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看着,蓦地一笑。
这笑意三分冰凉,七分嘲讽。
触及这样奇怪的笑容,谢映展只觉她此刻宛若撞了邪似的,整个人都不正常起来。
她可以哭可以闹,可此刻就这样带着几分冰凉,笑着看着他们,令他觉得,这个妹妹已经彻底变了。
没由来一阵心慌。
谢映展伸手去拉她,柔声道:“此事待我之后与你……”
话还未说完,谢映棠猛地甩开他的手,抬手对七郎狠狠扇了下去。
啪——
七郎的脸偏向一边去。
他终究对谢映棠有愧,此刻生生受了她一耳光,沉默不语。
谢映棠双眼猩红,浑身发抖,含恨道:“我为了你们,冷言冷语待他数月,我相信的至亲之人却暗中想着杀我夫君,我误将恶人当作好人,又为你们委屈了他那么久……我当真是愚蠢!我为什么还要相信你们?”
她双眼无泪,眸子却猩红如血,声音渐渐失控,歇斯里底:“是我大错特错!什么父亲!什么兄长!当初口口声声是为我好,不过是觉得我愚蠢好骗罢了,若我今日没有来,你们打算骗我到几时!”
红杏从未见她如此疯狂,比起上次听闻成静死讯还要吓人,哭着上前扶住她道:“夫人消消气!夫人你还有孩子啊,不要动了胎气……”
谢映棠甩开红杏,捂着肚子,拼命忍下痛感,又指着七郎,一字一句煞为冰凉,“堂兄又如何?我定不会放过你!”
七郎再也忍不住,冷冷嗤笑道:“妹妹还是妇人之仁,有翁主之位,只要能保住家族显赫,届时再嫁又有何难?成静究竟有什么好?谢家养你长大,便是让你向着外人吗?”
一字一句宛若刀刃,狠狠刺入她的心中,将一颗心搅得支离破碎。
她浑身痛极,心里冷极,此时此刻,才觉得这一切,不过是她以为的一切罢了。
可笑又讽刺。
她眼中霎时闪过一丝血雾,呼吸愈紧,张口还欲再言,蓦地心口一疼,往后栽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会淩3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会淩6瓶;君子式微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9章 薨逝…
梦中一片沙尘飞扬。
她身着白裙站在高高的山丘上,看见千军万马厮杀呐喊,鲜血四溅,头颅滚落,血腥场面令她触目惊心。
她浑身冰冷,便看见一人身着铠甲,身下战马飞驰,过千军入过无人之境。
他手中长刀寒光凛然,所过之处腾起一片薄薄血雾,刀剑滴着猩红的血,寒光在月光下泛着刺目的光。
忽然一把箭猛地射了过来!
那箭极为凌厉,她眼皮一跳,疯狂大喊出声,那人却仿佛听不到她的声音,对身后的危险毫无所知。
一箭穿过身体,他滚落下马,鲜血至口中涌出。
他仰躺着,望着天,蓦地偏头,逐渐失去焦距的目光却去满眼惊恐的她相撞。
她看见他口型微动。
“好好保重。”
霎时铺天盖地的哀伤自心口涌出,她身子痉挛,一把跌坐在地,不顾一切地嚎哭出声,像个孤单无助的孩子。
谢映棠是哭着醒来的。
一睁开眼,便发觉浑身都出了冷汗,大夫跪在地上,有人正坐在她床边,逆着光,眼神晦暗不明。
她喘息一阵,睁着朦胧泪眼看过去,那人的面容的渐渐清晰,正是谢太尉。
她浑身一僵,偏过头去。
谢太尉叹道:“为父知道,你是在怨我们无情,可七郎固然有错,可你想过没有,成静若是无事,也绝不会放过谢家。”
她冷笑,“阿耶不必说了。”
谢太尉皱眉,看着她不语。
她此刻心底一片冰冷,只余下铺天盖地的哀凉之感,除此之外,丝毫不带有任何对家人的恻隐之心。
所谓的家人,一直都妄图支配她,支配利用不成,便不顾她的死活,宁可私通敌军,也要杀了成静。
对,谢太尉是无意的,可他选择了遮掩。
为亲不慈,为臣不忠,为将不义。
若非她那日偶尔撞见,将来余生是不是都将不明真相?
生下孩子,又成为嫁人的工具,他们会利用权势,用她再次笼络别的家族。
谢映棠想到此,便又是冷笑不已。
帐中一片冷清,谢太尉看着女儿漠然的面庞,头一次陷入沉默。
他自然心疼女儿,但他除了是一个父亲,更是一族之主。
谢太尉态度坚决,淡淡道:“棠儿,成静既然已经去了,逝者已矣,你还是要往前看。”
谢映棠沉默不语。
谢太尉叹道:“事已至此,为父若不帮七郎压下,一旦事情败露,整个谢族都会被冠上千古骂名,棠儿,你心里再不痛快,又能如何呢?”他说着,将药碗端来,亲自要为女儿喝药,柔声道:“你腹中之子,我们还是护着你好好生下来,但你大好的年华,将来也不能如此磋磨了,回了洛阳,你依旧是最初那个端华翁主……”
“这一年以来的事情,你就当做是做了一场梦……”
她猛地掀翻药碗,撑手坐起,含恨道:“我不可能忘记!我一辈子都是他的妻子,他活着,哪怕在天涯海角,我也等着他回来。他若死了,我便为他守寡一辈子!”
“荒谬!”谢太尉低头看着那洒了满地的碗,终于拂袖起身,怒道:“孺子不可教也!当初若非你兄长和母亲求情,谁又会答应将你嫁给成静!你要与他守寡?你如今能做得了自己的主么?”
她双目渐红,倔强地望着谢太尉。
谢太尉冷冷吩咐道:“喂翁主喝药,她不肯配合便灌下去,直到生下孩子,便直接送回洛阳。”
说完,他毫不留恋地转身而去,不顾身后传来她疯狂抗拒的声音。
洛阳,皇宫内。
皇后身边的大宫女蓉儿端来安胎药,笑道:“已经五个多月了,娘娘可有感觉到小皇子在动?”
皇后笑着道:“这孩子安静得很,未必是个皇子,若是个公主,也是极好的。”
蓉儿忙道:“这怎么行呢?娘娘可是要生下嫡长子的,将来啊,小皇子或许还能封为太子……”她掩唇道:“然后奴婢和娘娘,都会亲眼看着小皇子慢慢长大,长成陛下或是谢大人那般玉树临风才好。”
皇后失笑,轻嗔她一眼,“你啊,一天到晚小嘴儿跟抹了蜜似的,净会讨我欢心了。”
蓉儿嘻嘻一笑,冲皇后眨了眨眼睛。
皇后看着蓉儿面上明媚的笑颜,微微一晃神。
蓉儿是新调来她身边的,她就是瞧这丫头明媚阳光,笑起来分外可爱,像极了棠儿,便忍不住将她留下。
棠儿自从那日出事,便离奇出现在襄阳,随后一路吃苦至今,听二郎在信中所说,她如今已不大笑了。
那小娘子在她身边嬉笑玩闹仿佛还在昨日。
一眨眼,世事变迁,天地变色,故人也都变了。
蓉儿看见皇后一直盯着自己看,有些不自在地唤道:“娘娘……”
皇后回神,垂眼一笑,偏过头去问道:“今日陛下可有来过?”
蓉儿登时来了兴致,连忙道:“陛下今日来过了!只是娘娘那时在午睡,陛下不忍心打扰,便又离去了,娘娘要不要奴婢去叫陛下呢?陛下近来可关心您了!”
皇后微微一怔,含笑摇头道:“政事已经焦头烂额,还是算了罢。”
时间飞逝地极快,转瞬又是两月。
章华殿宫人飞快进出,一派兵荒马乱之象,凡出来之人皆端着满满几盆血水,令人触目惊心。
里面传来阵阵惨呼之声。
周围人跪了一地,皇帝垂袖站在殿外,表情冷黯。
谢映舒听着长姊的惨叫,再也忍耐不住,一把抓住皇后跟前太监的衣领,将他狠狠抵上身后大红木柱子,眼神阴鸷至极点,寒声问道:“究竟是为什么会早产!你们是怎么照顾皇后的!若是母子有恙,你们死不足惜!”
皇帝眸子微动,看着一边暴怒的谢映舒。
那太监也不知到底出了什么意外,明明之前都还是好好的,却忽然开始叫腹痛。
他在三郎的逼视下越发胆战心惊,浑身上下抖得厉害,话也说不全。
谢映舒猛地松开手,右手紧捏成拳,狠狠打在柱子上。
指节上磕出了血迹,他却毫无知觉,双目之中,殷红血丝渐显。
第一胎流产,此胎又是早产,从今以后,皇后再难有身孕。
若是母子平安,孩子或许只是身子弱些。
可若母子出事……
谢映舒简直不敢想。
他最在乎之人,便是这一母同胞的阿姊和妹妹,长姊待他如母,自小对他温柔教导,宽容有加,他常常心思急躁,不肯饶人,总是长姊在期间劝解开导……
他看着那一盆盆血水还在不住地端出来,再也忍不住,一把跪在了皇帝跟前。
皇帝皱眉道:“谢卿怎么了?”
“臣想进去看看阿姊,隔着帘子也好。”谢映舒道。
“荒谬!”皇帝低叱道:“朕都进去不得,你还想进去?”
谢映舒紧紧抿唇,只道:“臣只是担心阿姊安危。”
“朕又何尝不担心?”皇帝冷冷拂袖,道:“起来!就在外面给朕好好等着。”
谢映舒却不肯起。
皇帝瞥了他一眼,冷笑道:“规矩毕竟是规矩,你进去了又能如何?若是不肯起,你便跪着罢。”
不知过了多久,里面才有宫人退了出来,低声道:“禀陛下,皇后娘娘生了。”
皇帝蓦地一惊,谢映舒心头大石终于落下,连忙问道:“皇后娘娘如何?”
“娘娘安然无恙,只是……”那宫人犹豫许久,终于一把跪在地上。
谢映舒笑意渐散。
皇帝沉声道:“只是什么?”
那宫人哆哆嗦嗦道:“只是……娘娘所生的是……是死胎。”
一句话如惊雷。
谢映舒猛地往前拉住那宫人,怒道:“你再说一遍!”
那宫人惶恐道:“陛下恕罪!奴婢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小皇子生下来便没有气息,浑身发紫,陛下饶命!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皇帝浑身一僵,脚步如飞,飞快冲入殿中。
殿中从太医到产婆,俱已跪了一地。
每个人的表情都非常惊骇,恰恰可以证明,方才那宫女所言非虚。
皇帝沉声问道:“孩子呢?”
一边的产婆闻言,哆哆嗦嗦地膝行上前,将怀中用明黄布帛裹好的孩子举起。
皇帝弯腰接过那孩子,低头一看,神色遽变。
浑身青紫,气息全无。
当真是死胎。
元昆四年四月十七,皇后早产,诞下死胎,满朝震惊。
如今内忧外患不止,江山危在旦夕,钦天监连夜上书,直言此乃不祥之兆,皇后身系厄运,不宜再居含章殿,宜迁于西宫。
满朝议论纷纷,国母生下死胎之事,自古以来闻所未闻,甚至有人说皇后当不起中宫之位,气运与国家相悖。
无论臣下如何上奏,皇帝俱置之不理。
四月二十八,皇后自缢于含章殿。
国丧钟深夜敲响,谢映舒猛地惊醒,思绪回笼不过须臾,蓦地快速起身,高声唤道:“谢澄!”
谢澄连忙进来,两眼通红,一言不发地跪了下来。
谢映舒动作停住,心口一僵,心里骤然冰凉一片。
谢澄低声道:“郎君节哀,皇后娘娘她……薨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离完结不远了,我也不知道还有多少,本月应该是可以结束的。
第90章 反心
含章殿,皇后灵前,诸妃哀哭。
谢映舒走到含章殿外,目光触及那巨大的黑棺,身子一个踉跄,谢澄连忙将他扶住,“郎君!”
谢映舒默默地推开谢澄,站直了身子,就这么看着那棺木,如在梦中。
分明昨夜,他从含章殿退下来之时,阿姊还在对他微笑。
他得了陛下默许,日日都在含章殿,唯恐阿姊心情不快,那日,从未提及过小皇子的阿姊忽然问道:“那孩子……怎么处理了?”
他一时僵住,不敢回答,皇后又微笑道:“我不过是问问,怀胎七月早产,可毕竟也是我的亲骨肉,你的亲侄儿。”
谢映舒只好答道:“小皇子生下来便是死的,是以陛下命人葬了。”
“可有赐名?是以何礼而葬?”
那个小皇子被视为不详,更是皇家的耻辱,如何可以赐名?又怎能以重礼安葬?
谢映舒不言,心底蓦地升起一股悲凉、愤恨、无奈的情绪,所有情绪混杂在一起,令他太阳穴突突地疼,心底也跟着抽得厉害。
目睹阿姊怀孕时的喜悦,步步为营,小心有加,终究在这重重宫闱之中,亲眼见着阿姊成为牺牲品。
皇后看着他的神情,一切都明白了,便点了点头,不再多问,只是道:“三郎,这么多年,自从我入宫开始,便甚少与你下棋了,来对弈一局罢。”
谢映舒默然,低声道:“好。”
她微微一笑,抬手命众人将那棋盘拿来,然后由宫人搀着慢慢起身,端坐下来,柔声道:“依照你年幼时的规矩,你先落子罢,阿姊后来。”
谢映舒便笑了,拿过黑子,轻轻一落,淡淡笑道:“阿姊从前教我下棋时,总是故意让我赢,但是这一回,阿姊不许再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