,闻着花香晒太阳,晒得浑身暖洋洋的。
高墙外是尘世烟火,她在这里假寐,只能感受到春风拂面,像美人温柔的抚弄。
谢映棠睁开眼,右手握着那根自裁的钗子,用拇指触了触钗头雀尾,略有些扎手。
红杏许多日见她不笑,此刻又握着那钗子发呆,吓得浑身一抖,忙扑过去道:“小娘子!万万不可啊!”
谢映棠淡淡看她一眼,反问道:“什么不可?我要做什么?”
红杏脸色急遽变幻,忙又站直了低头道:“是我莽撞了。”
谢映棠把钗子递给她,拢了拢披风,闭上眼没再说话。
就这样晒到了午时,谢映棠不知不觉睡着了,又被枝头鸟叫声唤醒,听见角落里有人窃窃私语。
一人神神秘秘道:“我近来听入房伺候的姊姊说,翁主上回不是发病了,而是自戕…!你说人本来好好的,去了一趟江府就要死要活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另一人意味深长地揣测道:“能有什么事?翁主身份那么尊贵,能让她寻死觅活,想来也不就那么几桩事?”
“诶,我听说本来族中大人们,都商议着将翁主许配给江家郎君的。”
有人嗤笑一声,“那亲事不是没人提了吗?许是嫌弃了翁主,自戕可非小事,更何况,人还清不清白也未可知呢?”
“你、你的意思是……翁主被人……”
“不然为什么好端端寻死觅活去?”
谢映棠睁开眼睛,被这说话声彻底吵醒了。她目光轻扫,发现红杏她们都不在身边,难怪由得那群不知道哪来的婢女在不远处咬舌根,声音不大不小,分明也有故意的成分。
她们见谢映棠睁眼看了过来,便一哄而散,倒是一丝一毫也不担心谢映棠找她们问罪,毕竟这些日子府上人人都在传谢映棠的各种遭遇,一个比一个骇人听闻,虽然都只是揣测,却十有八九确定了,翁主和江氏的婚事是不成了。
兴许她就嫁不出去了。
若嫁不出去,饶是翁主又如何?留在府中的女郎不过是个笑话,更何况,谢映棠素来性子好,加之府上许多人都在传此事,她们就算是当面说这事,也不怕谢映棠发怒。
谢映棠抬手喝了一口热茶,将嗓子润好,才起身走向屋中,将窗子打开透气,再将披散的头发重新挽起,略施粉黛,整个人便入脱胎换骨一般,五官都鲜亮起来。
她定定地看了看镜中的小美人,唇角蓦地一弯,起身走到门口守着的婢女身边,淡淡问道:“方才说话的那些人,你可认识?”
那婢女迟疑道:“我……认识。”
谢映棠点了点头,吩咐道:“把人都给我抓来,绑在院中,我要亲自教训。”
那婢子迟疑着,不敢去抓人,谢映棠冷冷道:“不去?要我也治你个包庇之罪?”
那婢子从未见过谢映棠如此冷酷的神情,吓得一抖,忙招呼旁的仆人跑去抓人了。
谢映棠拿了屋内悬在画壁边的马鞭,坐在院中抚着鞭柄,等那群胆敢犯上的婢女都被捆缚过来,才慢慢起身,蹲在其中一人面前,拿鞭柄抵着她的脸颊,微笑道:“方才是怎么编排我的,再说一遍?”
那婢女吓得面无人色,赶紧求饶道:“我错了!我也是听别人说的!我再也不敢了,翁主饶了我吧!”
谢映棠笑着叹息道:“我让你再说一遍,你怎么就不听话呢?”她拍了拍那人的脸颊,在她们惊慌的注视下慢慢起身,拉了拉手上马鞭,忽然抬手狠狠一挥!
“啊——”
那婢女惨呼一声,身子一抖,谢映棠眯了眯眼,冷笑道:“叫的太难听了,给我堵上她的嘴。”
一边的仆人忙上前,将一团布料塞入她口中。
谢映棠满意一笑,又是一鞭狠狠抽了下去。
她下手毫不留情,一鞭下去必然皮开肉绽,一丝一毫也不像病弱之人。
谢映棠手握长鞭站在院中,一双漆黑的眸子越发湛亮,而一边侍立的家仆都看得头皮发麻,大气都不敢出。
谢映棠打累了,便将鞭子递给了别人代打,自己坐在太师椅上,慢悠悠地喝茶观赏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那几个婢子都奄奄一息地躺在了地上,额上全是冷汗。
谢映棠好整以暇地看了看她们身上的伤痕,似看着什么有趣的事物一般,待看够了,才抬了抬手,命人将她们抬下去,随口问道:“这是谁手底下的人?”
先前负责抓人的婢子忙答道:“有两人是赵夫人身边的下人,旁的都是打杂的下人。”
谢映棠动作微微一滞,垂下长睫,心中暗自冷笑。
不知谁那么自不量力,这便想四处散播谣言对付她。
从前她在府中,人人对她都尊敬万分,她也以为旁人对她没有丝毫恶意,如今才大病一场,便看出了人心险恶。
那几个婢子浑身是血地被拖了出去,才到门口,便撞到刚刚过来探望妹妹的谢映舒。
谢映舒还穿着深红官服,广袖淡垂,整个人都衬得气势不凡,看见那几个婢子倒皱了皱眉,转头与身边的成静对视一眼。
成静也有些惊讶。
两人一同进了院子,便看见谢映棠坐在院里饮茶,一抬眼瞧见他们,便笑着唤道:“阿兄!成大人!你们来啦。”
谢映舒看她脸色红润,心下担忧便被暂且压下,淡淡问道:“方才那人,是你打的?”
谢映棠一撇小嘴,嗔怒道:“她们私下里把我编排得可难听了,我不杀鸡儆猴,往日府上便没我的立足之地了。”她顿了顿,状似无意般瞟了一眼成静,补充道:“她们还说我日后都嫁不出去了。”
成静恰好对上她瞟过来的眼神,“……”
谢映舒屈指敲她脑袋,低叱道:“胡言乱语!谁敢让你待不下去?”
谢映棠抬手捂住额头,仰头冲谢映舒嘻嘻一笑。
谢映舒看她精神大好,显然又是一副蓄势待发、马上就要开始闹腾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他素来声色冷淡,不太喜欢笑,如此一笑便是外界传言中风姿无双的谢三郎了。谢映棠一把拽住他的袖子,趁机求他道:“好阿兄,我在这府里闷久了,你让我出去玩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