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缱道“是他一人不足为惧,还是此事不足为惧”
“二者皆是。”他道,“这两人城府平平,就算碰到一起,也想不出什么天衣无缝的计策来,你不必担心。”
段缱却不这么想“计策只要有用就行,又何必天衣无缝不过霍大哥,你就这么确定赵娴是冲着我来的”
霍景安瞧她一眼“不是你,也会是段家,再怎么说,她也是陛下亲封的嫡长公主,她若想对付其他人,直接到殿下跟前哭诉一番就可,不必这么麻烦。”
段缱觉得有理,点点头,回想起刚才听到的话来。赵娴让身边的宫女带信阳侯去领人,会是什么人呢又是要做什么
她把这疑惑说给了霍景安,期望他能给自己解惑,没想到霍景安却是直接摇了摇头,道“我现在也没什么头绪,不过既然是领人,总有用人的时候。这几天我会派人盯着信阳侯府,姓江的不是个能沉得住气的,最多不过十日就会露出马脚,到时就知道情况了。”
段缱叹了口气“也只能如此了。”现在他们在明,赵娴在暗,为了不打草惊蛇,也只能先窥探着,再伺机而动了。
顿了片刻,她又低声道“霍大哥,这一次和刚才那次,都多亏了你的帮忙我心中感激,只是难以言表,此事若有麻烦之处,还要多多劳烦你了。”
霍景安眉头一皱“我既说过要保护你,就不会只在嘴上说说,你和我这般生分,是把我当外人看”
段缱一愣,心里涌起一股暖意,柔声笑道“自然不是,是我说错话了,霍大哥,请你见谅。”
霍景安上前一步,“你既然当我是自己人,那这些见外之语也都不必说,不仅道谢,这见谅二字,我也不需要。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有什么事我担着,有什么错我受着,不需你赔礼道歉。”他瞧着她,放缓了声音,“冬夜天寒,此地又处背阴,不可久留,走吧,我送你回去。”
段缱正要点头,周围就忽然刮起了一阵寒风,直蹿进她脖子里,吹得她忍不住低低咳了两声。
霍景安见状,立刻上前两步,挡住了大部分的寒风,裹紧她身上的斗篷,把她领子周围的一圈绒毛都严严实实地捂紧了,不漏一丝细缝,这才捂住她微有些冰凉的小手,包裹着给她取暖。
“怎么样,好点没有”
感觉到手心渐渐升起的热度,段缱的脸庞也禁不住发热起来,她低着头,小声道“好多了。”
她本想道一声谢,话到嘴边,又记起霍景安方才之语,便把那声谢咽回了肚子里,只是这般默不作声,总觉得像是在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的关照一般,让她一阵不自在。
霍景安仍不放心,依旧捂着她的手,道“夜黑风急,下次你再走夜路,记得带上几个丫鬟,能有个照应。你的那两个贴身丫鬟呢,怎么今晚没带着”
段缱答应一声“今晚除夕宫宴,她们不好跟来,被我留在了碧玉阁。我往常总是会带着几个人的,今晚正巧碰上了急事,走时忘了叫人”
“下回再不许了。”霍景安打断她的话,“刚才是你运气好,遇上我和你开玩笑,要是换了心怀歹意的人,在这里掳走你,你准备怎么脱身”
段缱顺着他的话仔细设想了一下情景,发觉自己竟无任何自保的方法,不由一阵心惊,怔怔摇了摇头,抬眼看向他“我我不知道。”
霍景安伸手拍拍她的脸颊“不知道就好,这下你该明白刚才孤身一人的危险了吧下回再不许这样了,嗯”
她乖巧地抿嘴一笑“是,我知道了。”
霍景安望着她,略显轻快地笑了“走,我送你回去。”
两人就这么顺着宫道往前走去,很快离开了未央后殿,来到了曲折迂回的长廊上。
一离开后殿,周围就亮堂起来,新春将至,宫里各处都挂满了灯笼,烛火将周围照耀得一片彤红,洋溢着喜气的氛围,似乎连寒意都逼退了几分。
碧玉阁在临华殿偏西一侧,连着一小段回廊,段缱行至附近的一处岔口,就停了下来,转身对霍景安道“霍大哥,你送到这里就好,宫门快要落锁了,你还是赶紧出宫吧,接下来的路我自己一人能走。”
霍景安往她身后看了一眼,明显有些不放心“这儿离你的寝宫是不是还有一段路”
段缱笑道“不打紧,采蘩采薇就候在碧玉阁的门口,我一转过弯她们就能看见我,倒是你,不能”话说一半,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糟糕,她把阿兄给忘了
她面色忽变,霍景安自然也注意到了,目光狐疑地在她脸上逡巡“怎么了”
“我我把阿兄给忘了”她咬唇道,忍不住跺了跺脚。
“你阿兄他怎么了”
“他”段缱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干脆也不解释了,“霍大哥,我还有急事,要去正殿一趟,你”
“我送你过去。”霍景安截断她的话,“既然是急事,就不要在这边和我多费口舌,让我不要送你了,走吧。”一句话完美地把段缱已经到口的推辞给压了回去。
段缱无法,只能应下,转身和他一道急急往正殿行去。
已经到了一更天,夜色深深,寒意也越发浓重,临华殿门口不复白日仪仗威严,只侍立着四名守夜的宫女,另在宫阶上站着几名黄门。段缱经由回廊来到宫阶处,尚未来得及开口询问黄门,就眼尖地瞥到了一个身影正在宫阶上来回走动,定睛一看,正是段逸。
她心里一松,又立刻提起来她这阿兄是有眼色地没有进殿呢,还是进去了,但被赶出来了
段缱心中着急,不自觉往前走了两步,记起身后的霍景安,又停下,转过身道“霍大哥”
霍景安看着她微微点头,似要开口,可下一瞬,他的视线就越过她的肩头往后看去,眸色一深。
身后响起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显然是段逸发现了他们两个,正在朝他们走来,段缱正要回头,脸颊一侧就是一暖。
霍景安伸手贴上了她的脸颊,低着头靠近,冲她微微一笑“时辰不早了,我先走了,你早点歇息,不要冻着。”
段缱有些发愣,霍景安的话很合乎常理,手贴着她脸颊的举动虽然亲密了点,但更亲密的接触他们都曾有过,这点也不算什么,可她总有一种突兀的感觉,觉得在此情此景之下,他这样的举动分外不妥。
“霍景安”正疑惑间,她忽然听见身后猛地传来段逸一声怒喝,立刻明白过来,有些哭笑不得地看向霍景安,无奈唤了一声“霍大哥。”
这两个人还真是相看两相厌啊,阿兄也就算了,居然连霍景安都这么较劲,她本来还以为只是阿兄一人在单纯地针对霍景安呢,没想到她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望着啼笑皆非的段缱,霍景安面上露出一个极淡的微笑,留下一句“早点休息”,就转过身往前走去,对她身后人的怒吼置若未闻。
身后的脚步声就变得急促起来,片刻后,段逸几乎是小跑着下了宫阶,段缱怕他追上霍景安再起冲突,连忙拉住他,笑着转移话题“阿兄,你之前不是说有要事要和娘商量可商量好了”
段逸压根不吃她这一套,甩着她的手“小妹,你拉着我干什么阿兄正要替你去教训那个登徒子呢,你快松手”
段缱无奈“阿兄”
“小妹”段逸比她还要无奈,气急败坏道,“刚刚那姓霍的对你动手动脚,你怎么还护着他他如此轻薄你,你你怎么跟个没事人一样真是要气死我”
他不说还好,一说,段缱就想起了以往霍景安对她的数次“轻薄”之举,面上泛起一阵红晕,好在宫灯昏黄,照着不甚明显,没有被段逸发觉。
“阿兄刚才看错了。”她面不改色地撒谎道,“方才世子只是在向妹妹道别而已,并没有动手动脚,阿兄可别乱说。”
“你阿兄我还没瞎”段逸睁大眼,横眉瞪着她,“哪有人像他那么道别的你们两才定亲多久,他就忍不住对你动手动脚了,要真成亲了,那还了得”
第46章
段缱堪堪及笄, 于男女情事正是懵懂之时, 听得段逸这话, 面上就是一红“什么成亲定亲, 动手动脚的,阿兄, 你要再说这些诨话,我可不理你了。”
段逸闻言,更是生气“我哪里说胡话了那姓霍的对你动手动脚, 是我亲眼所见,怎么就成胡话了小妹, 我知道你不想把事情闹大, 可也不能就这么任由他胡作非为下去, 要不然都成什么样子了”
听得段缱一阵无奈, 不明白为什么她都解释好几遍了,她这阿兄还是执拗地认为她是在忍辱负重, 对霍景安没有丝毫情意, 她该怎么说才能让他彻底明白
正当她绞尽脑汁地思考着合适的说辞时, 段逸又开口了,以一种解气的口吻道“不过你放心, 他也就能嚣张这一时了,等娘取消了你们俩的亲事, 他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小妹, 你且安心等着。”
犹如一个惊雷在耳边炸响, 段缱猛地变了脸色, 看向段逸“取消娘为什么要取消这门亲事”
她满目震惊,殊不知段逸也在心中后悔失言,懊恼不该把这话过早地说出来,但话已出口,再收回去也不能了,干脆心一横,把话都说明白了。
“这事我本来想和娘商量好后再告诉你,给你一个惊喜的,不过现在说也没多少区别”他转头环视一圈,把段缱拉到靠近长廊门角的一处,压低了声音道,“小妹,我知道,娘之所以会应下你这一门亲事,为的就是那姓霍的晋南王世子的身份,咱们段家需要拉拢一个亲王来自保。”
他说着,握住段缱双肩的手就紧了紧“以前是我混账,只顾着逍遥享乐,对家里的事都撒手不管,这才害得你被推了出去。但现在不同了,我会负起长子之责,以后这个家就由阿兄来担着,你也不必再为了这个家牺牲了。”
又是关于她的亲事段缱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怎么她这阿兄总是把目光放在她的亲事上呢虽说除去她对霍景安的感情,这门亲事的本质大体都被他说中了,但这根本不是重点,他还是没有想通。
不过能想明白这个道理,对她这个兄长来说已经是一个不小的突破了,因此,段缱还是捧场地问了一声“阿兄准备如何尽长子之责”
“这还用问”段逸不假思索地道,“秦西王、燕北王、淮阳郡王大魏这么多亲王郡王,段家未必就非要拉拢晋南王不可,从其他封王中任选一家,由我来代替你结亲,不就得了”
其他封王
段缱眉心打结,心中升起几分不好的猜测,看向段逸道“阿兄意欲挑选哪家封王”
“哪家都行,反正阿兄我在这种事上吃不了什么亏。”段逸轻松道,“对了,前回你不是还跟我说,有个宜华县主喜欢我吗她是淮阳郡王之女,我娶了她,应该就能代替小妹你的这门亲事了吧”
果然是她
段缱心中一凛,自从那次的探病之行后,她已经对赵萱多加防范,没想到还是让她得了逞,寻着了面见阿兄的机会也是,今日赵瀚宴请宗亲大臣,她身为淮阳郡王之女,也在应邀之列,阿兄又在外面晃了一下午,她若成心想要接触,有的是机会。
娘还说她城府平平,这份手腕可不知要比赵娴高出几倍,什么天真烂漫,不拘小节,都是她装出来的表象,只是没想到竟连阅人无数的娘都被她骗了过去,她还真是有一手。
段缱心里一片冷肃,她微微敛眸,掩去了眼底的寒意,不露声色地询问段逸“阿兄,你怎么会有这些想法是你自己一人想出来的,还是”
“是我自己想出来的。”段逸道,“不过也是老天帮我,让我正巧遇上了那位县主,这才灵机一动,想了这么个法子出来。”
他不似段缱心思玲珑,没有多想就把今日和赵萱的相遇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包括对话也都复述了一遍,末了道“小妹,你不是常常在我耳边念叨她吗,你和她这般交好,我要是娶了她,又能拉拢淮阳郡王,又能让你们姐妹两个常在一块儿,岂不正好”
段缱有些疲惫地闭了闭眼“阿兄,我知道你疼我,但是你怎么每一次”她本想说些较重的话,但见段逸满脸笑容地望着她,显然在为她能“脱离苦海”而感到高兴,喉头就一阵发堵,说不出话来。
半晌,她才低了头,道“阿兄,接下来的话,我希望你能好好听着,我只和你说这一次,这一次后,阿兄若是再一意孤行,妹妹也没别的办法了。”
段逸笑道“你说,我听着。”
段缱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他“和晋南王世子的这一门亲事,我不会退,因为我喜欢他,我想嫁给他。这门亲事是场联姻,但同时,也是妹妹想要的。”
她说着,拉起一截衣袖,将手腕上戴着的簪花银镯给段逸看,小声道“这是世子送给我的镯子,我和他是两情相悦的,此生除了他之外,我不会再嫁给其他人。”
段逸一怔,看了一眼她皓腕上的银镯,有些发蒙“小妹,你”
“让我说完。”段缱低声打断他的话,整理好衣袖,道,“第二件事,就是那位宜华县主赵萱。她是个极厉害的人物,阿兄尽量避开她,她说的话,阿兄更不能尽信。”
“她”段逸更是不解,愣愣道,“她不是和你交好吗你还特意请她来府里做客,好几次撮合我们,怎么”
“以前是妹妹不懂事,没有看清她的真面目。”段缱道,“我和她不过一般交情,那一次她来府中做客,也是她不请自来。也怪我,没有和阿兄说清楚,让你差点着了她的道。阿兄,你记得妹妹的忠告,一定要离她远点。”
“等等等等”段逸皱眉,“你说慢点,我这有些理不清。你说那宜华县主不是好人,为什么”
段缱反问他“阿兄,你是信妹妹的话,还是信外人的话”
“当然是你的。”段逸道,“可你总得和我解释清楚,要不然我什么情况我都不了解,就算避开了这一次,难保下一次不会中计。小妹,我知道我很愚钝,但你总得把话说清楚,阿兄不像你这么聪慧,不能替你出谋划策,可分辨是非的本事还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