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只一耳朵,那也够严重的了。”赵静轻描淡写道,“现在这宫里的人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离陛下那事才过了一阵呢,就好了伤疤忘了疼了。你那两个贴身丫鬟也是胆大包天,什么话都敢往你这说,也不管是好是孬。”
段缱听不出她这话是在责怪自己御下不严还是随口说笑,不敢大意,小心应道“娘教训的是,女儿一定好好管教她们。”
赵静就看着她笑了“紧张什么,娘又不是在责怪你,这婚事定得仓促,旁人会有说法是正常的,娘也管不了那么多。”她笑着拍拍爱女的手,“说起来,你的婚期也快了,是时候置办起来了。等过了这阵,办完了你娴表姐的婚事,你就回府里去住吧。”
这就是要她待嫁闺中的意思了,段缱有些忸怩地低头应了一声,忍着羞意,小声说道“娘也别光顾着女儿,阿兄的亲事还没着落呢。”
她不说还好,一说,赵静就叹了声气“娘怎么会忘了他他都要二十三了,亲事还没个说法,你看这长安城里年满二十的男子,还有哪个像他这样膝下尤空的,娘真是替他着急。”
段缱道“娘心中当真没有人选阿兄一表人才,玉树临风,如何愁寻不到好人家的姑娘”
赵静笑道“也就只有你才觉得他一表人才了。不错,娘若真想随便找个人嫁给他,这长安城里多的是姑娘家愿意,可要找一个能帮衬得上他的,那就难了。”
段缱就明白了,这哪里是没有贵女看不上她阿兄,这是母亲看不上那些贵女呢。
“说起来,娘心里还真有一个人选。”赵静又道,“不过她比你阿兄要强上许多,让她嫁给你阿兄,恐怕人家还不愿意,你阿兄也配不上,娘就没有贸然提起。”
段缱听了,倒没有多少惊讶,母亲从几年前就开始给阿兄张罗亲事,有一两个人选在意料之中,就是有些意外母亲对那人的称赞,不知是哪家贵女,能得她如此另眼相看。
她在心中揣摩片刻,猜测着道“娘说的可是陈姐姐”
赵静的笑容就深了几分“嘘,这事咱们母女两个说说就行,可千万别到你陈姐姐跟前去说,免得吓到她,娘可还想给你留下这个嫂子呢。”
果然是她。
段缱心中一喜,有猜对的喜悦,更多的还是对这未来嫂子人选的满意。
陈谭身为宰相孙女,出身名门世家,才学容貌自不必说,又在母亲身边跟了几年,是母亲的心腹女官,让她来做自己的嫂子,可比赵萱要靠谱多了。
真不愧是母亲,慧眼如炬,一下就挑了个最好的。
“女儿知道。”她抿嘴笑道,“娘放心,女儿什么都不会说的。”
赵娴的婚事虽然定下得仓促,引发了一系列的猜测,但众人见陛下没有异议,长公主又发话在一月内完婚,也就埋头准备起亲事来,好在公主出嫁的妆奁一向由太常寺按着礼制整理,就算匆促了点,也还是在五月中旬全部都置备完毕。
而就在赵娴出嫁的前一天,碧玉阁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见过郡主。”赵萱朝着段缱盈盈下拜,福身行了一礼。
采薇立在她身后,绞着手一脸的紧张不安“郡主,县主她非要进来,奴婢拦不住”
段缱放下手中茶杯,平静道“没事,你下去吧。”最近宫里一直忙着布置赵娴的亲事,赵萱要找个借口进宫不难,百忙之中,陈谭也不一定能看见她的牌子,把她拦在宫外,采薇一介丫鬟,就更不可能拦着她不让进来了。
在采薇如蒙大赦地退下之后,她转向赵萱,扬起一个笑容“数月不见,县主别来无恙。”
赵萱微笑道“劳郡主挂念,宜华一切安好。”就像是在回答最平常不过的寒暄一般。
她喜欢周旋,段缱可不想和她虚与委蛇,直接开门见山道“县主几次三番地想要见本郡主,如今终于如愿了,不知县主今日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赵萱又朝她恭敬地福身行了一礼“宜华今日来此,为的是向郡主投诚。”
段缱轻声笑了“投诚”
“不错。”赵萱镇定道,“父王的确曾和秦西王联手,派人行刺过郡主,但父王当时是逼不得已,被迫上了贼船。如今父王回心转意,弃暗投明,已修书一封,向殿下表明忠心,至于宜华,则愿为郡主分忧,效劳左右。”
段缱捧起茶杯,慢慢转了杯身一圈,垂眸盯着上面工笔勾勒的青花瓷纹。
“为我分忧你能为我分什么忧”
赵萱低眉道“郡主身为天之骄女,自是不必烦常人所恼,但有时,也难免会为身份所束。宜华愿为郡主利刃,为郡主斩除荆棘,扫清障碍。”
段缱目光一凝,抬眼看她“障碍你觉得我会有什么障碍赵萱,你父王勾结他人,窥觑上位,意图谋害行刺于我,眼见事情败露,我母亲得晋南王世子相助,力压诸王,这才不得不改变计划,转而朝我们靠拢。你处心积虑地接近我、接近阿兄,意图攀上段家,把过往之事一笔勾销。是不是太轻松了点”
“选错了路,想从头再走可就难了。”
“安安分分地当你的县主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凑上来,到我跟前来惹人厌呢”
赵萱神色不变,似是早就知道今日之行不会这么顺利“郡主如今能够安枕而卧,是因为有晋南王世子相护,可世事无常,难道郡主能保证永远都这么顺风顺水地下去吗”
“郡主。”她轻声道,“以色侍人,能得几时好呢”
第61章
段缱眉眼一沉,旋即笑道“是吗, 那依县主之见, 本郡主该如何应对, 才能以免将来色衰爱弛”
赵萱微微一笑,深垂睫翼,缓声道“郡主天生丽质, 姿容无双,理当得世子倾心相待。可世子位高权重, 即使想孑然一身, 旁人也会争相献美, 到时佳人环绕, 温香满怀,郡主便是仙姿玉貌, 恐怕也会旧不如新, 泯然众人矣。”
段缱从容一笑“你既然说我姿容无双,无人可比,又何来泯然众人百花争艳,方知牡丹国色,明珠尚需鱼目衬,何况女子县主之忧,大可不必。”
她缓缓将茶杯搁置一旁“再者,就算一切都如你所说, 你又能帮我什么争宠吗”
赵萱道“宜华可助郡主将威胁从根拔除。”她抬起头, 双目炯炯地看向段缱, “一些事,郡主做不得,宜华做得。”
“比如”
“想必郡主不曾忘记,信阳侯曾在年初进献过一名美人,于未央前殿长袖一舞,斟酒世子。”她平静道,“若宜华猜得不错,此事乃永嘉长公主与信阳侯合谋而成。”
听她提起此事,段缱心里就沉了沉,敛眸道“年初宫宴,本郡主未曾参与,这一件事也不过略有耳闻,而且已经过去了半年之久,若非县主提起,我早已将它忘了。县主因何旧事重提”
“永嘉长公主心慕晋南王世子而不得,对郡主怀恨在心,如今又遭仓促赐婚,心中不平可想而知。”赵萱轻声细语道,“宜华有幸,得知了一些密事。”
她没有再说下去,但段缱明白她的意思,赵娴或许是见大婚在即,嫁给霍景安无望,准备孤注一掷了,但这个孤注一掷的内容,赵萱却要等自己开口接纳她后才会说出来。
真是可笑,难道她以为,在她父王派人行刺自己、在她处心积虑地接近段逸后,自己还会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涸鱼之挣,何足惧哉”她慢悠悠道,“一些多余之话,还是免了吧。”又扬声唤采薇进来,“送客。”
采薇很快掀帘而进,对着赵萱福了福身“县主,请。”
赵萱视而不见,只盯着段缱看“郡主决定了”
段缱笑而不语。
等了片刻,赵萱像是明白般低下头,敛衽行了一礼,恭敬地道了一声告退,转身跟在采薇身后离开,等行至珠帘前,又停下脚步,转头道“段缱,以色侍人者,色衰而爱驰,爱弛而恩绝,天下女子何其之多,你纵是有天仙容貌,也有衰败凋零的一天。到时霍景安新得佳人,你依仗不再,又会有什么好下场”
她抿嘴笑道“你以为,只有赵娴一人盯着他么前朝后宫,晋南长安,妄图对其献美攀亲之人数不胜数,你又能撑多久今日你拒绝了我的投诚,他日,你一定会后悔的。或许等不到他日。”
说罢,她悠然一笑,抛下一句“不用送了,本县主认得离开的路”就挑帘离开了里间,留采薇一人立在原地,面色发白地朝段缱看去。
“郡、郡主”
段缱微微一笑,神色平静,似是根本没有把赵萱的话放在心上“茶凉了,你去换一壶热的来。”直到采薇忙不迭应声离开,她才渐渐隐了笑容,松了紧握的指尖,低头望着腕上的银镯沉默不语。
晋南王府。
刘用恭敬地将一封帖子呈给霍景安“主子,这是永嘉长公主差人送来的帖子。”
霍景安动作一顿,把目光从书卷上移开,“永嘉长公主”他侧头看向一旁心腹,“谁送的这份帖子”
“是一名小厮模样打扮的人,递给门口的守卫后就离开了。”
霍景安神情不变,接过帖子打开看了一眼,顿时面色一沉。
刘用见他目光骤冷,就知此帖来意非善,也不敢多话,直到他放下帖子,才小心问了一声“主子这帖子”
“去备车。”霍景安打断他的话,“准备入宫。”
“是,属下这就去办。”他的话里带着冷意,刘用一惊,不敢再问,连忙应了一声,下去置备车马。
霍景安留在书房,对着那洒金烫粉的帖子看了半晌,眼底渐冷。
他入宫时已近暮色时分,一名小黄门正在丹凤门候着,见他到来,忙上前对他行了一礼,道“见过世子,公主已恭候世子多时。”
霍景安也不多瞧他一眼,直接道“带路。”
小黄门应了声是,走在前头带起路来,在绕了一圈避开临华殿后,他带着霍景安来到一处宫殿苑所,小声道“此处就是公主居所,公主吩咐过,世子到来不必通报,直接入内就可。”
宫匾上题着娉芳阁三字,霍景安淡淡扫了一眼,就负手迈了进去。
甫一入内,身后就传来一阵响动,有人从外关了宫门,他皱了皱眉,继续往前走去。
娉芳阁不分里外二间,入内即是大殿,与临华殿相似,殿里置有层层叠叠的帷幕,此刻门窗紧闭,日光透过窗纸洒进,伴随着各处角落袅袅升起的熏香,殿内比外头要显得昏暗许多。
缈缈琴声从里传出,霍景安面无表情道“参见公主。下臣已经赴约,还请公主遵守诺言。”
琴声戛然而止,帷幕后慢慢出现一个人影,“世子大驾,永嘉已经久候多时。”赵娴的声音娇柔传来,带着一丝媚意,“既然来了,为何不再上前一步”
霍景安立在原地,没有动作。
赵娴等了半晌,没有等到他的回应,心中暗恼,余光瞄到角落里的香炉,又安定下来,款款上前,撩起帷幕,来到了霍景安跟前。
她穿着一袭单薄的宫裙,衣袂飘然,披帛迤逦,里面的肌肤隐约可见,朦胧暧昧,霍景安只看了一眼,就敛了眸,冷冷道“不知公主有什么关于长乐郡主的事要与下臣商谈若没有,请恕下臣就此告退。”
他满脸漠然,赵娴却好似觉不出他的冷淡一般,捂嘴吃吃一笑“世子对我那表妹当真是情深义重,我不过一句戏言,世子就当了真,巴巴地赶了过来早知如此,当初便该用这一招将世子请来的。”
霍景安当然知道她不会有段缱的什么把柄,但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选择过来一趟,赵娴这话正合了他心中所想。他低着头,压住心底的厌恶,淡淡道“既然如此,下臣就此告退。”
说完,他就转身准备离开,却不想被赵娴从身后一把抱住,惊怒之下,一把将她甩落在地“还请公主自重。”
殿里铺着一层毯子,赵娴被他甩在地上,只发出闷闷一声响动,并无大碍,倒使得本就松垮的衣裙敞开了些许,露出丰润的肩胛来。
面对霍景安弃之如敝履的反应,她有一瞬间感到羞愤,但很快又平静了下来,重整旗鼓,倚在地上不怒反笑“世子即将与表妹喜结连理,我作为表姐,没什么好贺喜的,不如就此与世子来一段露水姻缘,权当做是给世子的新婚贺喜”
霍景安冷嗤一声,往前迈出几步,被她高声喊住“站住霍景安,你难道没觉得这殿里的熏香有什么不对吗”
他脚步一顿。
赵娴露出胜利的微笑,起身理了理衣襟,上前攀住他的后背。
“这是宫里最烈的催情香,”她喃喃低语,“霍景安,就是你,也难以抵御”
尚宫前来禀报赵娴不肯见人时,段缱正被赵静拉着试一枚翡翠玉镯,不小心露出腕上戴着的银镯,她正准备和赵静解释这枚镯子的来历,就被前来报讯的尚宫打断了。
听说赵娴不肯见人,她先是诧异,又想起之前赵萱的话,暗道莫非这就是赵萱所说的密事、赵娴的孤注一掷难道赵娴想在大婚前夕闹一场,来个非君不嫁的戏码
“不肯见人”赵静把玉镯放回木盒里,询问尚宫道,“怎么回事,你仔细说说。”
尚宫就把前因后果细细说了一遍,原来这几日她们一直在伺候着赵娴试喜服,已经弄得差不多了,就差一处,今日她们将错漏之处补好了,准备拿去给赵娴做最后的装扮,却发现娉芳阁大门紧闭,谁也进不去。
“长公主紧闭宫门,不肯放任何一人进去,奴婢在外劝说了半天,都得不到丝毫回应。”
“她那宫里的下人呢,也都被关门外了吗”
“是。”
赵静沉吟不语,段缱安静地等了片刻,试探着道“娘,娴表姐大婚在即,会紧张焦虑在所难免,不如娘去劝劝她”
她当然不觉得母亲能劝说得了赵娴什么,但就目前的情况而言,只有母亲一人才有这个资格命令赵娴打开宫门,明日就要大婚了,要是在这时闹出点什么幺蛾子,丢的可是整个皇家的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