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过头来醉了一般向宁绝问道:
“宁绝…你老婆究竟去哪儿啦?我去把她给你找回来,我凭什么替她在宫里受罪……但她为什么要离开你,是不是你太坏了?嗯?”
她的眼神有脉脉秋光荡漾,一双清浅的眸子似有魔力,可摄人心魂。
她的酒量不好,三两杯便可轻易地灌醉她。
大多数人醉了之后会胡言乱语,她和旁人不同,醉了之后的动作则和平日里的作风截然相反,往往格外温婉可人。
他顺势将她搂入怀中,温言道:“莲灯,你才是我唯一的妻子。即便有些事瞒着你,也是为你好。”
“嗯?”
她醉得厉害了,也不想醒来,稀里糊涂地回应他。
宁绝忽然想到了什么,把她的头埋进自己怀里,在她耳畔极其温柔地许下一句谶言:“如果有一天,你离开了我,只要活在我知道的地方便好。”
……
叶莲灯醉得快,醒得也快。
不多时,她睁开眼睛,从宁绝怀里坐起,照旧一把推开他。
满堂的宾客见了动静,好笑地瞅向她这一方。
“我睡了多久?”
“半个时辰。”
时间不够,还要等。
她不再理他,兀自整了整衣衫,手枕几案,瞟了一眼大殿中央。
几位红纱覆面的红衣美人身姿妙曼,正翩翩起舞。几人长绫一甩,竟甩出一个寿字。
众人皆拍手叫好,个个赞不绝口。
只有坐在最高处的顺承帝咿咿呀呀着瞪大了眼睛,既像是满眼刻毒的怨愤,又像是激动得喜不自胜。
可这些都与她无关,她现在只需要等,等一个离宫的机会。
她攥紧了藏在袖中的同心坠。
究竟会有什么样的变故呢?
今日的晚宴由宁绝一手操办,许多权贵想借此机会拉拢他,那么对他这个出类拔萃的年轻摄政王来说则是一次巩固势力的良机——
晋国、北周、东洛三个势力不小的邻国都派了使臣前来祝寿,就连昔日分裂的月掣和稹剌两个北边的大部落今日也难得的一同出席宴会。
离他们最近的对桌一直是空着的,有个人迟迟没有来。
“那两个位置为何一直空着?”叶莲灯问。
“那是留给大漈使臣的。”宁绝淡笑,微蹙的剑眉被刻意地舒展开,“大漈目前是疆域最广、实力最强的国家,难免心高气傲,晚些时候到也情有可原。”
“你想吞并它吗?”叶莲灯把玩着桌上空了的酒盏,未曾抬头。
“王妃又在开玩笑了。”宁绝摇摇头,一边为二人斟满酒。
“呵!野心是王室应有的东西,你谦虚什么?”
叶莲灯调侃道。
说罢,她饮下一杯酒,又斟满,却不再饮下,只是凝视着杯中倒影。
“五年里,你以雷霆之速亲征覆灭了与晋国结盟的两个小国,晋国孤立无援,晋国虽人口众多,兵强马壮,可惜那劳什子国君昏庸无道,万不敢与你为敌,盟国倾灭后不久,便派人送来了缔盟书,北周也有意与你示好。”
叶莲灯摩挲着玉制的酒杯的侧壁。
“西边与北边的疆域已如你的囊中物一般,只剩东边仅一城之隔的大漈、东洛两个铁血盟国。而东洛离得远……”
“所以?”宁绝微抿一口酒,挑眉道。
“所以,你的下一个目标便是大漈。”叶莲灯沉声静气地说着,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在这大殿上各国来使面前说这种话,王妃当真想置本王于死地吗?”压低了声音,宁绝欢愉地笑笑,灼灼桃花眼里一分怒气也没有沾染。
“胡说一通而已,打不过你,还不能让我逞逞口舌之快吗?”
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宁绝臂肘侧支额角,一脸讪笑:“王妃打不过本王?哪一次惹你不高兴本王不是被你按在地上打?这个玩笑更是真开大了。”
叶莲灯轻轻一笑,低眉沉默了一瞬,刚想说些什么,就被一串琤琮琴音打断。
只听琤然一声,一把朱红的七弦瑶琴破空而至,带着劲弩般生猛的力道从门外飞入,直直刺向宁绝二人。
作者有话要说: 宁绝日常吃瘪以及正宫的愤怒。
总算要出宫了~
第7章 陆 夜宴(下)
宁绝依旧是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样,轻哼一声,正打算一掌击碎那瑶琴,身边的叶莲灯已经踩上几案一跃而起,迅猛稳准地接住了瑶琴。
“琤琤——”
瑶琴的力道远超她的想象,她轻旋鬼步,才堪堪立住。
在场的宾客大多武艺不精,方才的动作皆是发生在一瞬间,许多人已经看呆了。奏乐的乐师们也惊得忘了手上的动作,刹那间大殿内静得诡异。
又是琤琮一声,叶莲灯冷眉一蹙,傲然将瑶琴掷向飞来的方向,厉声道:“是哪个不要命的,胆敢在此故弄玄虚?”
叶莲灯冷冽的眸子里又燃起了明丽的火光。
宁绝后悔了,他应该一掌击碎那瑶琴。
那种火光清亮炽热,是她极度兴奋时才会有的眸光,一如当年初见时的流光滟潋、璀璨夺目,只消一眼,便令人甘愿沉沦。
“琤琤——”琴在空中如利剑飞速移动,忽然不知从何处凌空发出一股内劲,激起琴音作响。
下一刻,只见一抹红影接住了瑶琴,身法快如鬼魅。
那人当即一扬袖席地而坐,指尖又轻捻两三下,调试音调似的吟了句:“红酥手,黄藤酒。”
琴音如古玉相扣,嗓音若深涧流泉。
好一会儿,宾客们终于回过神来。
只见膝枕瑶琴的男子一袭红衣,墨发如绸,冷魅双眸似将融未融的春雪般润泽。
他扬眸一笑,双目里又仿佛燃了星辰焰火,活脱脱一个绝色的妖孽男人。
可叶莲灯有些失望。
一点也不像昨夜那人。
那人的气质是安静从容的,一如瑶琴弦音,音韵浅淡,却平白夺人心魂。
而此人如此张扬。
“在下大漈御前琴师墨行,奉陛下之命,前来为晏国国君祝寿。”墨行面向顺承帝说道,眸光掠过与他对面相视的叶莲灯,“方才没把握好力道,险些伤了摄政王与王妃,在下惶恐万分。”
惶恐?
是个傻子都能看出来,这是赤裸裸地挑衅。
叶莲灯微微一笑,挥袖走到宁绝身边坐下。
来人不简单,也算有好戏看了。
宁绝则把一切看在眼里,不动声色。
顺承帝长子益王却接道:“怎么,大漈就你一个人来?”
这次的宴会虽是由宁绝操办,但晚宴上扮演主持圆场角色的却是这位益王宁煜。
“使臣大人正巧闹了肚子,让在下先过来献艺。在下面皮薄在外面纠结了好一阵子,不好意思出场,就想着先把琴放到大殿上后,在下再过去便不会感到羞怯。”
场上不少人已经被逗得哈哈大笑,只顾看他那宫廷伶人惯用的乞怜伎俩,似乎忘了刚才他以是何种鬼魅的武功现身的。
叶莲灯目不转睛地打量着他,墨行收放自如地与人调笑,很快殿内又恢复了祥和的气氛。
他一颦一笑的动作都像极了青楼女子,偏偏怎么看都不觉得有失男子气概,他红衣下半袒的胸膛结实有力,并非刻意而是自然而然的“勾引”,不加任何目的与修饰,便足以撩人心弦。
“墨行先生既是来为陛下祝寿献艺的,还不快些让我们一饱耳福。”东洛使臣满脸笑意地催道。
“在下知晓了。就弹一曲《钗头凤》如何?”说话的同时,已经一钩一挑弹了起来。
“这曲子太凄切,换一首吧。”宁绝淡淡打断他,神色自若。
“在下只会两首曲子,这一曲不行那就只能换另一首了。”墨行的声音里乍然填了一分冷意。
他垂眸闭目,手中再起的已是截然不同的琴韵。
琴声平淡深远,缓缓弹去,时而又略带铿锵振愤之音,如一副大椽挥就而成的笔墨气韵图,若不细心领略,自觉无味。
仔细一品,抑扬顿挫,起伏虚灵,方觉其中有大漠孤烟金戈铁马,也有儿女情长,流水人家。
曲调的最后一段,绵绵密密,曲中竟有剑意澎湃汹涌,涛浪雪藏。
叶莲灯并未听过这首曲子,曲意深处与《广陵散》相和,但较之更加意境深远,指取古劲中,自有侠者大义。
墨行弹了一刻有余,弹完了很久,依然鸦雀无声。
叶莲灯只觉得他众剑藏于胸壑,比起宁绝,更是深藏不露。
是昨夜那人吗?
她击掌赞道:“墨先生当真不简单,敢问这是什么曲子?”
墨行浅笑,并未过于在意“不简单”三个字,一双看得在场不少的随行女眷心花乱颤:“说是一曲,不如说是在下随性而作的曲目,拿不出台面的,王妃谬赞。”
“可是由嵇叔夜的《广陵散》改编而来?”
墨行淡淡地看着叶莲灯,眼中含笑:“原来王妃也是通晓音律之人,确实如此。”
“非也,略知一二罢了。”
作为盗版王妃,她自然要多了解一些有关正版的知识,而琴技则是澜炽拿首技艺之一。
叶莲灯虽然没有半点音乐天赋,但是她贵在努力。
澜炽离开前,偷偷藏了大量乐理知识和琴谱,这些都被漪澜殿翻了底朝天,想要寻找线索的她成功寻获。
澜炽的字体相当娟秀,为她这个冒牌货做的准备很是充分,乐理知识从最简单的到最复杂的都介绍得巨细无遗,果真是有备而去。
叶莲灯唇角一弯,继续道:
“只是曲中多了征尘和剑意,墨先生许是向往大漠黄沙?”
向往大漠里扬鞭驾马、行侠仗义的自由生活。
墨行妖娆勾唇。
“王妃领悟得如此透彻,可是亲眼见过大漠孤烟的景致?”
“墨琴师,本王的王妃去过哪里,与你并无干系吧。”宁绝一直保持缄默不言,忽然开口,声如寒冰。
与此同时,叶莲灯也答道。
“未曾。”她没有理会宁绝,接着道,“但是一直想去看看。”
“墨琴师,曲子奏完了,请上座吧。”
宁绝不紧不慢地说到,语气不容质疑。
“摄政王对王妃真是宠爱,硬要打断她与你之外的任何人的对话吗?只是究竟这是宠爱还是禁锢呢?”
墨行忽然挑眉,慵懒却藏着锋利的眼神,依旧枕着琴一动不动。在场的人都知道这话一说出,无异于触及了宁绝的逆鳞。
“墨先生僭越了!”一句话厉声喝出,“本宫和夫君的事情确实与你毫无干系。”
让所有人都惊讶的是,这句话竟出自叶莲灯。
最惊讶的是宁绝,她从未在人前人后给过他好脸色,更别提为他说话了。
但是这样的反应却好似在墨行的意料之中,他魅惑浅笑一声,遥施一礼,抱起瑶琴悠悠走到宁绝二人对面坐了下来。
气氛凝固了那么一刹那。
大殿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一个身着蓝色官服,相貌普通的男子喘着粗气走了进来,身后跟了一名手持承盘的小厮。
宁绝蹙眉。
“见过摄政王,微臣是大漈碚县县丞,奉大漈君王之命护送一件贺礼来为顺承帝祝寿。”
居然让小小县丞作为来使前来祝寿,这分明是赤|裸裸的羞辱。
宁绝眯了眯眼,道:“派人呈上来吧。”
因为墨行的出现,红装舞女们的舞曲被打断,她们在一曲舞罢后本是要送给各大权贵的,现在进退两难,只得立在殿内较为空旷的两侧。
其中一名舞女身姿最为窈窕,许是想要出头,落个好去处,她离得那小厮又最近,当即接过小厮的承盘走上前。
舞女红纱覆面,一双美眸明亮如雪。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
那舞女经过男子身侧时,忽然抽出一把利刃,刀刀狠辣利落地朝男子刺去。
“流寂,拿命来!”
舞女的声音沙哑难听,是慕容涵秋。
大漈的使臣本来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忽然间变了一个人。
流寂静静看着慕容涵秋,手上动作不慌不忙,温文尔雅地周旋,见招拆招,只守不攻。
让叶莲灯感到惊讶的是慕容涵秋。
她虽然长着一张看起来很凶的冰冷苦瓜脸,但她的骨骼瘦弱清癯,并不像是习武之人。
可是,她的招式招招毒辣狠厉,每一击的目标都是流寂的要害之处。
慕容涵秋将匕首刺向流寂脖颈。
后者明明可以打掉她的匕首,却顺势将她拉进。
流寂唇角微抿,低伏在她耳畔,以一种在旁人看来极暧昧的姿势说了句什么。
慕容涵秋一掌将他推开,另一只手同时利落地击出泛着冷光的匕首,正好击中流寂身后伺机偷袭的侍卫。
侍卫顿时委顿在地,七窍流出森森黑血。
叶莲灯觉得今后要重新认识一下这位清癯瘦弱的医女,太毒了。
慕容涵秋仿若受了刺激一般,大笑一声,对流寂道:
“不论是真是假,能说出这种话,你真是禽兽不如。”
继而转身面向迎上来的侍卫,长袖一甩,侍卫通通疲软倒地,失去知觉。
流寂则站在一旁为她对付其他的侍卫。
本来互不相容的两个人,竟瞬间改变了立场。
“他们是一伙儿的!那么那个琴师呢!”有的人已经察觉,但已经晚了一步。
所有的动作都发生在一瞬间。
叶莲灯的视线还未从慕容涵秋处收回,身子忽然一轻,她已被墨行抱在怀里。
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