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郡主”采薇张口想说些什么,却不妨挂在门口的帘子忽然被人掀起,段缱从里面走了出来,吓了一跳,连忙闭嘴不言了。
“怎么了”段缱一愣,有些不解地看向两人。
采蘩慌忙摇了摇头“没、没什么,郡主可有什么吩咐”
两人神情异样,目光闪烁,明显一副心虚模样,放在往常,段缱是定要问上一问的,可她这几日正烦心着,分不出神来考虑别的事情,便也没多想,吩咐采蘩道“去前头问一声,看看爹回来了没有,我有事要找他。”
采蘩应声而去,不多时就从游廊一头折返回来,道“将军已经下值回了府里,听说郡主有事相见,就在宝曦堂里等着,让奴婢来请郡主过去。”
段缱点点头,没有让两人跟着,自己一人去了宝曦堂,一路上还有些神思恍惚。
母亲的心思,她一直都是知道的,她也清楚,她和霍景安的这门亲事,母亲一直都很看好,为的就是霍景安将来极有可能登基为帝,而自己也跟着水涨船高,成为皇后,母仪天下。
这些她都知道,她也从来不曾置喙过什么,想要让自己的女儿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这种期盼无可厚非,可要她为了这皇后之位嫁给赵瀚,却是万万不能。
她是怎么也没有想到,成亲的日子近在眼前,赵瀚居然会来这么一出,而母亲竟然也动摇了
她实在不敢置信,母亲竟然会在这个关头变卦。
这真是太荒唐了,难道这天下是否姓赵,就真的那么重要吗
段缱一连恍惚了几日,直到刚才,她才忽然想到,自己是心意已决不错,这一生只会嫁给霍景安一人,可要是母亲反悔怎么办她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想到这一点,她霎时生出了一层冷汗,也不再消沉了,赶紧想起了法子,必须要有人压制住母亲,逼着母亲改主意才行
自然而然的,父亲段泽明出现在了她的念头里。
宝曦堂离兰渠阁不远,段缱很快就经过垂花帘转进了堂前,一眼就看到了段泽明坐在椅子上品茶的身影,心里微安,跨过门槛,走进了里面。
“爹。”
“缱儿。”看见女儿,段泽明露出一个微笑,放下手中茶杯,道,“你有事找爹”
“是。”段缱缓缓跪下,在段泽明震惊的目光中道,“还请爹爹救女儿一回”
临华殿。
与宰相陈郃密议完毕后,已是夕阳西斜,赵静有些疲惫地合了合双眼,正准备回菀室阁小憩片刻,外头就传来了陈谭为难的劝阻声“将军,殿下有命,不经通报者不可擅自入殿”
“让开”低沉的喝声伴随着脚步声一同响起,段泽明大步踏至,铁青着脸经过重重帷幔,走到了赵静跟前。
陈谭也小步跟了上来,紧张地朝赵静行了一礼“殿下,将军他”
赵静目光扫过段泽明阴沉的脸庞,平静道“没事,你下去吧。”待陈谭行礼退下后,她看向段泽明,扬起一个微笑,“怎么忽然想到来我这了”
段泽明强忍着怒气道“我不来,难道要等你把女儿卖了,我才过来吗”
赵静笑容一顿,又若无其事地笑开“这是什么话,我是缱儿的亲娘,怎么会卖了她”
“一年前我就问过你同样的问题,我问你是不是想用缱儿来换取富贵,你说没有,说缱儿和晋南王世子两情相悦,这门亲事再好不过,好,我信你这话,那么现在呢,缱儿大婚在即,你却反悔要把她嫁给陛下,又是存了什么心难道是缱儿变心了,改成和陛下两情相悦了吗”
面对丈夫的厉声指责,赵静脸上却不见半点惊慌神色,平静得可怕“缱儿把事情都和你说了”
段泽明怒不可遏道“她不和我说,难不成等着亲娘把她论斤称两地卖出去吗赵静,你到底有没有良心,缱儿原本好端端地在闺中待嫁,竟生生被你逼得到我跟前来跪地哭求的地步,你于心何忍”
赵静笑了“这话从何而来我又没有立刻就应下陛下的要求,我也说了,会尊重缱儿的意愿,如果她执意要嫁给霍景安,我也不会反对。她是我的女儿,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怎么会不疼她”
见她竟还能笑得出来,段泽明心中涌起一阵失望,他闭了闭眼,既感到沉痛,又感到愤怒“事到如今,你还在撒谎。你我夫妻多年,你在想什么,我还能不清楚当初你给缱儿定了这样一门亲事,说的是他二人两情相悦,你成人之美,可如果缱儿不喜欢那霍景安呢,你会不应下这门亲事吗选霍景安,是因为他是最有可能登上大宝之人,现在你有更好的选择了,所以你就动摇了,是不是”
赵静终于没了笑容。
她沉默片刻,道“陛下虽以皇后之位来作为交换,可霍景安未必不能给缱儿一个后位,如何是更好的选择我只是不想让这赵家江山”
“赵家江山”段泽明笑了,讽刺道,“皇长公主,你看重的到底是这赵家,还是这江山”
第70章
赵静神色一变, 又慢慢冷凝下来, 转过身去, 没有言语。
殿里一时陷入冷寂, 半晌,她才开口道“不错, 我正是为了这天下江山。”
段泽明闭上眼“你终于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是。”赵静道,“你说对了,我不是为了赵家, 也不是为了大魏,我之所以想让缱儿嫁给陛下, 就是为了抓牢手中的权势。你猜的很对。”
段泽明讥讽道“因为陛下容易控制, 缱儿嫁过去后, 你仍旧可以当你总揽朝政、掌管大权的皇长公主, 可一旦缱儿嫁给了霍景安,就没那么容易了, 是不是”
这一回, 赵静应得很干脆“不错, 陛下羽翼未丰,手无人脉, 缱儿嫁过去,很容易就能拿捏住他, 待得产下一子, 再杀父立子, 扶持幼帝登基, 她就可名正言顺地垂帘听政,成为人上之人。”
她转身看向段泽明,目光坚定有神“跟太后比起来,皇后之位根本就不值一提。”
“杀父立子”段泽明震惊不已,不可置信道,“你竟是打着这种主意”
“怎么,你没想到”
他当然没想到他只想过妻子此番变卦是为了权势,从没想过她居然会追求权势至此
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冷笑道“皇长公主好计谋,恐怕到时候垂帘听政的不是缱儿,而是殿下你吧”
赵静微微一笑,对他的讥嘲浑不在意“随你怎么说,是缱儿也好,是我也罢,都是自家人,又有什么区别将来就是放权,也能安心交给那个孩子,不必像现在这样进退两难,岂不和美”
“和美”段泽明不可思议地笑了笑,生平头一次,他觉得这个与他同床共枕二十年的妻子陌生得可怕,“赵静,你简直是丧心病狂,用女儿终身去赌你的富贵权势,你到底是不是她的亲娘”
“我当然是缱儿的亲娘,就是为了她着想,我才会这般殚精竭虑”赵静也变了脸色,大步走向一边,“缱儿从小就明事理,她现在是被情爱迷了眼,才会痛不欲生,觉得我是在逼她,可只要她冷静下来,就会想明白这其中的道理,知道怎么选择才是最好的。”
段泽明压抑着怒气道“她的明事理,不是你用来逼迫她的理由”
“我没有逼迫她,我已经给了她选择的余地,只要她说一个不字,我就立刻回绝陛下,再不起这个心思”
“那我今日会至此处,你就应该明白缱儿的选择是什么了。如何,长公主殿下准备收手吗”
“”赵静沉默一瞬,转身看向段泽明,“夫君,你现在身任太尉,统领三军,我问你,在经历过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滋味后,你可还愿回到当初,成为一个籍籍无名的士兵小卒”
段泽明看着她的目光中带有果然如此的失望“你还是不死心,是不是”
赵静道“你先告诉我答案。”
他怒极反笑“好,那我告诉你,我愿意,只要让缱儿和逸儿能够一生平安喜乐,就是立刻要我的命,我也愿意被迷住眼的不是缱儿,是你你只看到了几年后的可能风光,却看不到近在眼前的危险缱儿大婚在即,你却忽然要她改嫁,霍景安岂会坐视不理他甚至不需要亲自动手,只要一个轻微的表态,你好不容易维持的诸王平衡就会在瞬间被打破,到时不仅是你的皇长公主,就连这天子的位置都要换个人来坐你还有没有脑子,赵静还是说你被权势冲昏了头脑,连这点形势都看不清楚”
赵静脸色变了又变,最终道“我当然考虑过这一点,你以为我没有权衡利弊过霍景安如果身在晋南,手头有他的晋南大军,那自然两说,可他现在孤身待在长安,要制住他轻而易举,他要是想要保命,就只有妥协的份”
她说得振振有词,段泽明却只觉得可笑“你想做什么鸿门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异想天开了”
赵静道“这不是异想天开,是万无一失之策。”
“你已经决定了”
“对。”
段泽明静了片刻“你有没有想过,缱儿今天是向我求援,如果她发觉事情还是没有转机,她会去找谁”
赵静听出他语气中似有为自己考虑之意,以为他也产生了动摇,面上就出现了几分笑意,上前两步,靠近丈夫道“她是我的女儿,我当然知道她会去找谁,可只要让她出不了大门,她又能去找谁呢”
见段泽明沉默不语,她又道“夫君,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不过大可不必。这件事我已经和陈郃他们仔细商量过了,朝中官员虽然多见风使舵,但忠心之人还是不少的,缱儿嫁给陛下,利大于弊。”
“陈郃”段泽明问道,“孙行才呢,你可有请教过他”
赵静笑道“这是自然,孙先生是我的心腹,怎么能少得了他说起来,他也和你一样存着担心,不过在这件事上我已经有万全之策,所以什么也不用多虑,到时你只要里应外合,配合我们,这件事就只会成功,不会失败。”
“万全之策”段泽明讥笑一声,“长公主既有万全之策,又何必仰仗在下”
赵静脸色一变“你”
段泽明打断了她的话“缱儿是我的女儿,她的终身大事,还由不得你来做主她和霍景安的亲事照旧,你若想当你的人上人,烦请再去找个女儿来,我的女儿高攀不起”
“段泽明”赵静也动了怒容,“你”可没等她把话说完,段泽明就拂袖而去,留她一人待在殿里,惊怒不已。
段缱在兰渠阁里焦急不安地等着,眼见天色逐渐变暗,她又一次叫了采蘩进来,询问父亲可曾回来。
采蘩先是回了一句“尚未”,又道“已经派小子去前门候着了,一旦将军回府,就会立刻赶过来报信。郡主还是先用膳吧,别饿坏了身子。”
段缱哪里吃得下,但采蘩的一句“说不定等郡主用完膳了,将军就回来了”让她勉强坐回了椅子上,命人摆饭,不过依旧吃得极少,只将就对付了一两口,就放下了碗筷。
采蘩见此又是一阵担忧,可也不好说什么,只能依着吩咐把东西撤下去,继续去前头看着。
就这么过了盏茶时分,前头的小子跑了回来,边跑边叫着“将军回来了”,听得她心里一阵欢喜,忙进了里间道“郡主,将军回来了”
段缱蹭地一下站起了身,不等采蘩说些什么,就快步出了房间,提着裙子在抄手游廊上快步穿行,采蘩采薇连忙提着灯笼跟在身后,很快,她就过了二门,遇上了正踏着大步往里走的段泽明。
见到段泽明,她一阵激动,唤了一声“爹爹”,就快步上前,紧张不安地看着他道“娘那边怎么说”
段泽明停住脚步,看向段缱。
几天的茶饭不思让段缱的脸色苍白了不少,她本就生得娇小,如今只着了一件单衣襦裙,在晚风的吹拂下显得异常单薄,看着女儿绞着手立在暮色之中,一双清丽的眸子里尽是紧张不安,段泽明就一阵心疼,对赵静也愈发不满起来。
到底要狠心到什么地步,才会把十五岁的女儿推出去来换取自己的权势富贵
“你放心,一切都有爹在。”因为有丫鬟在场,段泽明不好说得太明白,只是伸手安抚地拍了拍女儿的肩膀,沉声道,“这件事爹帮你做主了,过几日,爹就让你阿兄把嫁妆送去晋南王府。”
段缱又惊又喜,生怕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声,得了段泽明的肯定答复,才安下心来,几乎要喜极而泣“多谢爹爹”
她欲跪下行礼,被段泽明眼疾手快地拦住,“父女之间拘这些虚礼做什么你是爹的女儿,爹不帮你帮谁”
段缱听他如此说话,又是高兴又是心酸,高兴父亲这般疼她,心酸母亲前脚还为着自己即将出嫁而垂泪,后脚就不顾她的意愿想把她嫁给赵瀚,权势竟能把一个人改变至此。
她眼里含着泪水,努力不让它落下来“那娘那边”
“你不用去管。”段泽明使了个眼色,见段缱身后的两个丫头都极有眼色地行礼退了下去,才道,“你娘已经被权势熏心,走火入魔了,她的话你不要听,她的事你也不要管,这些天就好好地待在房里,安心做你的待嫁新娘。”
段缱犹豫了一会儿,小声道“要是娘再过来”
段泽明不假思索地道“她若再过来,你不见她就是。”见女儿沉默不语,沉吟片刻,才明白了她的顾虑,当即道,“我今晚就调派亲兵守着你院子的周围,就算你娘想动什么歪脑筋,也过不了爹爹这关,你且放宽心。”
听父亲话里满满都是对自己的关心与爱护,再想起前几日母亲的言语背影,段缱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女儿多谢爹爹爱护,要是没有爹爹,女儿女儿真的不知道”
段泽明在军中摸爬滚打二十年,从来都是铁骨铮铮的硬汉子,可见女儿这般,也不禁动容起来,红了眼角“好了,事情都过去了,你不必再为此忧心,爹知道,你这几日都过得不容易,不过你放心,一切都有爹在。”
段缱拼命点头,又觉刚才哭泣失态,有些不好意思地拿着帕子拭泪,一边道“让爹爹见笑了爹爹可曾用过晚膳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