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与我开太平——大茶娓娓
时间:2019-07-09 10:49:32

  他盯着成静良久,才意味不明地一笑,“你是个聪明人,我与你说话,用不着拐弯抹角,不若定初猜猜,你接下来会面对什么事情?”
  成静却不愿再与他周旋,只收了笑意,冷冷道:“无论我面对什么,可棠儿是你妹妹。”
  “她自然不会出事,只是你就说不定了。”谢映舒拂袖而去。
  元昆四年七月二十三,上擢大都督成静为大司空,位列三公,位高权重,与大将军谢定之共掌军政大权。
  满朝哗然,奈何谢族不发声,陛下并不收回成命。
  随后,朝中士族出身的文官日渐对成静不满,屡屡上疏弹劾,论其履历尚低,又说其失踪数月耽搁战机,更有甚者,说成静不过是运气好才立功,总之什么原因都搬了出来,只是为了针对他。
  意料之中,成静不动声色,任凭外面掀起惊涛骇浪。
  随即,八月初九,谢映舒上奏弹劾成静,言其暗中揽权,结党谋私,居心叵测,作战期间更与柯察尔暗中联络,通敌卖国,令人发指。
  所呈上的证据,俱是早已备好的。
  将事实加以改变捏造,再令人做伪证,只要皇帝点头,无论事情是否真实,俱可下定论。
  当初的清河成氏,就是这般满门下狱。
  风水轮流转,唯一的后代又要走一条路。
  成静并不解释,只是在府中与谢映棠好好相处了一段时日。
  谢映棠抱着儿子,指着成静笑道:“昼儿,你阿耶又要离开一段时日,你说他讨厌不讨厌,总是抛下我们母子。”
  成昼呆呆地望着成静,眨了眨大眼睛,肉乎乎的小手揪住家家的衣裳。
  成静无奈道:“我与你说清楚了,此番以退为进,是要引蛇出洞。”
  谢映棠却不高兴道:“只有这一个计策吗?你若被打入大牢,那种地方……少不得要吃苦,万一出来之时是个半死不活的样子……”
  成静捂住她的唇,弯眸笑道:“你就是这么咒你夫君的?”
  她呆呆地看着他,鼻尖微酸,猛地将昼儿推入他怀里去,起身就要走。
  成静却将昼儿放在床上,快步将她搂入怀中,柔声哄道:“我与你提前说,是想让你不要为我担心,而非与我置气的。棠儿,你阿兄他们想做之事,我只怕是大逆不道,若能息事宁人,我又岂会委屈你来与他们较量?”
  她吸了吸鼻子,委委屈屈道:“我知道,自打我知道七郎他们合起伙来害你之时,便不再怨你了。可是……”她转头看着他,“你当真阻止不了他们吗?若是大逆不道之事,那谢族全族……”
  成静却沉声道:“陛下将我封为大司马,便没有再给我丝毫退路了。”
  她眉心一抖,偏头咬唇不语。
  成静低头亲了亲她的唇,“高处不胜寒,越是在高处,摔下来死得越惨,我如今只在尽力保护你与孩子,昼儿和妤儿都还小,你在府中就好好照顾他们,可好?”
  她眨眼落泪,哽咽道:“我想跟你在一起。”
  “乖。”他慢慢拭去她脸上的泪,又温柔道:“我有你和孩子,岂会再拿自己的安危当儿戏?你在这里,有些事情也需你来做——”
  他低头,在她耳侧细细交代了一些什么,谢映棠抬眼看他,许久才道:“……你让我回谢族?”
  “接近你兄长,他不会伤害你,还会庇护你。”他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记得我给你交代的话,找到她。”
  她却有些迟疑,“可是怕我做不到……”
  “狠下心来。”他握紧她的手,“局势若再我掌控之中,我必不会赶尽杀绝。”
  她沉默不语。
  不知过了多久,连床上的昼儿都开始哭了的时候,外面奶娘听到声响,开始连连敲门,“夫人,要不要奴婢将小郎君抱下去?”
  谢映棠蓦地抬头看着成静,“我会尽力的。”
  “嗯。”
  “你进宫之后,记得不要硬碰硬,千万不要受伤。”
  “你也是。”
  她勉强一笑,放开成静,扬声对外面的奶娘道:“不必了,我来喂昼儿罢。”
 
 
第98章 赐死…
  成静将下属交来的密信和信物递给谢映棠,让她收好,再与她温存片刻,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谢映棠目送他远去,便转过身去,淡淡道:“帮我盯紧公主府,若我阿兄去探望家家,便迅速通知我。”
  下人低声应了。
  近来大长公主身子越发不好,谢映舒偶尔也会去探望,下人刚刚禀报过谢映棠,她便起身拿上披风,吩咐道:“来人,带上昼儿和妤儿,我们再去公主府一趟罢。”
  这回,她佯装不知三郎也在,只说要探望家家,公主府的下人没有阻止,一路领着她走到公主寝殿,便退了下去。
  谢映棠狠狠掐着自己手臂上的肉,逼出了两行泪水,便提着裙摆一把冲了进去,边跑边哭,伏在了公主跟前。
  四下未曾看到旁人,唯有吃了一惊的秦姣。
  秦姣蹙眉问道:“棠儿,你这是怎么了?”
  谢映棠却只顾着哭,端得是梨花带雨,好不凄惨。她一边哭着,一边用余光扫着周围,直到屏风后隐约出现一抹修长人影之后,她才哭着抬头,膝行过去拉住母亲的手,哀哀求道:“家家,家家,求求你帮帮女儿……”
  秦姣拉着她的手,心疼道:“好好说话,发生什么事了?细细与我说来,别哭了。”
  谢映棠掩面,哭求道:“家家,我夫君、我夫君他被陛下召入宫中,他出事了。家家帮帮我好不好,我听说……是阿兄他弹劾,私通敌军、结党营私……那是满门抄斩的罪啊,他真的是无辜的,女儿不想死,家家救救我好不好……”
  秦姣微微一惊,猛地抬头,登时与谢映舒的目光相撞。
  她有些愠怒,拍案道:“舒儿,你要杀你的妹妹?”
  谢映舒看着母亲,又淡淡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谢映棠,端着茶慢慢走过来,将茶盏放在床头,低声道:“家家喝茶罢。”才转过身来,对谢映棠道:“我不杀你。”
  她双目噙泪,仰头看着他,眼前的人影子模模糊糊,看不清面容。
  她一眨眼睛,视线恢复清明,看着他冷淡的神情,忽然有些不认识眼前的人。
  这分明是她的亲兄长,一母同胞,多年悉心照顾,此刻却越来越不折手段。
  她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杀了成静?为什么总是不肯放过?
  难道当真如成静所说,谢映舒有更为大逆不道的想法吗?
  她背脊发凉。
  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滚滚而下,假戏已经真做。
  谢映舒看着她的脸,慢慢蹲下身子来,微微一笑,“你求到家家这里来,以为我就会心软吗?你的道行还是太浅了,日后多跟成静学学……不,你没有机会了。棠儿,跟阿兄回谢府,阿兄还会一如既往地待你好。”
  “……没有谁可以欺辱你,还是如从前一般不好吗?不要向着外人,谢族才是你应该依赖的。”
  “牢狱艰苦,这样吧。”谢映舒笑着,慢条斯理地与她打商量,“你随我回去,你与孩子们都不必受那牢狱之灾,我会命人准备和离书,怎么样?你若执意不肯,牢狱之中,阿兄可不能保证孩子会不会安全。”
  她陡然背脊发凉,惊恐地望着他,唇瓣微抖,“你……”
  他笑着,又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发顶,“怎么?不愿意?”他说着起身,冷淡地拢了拢衣摆,转过身对神色复杂的公主笑道:“家家,你也看到了,这丫头还是向着成静呢,果真嫁出去了,就是别人家的……”
  他话还未说完,谢映棠却猛地哭道:“我、我愿意,孩子终究是无辜的。”
  谢映舒话头止住,满意地勾了勾唇角,对她伸手道:“来,乖妹妹,起来罢。”
  她看着面前的那双手,浑身都冷如冰窖。
  她不动,他便也不动,就耐心地看着她做最后的挣扎。
  良久,她才慢慢将手递给他,被他强硬地带了起来。
  谢映舒在她耳侧笑道:“这才识相,阿兄也不忍心看你受苦,若是阿姊在天之灵知晓你过得不好,她又该多伤心呢?你这丫头,该懂点事了。”
  谢映棠沉默不语。
  她猛地闭眸,任由泪水划过脸颊。
  成静太了解三郎的性子,依成静计划行事,谢映棠不被任何人怀疑,就这样顺理成章地被谢映舒带了回去。
  谢映舒果真给她备了和离书。
  她拿笔坐在案前,久久不肯动笔。他便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冰凉的手指抚摸着昼儿的脸蛋儿,笑意半含危险,谢映棠知道这是一种无声的警告,她暗暗一咬牙,终究是选择相信成静,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和离便和离,一张纸而已。
  她迟早撕了它。
  可签下名字之后,她终究还是难过,便掩面痛哭起来,谢映舒兴致索然地拿过那纸,瞥了她一眼,冷笑一声,便拂袖而去。
  随后,棠苑便被收拾了出来,谢映棠重新住回了旧时阁楼。
  可她看着这未出阁时的居所,只觉得讽刺万分,这世上或许再无人比她更惨了,出嫁之后,娘家与夫家自相残杀,逼她和离,害她夫君,甚至拿她的一双儿女作为要挟。她实在想不通,为何她觉得天下最好的阿兄回变成这个样子,不折手段,工于心计,对谁都翻脸无情。
  分明当初,她从墙头上摔下来,连夜高烧不退,向来不妥协的三郎便这样心软妥协了。
  她从来不怀疑兄妹间的感情。
  难道就因为阿姊死了吗?
  夜间下了一场小雨,谢映棠蜷缩在被褥中,侧耳听着外面的风雨声,忽然在想,这个时辰,成静在做什么呢?
  他被扣留了,已经被打入廷尉府彻查,廷尉府中残酷手段不知凡几,她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的。
  他这一生,从未负过皇帝,是皇帝负他。
  希望这最后一点君臣之间的体面,不要被皇帝亲手撕碎了。
  谢映棠哪怕没有经历过他的一切,想想都觉得心疼万分。
  ——“君王不仁,臣子也不必再忠了。”
  ——“夫君不忠,棠儿便陪夫君不忠。”
  “你接下来想做什么?”欢爱之后,她身子疲乏,蜷缩在他怀中,轻轻靠着他的手臂。
  他低头亲吻她的脸颊,顿了顿,低声道:“置之死地而后生,我想带你走上权力巅峰。”
  “取而代之吗?”她蓦地一惊。
  “不,我不做背负骂名之徒。”他弯了弯唇,顺着她的脸颊而下,在她的雪白酥胸处流连,舌尖撩拨得她红潮再次泛起,她偏头将小脸埋在被褥之中,听他忍着笑意道:“不谋逆,不造反,已是我给他留的最后一丝君臣之间的颜面。”
  “但,乱臣或许是做定了。”
  ……
  谢映棠回过神来,翻了个身子,手探入枕下,拿出成静给她的信物。
  那是一枚玉佩。
  他说,这玉佩是洛水的,准确来说,是被已故的御史大夫郑士文的。
  当初的郑家,亦没落得不明不白。
  始于党争,便与谢族脱不了干系。
  谢映棠将玉佩靠在胸口,深深吸入一口凉气。
  这无边暗夜不知有多长,何时才能迎接天明呢?
  ……
  陛下的判决尚未下来,还未牵连到谢映棠,和离书便由廷尉转交入监牢之中,令成静签字。
  成静没有犹豫地签下了字按压,廷尉王恪神色复杂,“你倒是洒脱。”
  成静抬头微笑道:“小侄这回身陷囹圄,不能再连累妻儿。”
  王恪叹道:“孽缘啊!你分明不用与谢族作对,君心难测,鸟尽弓藏的道理你不懂吗?”
  “我懂。”成静笑道:“可是,小侄一开始便没有选择的余地,与其一辈子庸庸碌碌,何不做一场大事呢?世叔是王族家主,恕小侄冒犯一问,世叔觉得世族是对的吗?”
  王恪神情复杂,“不对又如何?百年的根基,绝非你能撼动的,你知道不知道?”
  成静却摇头,淡淡道:“事到如今,小侄并不后悔,如今我还未输,最终结局如何,世叔拭目以待罢。”
  王恪连连道“糊涂”,觉得此人实在是无药可救了,最终只说了一句“可惜了”,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甩袖而去。
  狱卒上前,重新锁上牢门。
  成静安然坐在牢中,拿起桌上的一杯茶,慢慢饮了一口。
  稳如泰山,丝毫不慌。
  虽然并未对他动用私刑,却丝毫不值得成静高兴。
  这恰恰说明,此次他被判入狱,当真是有预谋的,非但是谢族在幕后暗中操纵,更说明了更令他警惕的问题。
  要么,陛下当真是对他产生了猜忌之心,决定不分青红皂白地对付他。
  ……士族受到重创,他将成静当作了新的敌人。
  要么,谢映舒如今对洛阳的掌控程度,已经到达了可以控制陛下的程度。
  前者令他心凉,后者令他心惊。
  陛下的判决下来得极快。
  如成静所料,他们不打算给他一丝喘息之机,决定直接判他死罪。
  念及他战功卓著,陛下特赐恩典,不必斩首示众,而改为赐毒酒留个全尸。
  成静叩谢皇恩之后,御前总管便笑道:“成大人快些上路罢,您看您,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来生投个好胎,一定要识相些,莫要再与不该做对的人做对了。”
  他说再多废话,成静也没什么多余的表情,直接拿过酒杯,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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