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日也算是给赵娴提了个醒吧, 她这表姐要是能够从此安分守己, 不再耍小心思,那一切好说, 可要是还执迷不悟, 就别怪她不留情面了。
翌日, 段缱起了个大早,在给赵静请安过后就去了百树园, 这里种植着不少桂树,虽然不比桂宫乱花撩人眼, 但也都被精心照养着, 花开得灿烂美丽。
她来这里自然不是为了赏花, 上一回采蘩采薇误以为她要给霍景安做一个香囊, 虽是笑语,却被她记在了心里,昨日赏花宴,她观桂宫几树繁花,就起了摘它们下来做香囊的心思,只是后来发生了那样的事,她也忘了这茬,等想起来时已经晚上了。
不过也不要紧,当天来不及,那就第二天,也不用去桂宫,来这百树园就可。
就这样,段缱带着两个侍女在园子里精挑细选地摘了不少桂花,直到装了大半个锦囊,她才注意到天色不知何时变阴了,看着似乎是要下雨的模样。
看管园子的黄门忙奉上一把油纸伞,她见花摘得也差不多了,便道了声谢,命采蘩接过油纸伞,就回往了临华殿。
行至中途,天上果然飘起了细雨,一开始还是淅淅沥沥的,等一阵风刮过之后,雨势就陡然变大起来,被风裹着席卷而来,一把伞根本不够,别说采蘩采薇,就是被她们护在中间的段缱也被淋到了不少,无奈之下,三人只能暂时在一处亭子里歇一下脚,等着雨势转小。
说来也巧,这一次避雨的地方又是杨柳亭,段缱环顾四周,想起前几次在亭中和霍景安的交谈,心里就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忙忙压制下去。
等了半天,也不见雨势转小,又马上要到传膳的时辰,采薇就提议她去临华殿多取两把伞来,得了段缱点头同意后就撑着伞快步跑下了亭子,不多时就回来了,只是除了伞之外,她还多带了一个人过来。
望着她身后的霍景安,段缱有些发愣“霍大哥你怎么”
霍景安迈步走入亭中,一边收着伞,一边敛眸道“和殿下议事完毕,出临华殿时遇上了你的丫鬟,听说你被雨困在亭中,有些放不下心,就跟过来看看。”
段缱有些局促地笑笑“原来是这样,有劳霍大哥挂心了。”
采薇在他后头抿嘴偷笑“世子一听郡主被雨困住,二话不说就跟着奴婢过来了,一路上风急雨急的,可被雨水淋了不少。”
段缱瞪她一眼,面上有些发烧“要你多嘴。”
采蘩上前揽过采薇肩膀,对段缱笑道“郡主,采薇身上淋了不少雨,湿衣服穿久了,恐怕会得风寒,奴婢先陪她回去换一身衣裳,免得病了。”
说完也不等段缱点头答应,拉着采薇就打伞离开了,根本不给她说一声的机会。
段缱有些气急,她哪里看不出这两个丫头的意思,可是这也太明目张胆了,让霍景安怎么看还跑得这么快,一眨眼就没了人影,平时可没见她们两个有这么快的脚力。
她暗恼不已,但人都已经走了,她再气恼也无济于事,只能看向霍景安,有些不自在地冲他笑了一下,请他在石桌边坐下“霍大哥,坐。”
霍景安看向她“你不急着回去”
段缱一哽,这要她怎么说,告诉他不能辜负那两个丫头的一片好心
好在霍景安也只是问了这么一句,而后就顺着她的意在石桌边坐下,一边整理着有些湿润的袖口,一边道“我听你的丫鬟说,你今日是为了摘花特意绕去远处,所以才被雨困在半途的”
段缱也在他对面坐下,点点头“早上见天光还好,就没有多想,想不到这雨下得这么突然,好在花摘了不少,这雨也没算白淋。”
也算是她幸运了,赶在这场大雨前摘好了花,被这雨一打,那些桂花还不知道要蔫掉多少。
“你摘花做什么”
段缱脸一红,有些不自在地低下头“没什么,压些干花夹在书里,染些香味。”生怕他追问,又忙道,“我本想等雨停了再走的,可看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就让侍女去再取一把伞过来,没想到遇上了霍大哥,真是巧。”
霍景安微微一笑,并不答言。
段缱面上一热,不等她想好再说些什么,就听他道“听说昨日在赏花宴上,郡主和永嘉长公主起了纷争,把长公主都气病了”
她微微一顿“不知霍大哥从哪听来的这些流言蜚语”
霍景安看她一眼“今日我路过长乐前殿时,有两个宫女行径宫道,谈论的就是此事。”
“长乐前殿霍大哥前往临华殿时,一直都是路过此道的吗”
他淡淡道“不错。看来这流言蜚语,还当真是流言蜚语。”
段缱见他明白了这其中关窍,心下微松,道“也不尽然,昨日我与永嘉长公主的确有些争执,说起来,这事和霍大哥也有些关系。”
霍景安道“我与永嘉长公主素不相识。”
段缱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一愣之下,心中升起一股淡淡的喜悦,低了头,头一次带着几分揶揄之意地微微笑道“霍大哥不认识永嘉长公主,可永嘉长公主不是,霍大哥这般英姿潇洒,玉树临风,不知有多少女儿家都为此倾心呢。”
“也包括你吗”
她没想到霍景安会来这么一句,一时之间乱了方寸,羞于再笑,忙敛了容起身走到一边,背过身去不再言语。
“或者说,”霍景安也跟着站起身,走到她跟前,盯着她道,“郡主是想听这一句话我心中只有郡主一人,除了郡主之外,再无他人”
段缱怔了怔,忽的握紧手中丝帕,抿唇后退一步“世子说笑了。”
霍景安慢慢收了笑“你生气了”
她没吭声。
霍景安刚才若只说后面半句话,那也就罢了,可前面那句,却仿佛这话是她故意讨来的一样,不仅轻薄了自己,也看轻了自己,她当然会恼。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在面对霍景安时,她的情绪总是多变难测,就连她自己也摸不着头脑。
就像此刻,理智告诉她不需要为这点小事生气不满,可她就是忍不住。
见段缱抿唇不语,霍景安敛目片刻,忽然对她躬身行了一礼,抱揖道“下臣刚才出言无状,唐突了郡主,在此赔罪,还望郡主大人不记小人过,绕过下臣这一回。”
段缱没想到他会这么郑重其事地给自己赔礼道歉,愣怔之余心中大暖,刚才的那点气恼也立时烟消云散。
“我没有生气。”她低声道,“霍大哥不必这般。我刚才只是在想些事情。”
“事情”霍景安道。
他话音才落,一道惊雷就忽然劈下,将两人都吓了一跳。
段缱一震,猛的想起她之前做的那个梦来。
殿下承天之命,吾等愿跟随殿下
不用劝了,我去意已决
梦里群臣的请命和霍景安的低语声交织在一起,逐渐凝结扭紧,在她耳边不断回响,她怔怔立着,身子不禁有些摇晃。
霍景安眼尖地发现了她的不对劲,连忙上前一步撑住她的肩膀,紧张地询问“你怎么了”
“我没事。”段缱连忙回过神,摇摇头后退一步,撑在石桌边缘,心中止不住地翻江倒海。
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事情,她差点都要忘记了这个梦
“你真的没事”霍景安还是有点不放心。
段缱定了定神,抬头看向他带着紧张关切的脸庞,慢慢道“霍大哥,你还记得我们在丹明池边说过的话吗”
霍景安目光一凝,微牵嘴角“你想问什么”
聪明人说话,总不用费许多言语。
段缱低下头,不愿直视他的目光,害怕在他眼中发现失望之色“我想问霍大哥可还愿遵守当日承诺”
霍景安静了片刻。
“郡主想用这门亲事来做一场交易”
段缱觉得嗓子有点紧,有些发干。
她缓缓垂眸“从一开始,这门亲事不就是由交易而起的吗”
“以前或许是。”霍景安道,“现在呢你也这样以为”
段缱轻声道“这要看霍大哥的意思了。”
“若我说,我改主意了。你待如何”
段缱猛地抬起头,对上霍景安冷凝的黑眸,她心中一惊,又立刻强自镇定地微笑起来“霍大哥,你不会改主意的,是不是”
霍景安看着她,神色难辨。
段缱也看着他,努力压抑着心底的紧张。
“好。我答应你。”最终,他道,“只要长公主一日监国,我就一日效劳左右,助她平定藩王,稳定前朝。”
“如果母亲不再监国呢”
“那我就保段家满门荣宠。”他握住段缱手腕,漆黑的眸子专注凝视着她的脸庞,“让你了无后顾之忧。”
段缱怔怔看着他,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手腕被他握住的一圈开始变得有些发烫,她低头想抽回手,却发现和上次一样被他牢牢把着,抽离不出,下意识抬起头,却被他猝不及防地在唇上亲了一下,登时愣在原地。
霍景安低头靠近她,哑声道“缱缱,我喜欢你。你嫁给我,让我疼你一辈子,好不好”
段缱慢慢涨红了一张俏脸。
“你”她努力抽回手,后退一步,一颗心紧张得怦怦直跳,连话都有些说不利索,“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呢,我我早就已经应下这门亲事了”
“那是在长公主跟前。”霍景安道,“我想听你亲口和我说。”
他的声音有些低,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听在段缱耳里,就让她心中起了一阵细小的酥麻之感,痒痒的,让她有些无措。
她低头避开霍景安灼灼凝视的目光,双手绞在一处,只是摇头。
霍景安见她低头抿唇不语,双颊生晕,耳廓通红,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般轻颤微垂,端的是娇俏动人,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冲动,低下头想亲吻她的唇,但想起刚才段缱只因为自己略为轻佻的一句话就生了气,便不敢贸然轻薄,微微一偏,就把头靠在了她的耳边。
“你嫁给我,好不好”
此时,两人的距离已经拉得极近,只要霍景安再把头往下低一点,就能把唇印上段缱的耳垂,而随着他的喃喃低语,温热的气息也缓缓喷吐在了她的耳畔。
感受到这一切,段缱一张脸羞红欲滴,亭外风冷雨急,不时雨水被风卷着打进亭中,带起阵阵凉意,她如置身冰火两重天,心慌意乱,无所适从。
“我我已经应下了这门亲事,”她低声道,声音轻软如棉,仿佛被风一吹就能散去,“自然是要嫁给你的。”
对于霍景安而言,以话语来逼迫他人就范,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可当段缱真的说出他想要听到的那句话时,他却生平头一次有了亢奋之感,血脉偾张,抑制不住地兴奋起来。
他想说些什么来回应,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张开双臂,将眼前的人紧紧抱在了怀里。
第29章
段缱被霍景安送回碧玉阁时,雨势已经减缓了不少, 因着刚才亭中之事, 她颇有些不好意思面对霍景安, 匆匆道了声谢就回了屋子,立在廊下守门的采蘩采薇见状,也跟着进了去, 打了热水来给段缱净面净手。
采薇一边拧着巾帕,一边忍不住地抿嘴偷笑, 张口想说些什么, 被采蘩撞了下胳膊, 这才闭上了嘴巴, 只是面上还带着笑意。
段缱把她们两人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面上微微一热, 口中却道“做什么呢, 笨手笨脚的,还不赶快伺候你们郡主换衣洗漱,马上就要传膳了,要是晚了让母亲问起,我可不会替你们两个分辩。”
采蘩笑应了一声是,自去珠帘后捧了一件上白下红的齐胸襦裙来,另配了件压梅描边的褙子,道“奴婢早就准备好了, 就等着郡主回来换上呢, 郡主就是再晚回来一些也都来得及。”
她这一说, 采薇也忍不住了,捂嘴笑道“只怕世子想多留郡主一会儿,郡主却不愿意,忙忙赶了回来,连句临别的赠言都不与世子说声。郡主是没瞧见刚才世子的脸色,那怔忪的,可见是完全没有想到郡主会这般无情,径直就回了屋里头。”
段缱红着脸轻斥一声“你又知道他心里如何想的了不久前,你还嫌他好生无礼,让我下次对他视而不见,怎的现在反倒帮着他来戏弄我了到底谁是你主子”
采薇就有些答不上话了,咬着嘴瞄向采蘩,采蘩笑瞥她一眼,理着襦裙褙子接过了话“咱们自然是一心为郡主的。世子品性如何,做奴婢的不敢随意置喙,可既然郡主看重世子,那就说明世子必定差不到哪去,要不然如何能得郡主另眼相看”
段缱当然晓得这两个丫头是一心为自己好,刚才会有些忘形也是因为替自己感到高兴,只是在这种事上被人说道,总会有点不自在,便略带责备地道“好了,你们两个什么时候也喜欢说这种话了,还不过来替我更衣,再歪缠下去,可就真要误了时辰了。”
八月中旬,未央宫迎来了一次隆重的盛典,皇长公主赵静四十大寿,一时间,群臣恭贺、诸王道喜、各国使臣也都来朝祝贺,整个皇宫热闹至极。
至午时,未央前殿摆设生辰宴,未时正式开宴,佳肴美酒,觥筹交错,歌台舞榭,鼓乐齐鸣,气氛空前高涨,众人都推杯换盏,同怡而乐。
然而,这个热闹很快就被赵静的一道旨意给打断了。
酒过三巡之后,赵静当庭下旨,赐婚于晋南王世子霍景安与长乐郡主段缱。
旨意一出,所有人的笑容都凝在了脸上,殿上陷入一片死寂。
显然,他们还记得几个月前霍景安的当庭拒婚,除了少数如孙行才这般赵静的心腹大臣知情之外,其余臣子面上都有些不知所措,诸王席上的几个亲王郡王也是脸色阴沉,互相之间交换着眼色。
段缱也吓了一跳,没想到母亲会在生辰宴上当着众人的面下旨赐婚,转念一想,母亲素来疼爱自己,当庭赐婚以彰隆重也说得通,只是这道旨意来得太过突然,她没有丝毫心理准备,一时之间有些手足无措,只得低下头去,脸热不语。
同时,她也暗暗松了口气,心道幸好赵娴自从赏花宴后就一直抱病不出,今日的生辰宴也是称病没来,要不然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