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生苦最善制毒与下毒,您忘了吗?”
高大姐闭上了眼,另一只手挥了出去——那是她最后的一击。
是一只她随身携带的小刀。
然而鬼指却再次轻易地闪过,小刀擦过他的衣摆,将远处的一张桌子削成了两瓣。
“徒劳无益!”鬼指笑笑,“一进门我便察觉你中了众生苦的独门毒药。那种毒药本无大碍,但是下毒者大概不知道此毒对功力越深厚的人来说危害越大,何况,您当年修的并不是普通的功体,正好与之相克。我虽不知道你之前中的毒是谁下的,但我真要谢谢那人了,此毒与我方才下的毒加在一起立刻产生了作用,这对您是致命的呀。”
高大姐想立即杀了他。
然而却不能。
身体已开始不稳。
每一处都在飞速失去知觉。
珠子落了满地。
发出如同金玉相撞的琅琅声音。
腿好像已经不在了,渐渐地她脚下失去了支撑,重重跌在地上。同时,呼吸异常困难。
“您就要死了。”鬼指理了理衣摆,在高大姐身边蹲了下来,“您知道您为何会死吗?”
“是因为师尊吗?不是,师尊那么冷血的人,我即便帮了她她也不会感激我。”
高大姐舌尖发麻,已经不能言语。
“是因为李凉衣?不是,我以后自会慢慢找到他。”
听到这个名字,她不自觉地想要握紧拳头,手上却使不上力。
“是因为苏静玄?也不是,她不过是一枚弃子。”鬼指笑着说完了话,又站了起来,“您唯一的死因,是因为您的调查触及到了莲谷叶家。”
他笑着拿过桌上方才被高大姐翻过的案卷,“我和那人尚有合作,你要杀他最在乎的人,我自然要展现我作为同盟的价值了。”
然而,话音刚落,他便像摸到了烧红的碳一样急忙甩开了手上的东西。
案卷一被扔在地上,便立即自己烧了起来。
再看他的手,已经变成了黑色。
鬼指微愣又片刻,又笑了笑,“高先生当真厉害,居然还留了这一手,如果不是众生苦三脉都有百毒不侵的体质,怕是晚生现在已是一具尸体了。看来紫竹林有您在一日,就多一日的威胁啊。”
“这牌匾,是李凉衣的手笔。看着碍眼,还请容许晚生将它整理一下吧。”
随即,他便朝着客栈门口的牌匾挥掌击去。
不知是不是用了什么药物,那紫金楠木制成的牌匾居然极为不正常地化作奇怪的灰末,在客栈门口铺落了一地,呛得高大姐低低地咳嗽出声。
鬼指笑声谦和。
“您还不会死,师尊的药极为折磨人,夜幕降临后,温度变冷,你才会慢慢地呼吸衰竭而亡。”
这意味着,她要忍受两个时辰的窒息之感才会死去。
在江湖上,众生苦和紫竹林虽彼此互相厌恶着对方的行为方式,却也都以残忍闻名。
高大姐闭上眼,看来死之前还要受不少苦了。
大概是因为手的原因,鬼指只是看了她一眼,便匆匆离开了。
今夜没有月色,点点星光照进不平安客栈,散发微微寒光。
她叫高钰。
最初她本没有姓名,师父说“金玉相撞,你就替为师站在高处,并在适时谱出自己的乐曲吧。”
今年,她已三十七岁了。
三十年前,她七岁。
她在荒山大雪里被师父捡到,从此成为了紫竹林的一员。那时候,她身边有许多同伴,练习之余,她们还能偷偷地在林子里打鸟玩。
二十年前,她十七岁。
正是一生中最美好的年纪,她却过着天天都在舔舐刀尖鲜血的日子。想当年,她也曾趁出任务的时候和同伴们一起偷偷地穿上美丽的长裙,然后在回到紫竹林后又悄悄藏起女儿心思。而同伴们就是在那段时间开始一个一个离开了她,或死伤、或叛逃,后来甚至被她亲自处决。
十年前,她二十七岁。
陪伴她多年的师父死在了众生苦手中。她也终于登上林主之位,一上任就以铁腕手段围剿众生苦,杀亲手了她极为重视的的义女,并端掉了众生苦门下百余处药庄。当年的同伴只有她一人活了下来,从此以后,她戴上了面具,扮做男性,挥袖站在高处,冷眼掌控他人的生杀予夺。紫竹林也在她的带领下走向了江湖的至高处,她仿佛听见金玉相撞的悦耳声音,却不免觉得这乐曲听来充满了孤寂与哀戚。
五年前,她提前退位。
在四处游历的时候遇见了一个重伤的男人。她救了男人,花重金买下了一处客栈替他疗伤并骗他说自己是这里的老板娘。男子没有说什么,伤好了以后就在店里替他打杂,直到三个月后他不辞而别,只留下了一只紫底金纹的长箫。她不知男子的名姓,便在这家小客栈里等了三年,也度过了最为平凡的三年。
等什么呢?——大概是等他来取回那只萧。
呵,谁知,第一次知道那人的名字竟是在死前。
她犹记得那年刚入紫竹林的那年,大雪纷飞,前任林主在她饥寒交迫时朝她伸出手时:“你想和我走吗?和我走,你眼下可以获得周全,但可能余生都要在风波中度过。”
当时她没有犹豫。
但如果再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她还是会毫不犹豫地把手伸出去。
因为不那样的话,她就会死在那一年。
而活着,就有转机。
或许她还能像昔年的同伴那样不惜叛逃也要轰轰烈烈地爱一场,或许还能趁十七岁时……遇见那人。
夜凉如水。
高大姐静静伏在月光下,面容沉静温和,宛若十七岁的少女不小心在波光粼粼的小舟上睡着了。
只是,这一睡,便是隽永长眠。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提到了打鸟。咳咳,打鸟不好,爱鸟人人有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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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终于写到这里了。想声明一下,因为作者构建了一个架空的武侠世界,后面有许多小说都会以此为背景。比如这里的鬼指是《行白》的重要角色,众生苦的三大弟子中最受宠的小弟子以后也会在百合文《朝颜》里作为主角出现。啊啊啊,他们终于诞生了,我好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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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前预警下,紫竹林名字里有紫字,所以盛产同性cp(手动滑稽),以后有几部百合及耽美小说都是与紫竹林有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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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高大姐发了刀子,作者默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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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伍拾贰 木桃与海棠花
碧池山上,有一处间小屋。
屋外围了栅栏,周遭种了不少果蔬。
正是丰收的季节,遥遥望去,小屋几乎是被包裹在果香之中的。
山上有许多树,这本没什么稀奇的,稀奇的是小屋旁有一颗巨大的古树,树上挂了许多系有白绳的小木牌。
木牌上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写。
风一吹,木牌便相互撞击,发出笃笃的声响,乍听来像是铃声阵阵。
一个老妇从屋内走出。
她是春酣楼的老鸨赵姨。
昨日无雁门风波终结,她便也是站在这里亲眼看着春酣楼在大火中被烧成灰烬。
——以及大火是如何葬送了两个年轻人的生命。
赵姨叹了一声,将两个木牌用红绳系在一块儿挂了上去。
“怎么又让白发人送黑发人呢?”
离境三百四十一年。
三月,木桃花开,海棠未眠。
那一年,明昭二十四岁。
他身为擎玉宫护法,从赫莫提那里接过指令,要前往大漈无雁门带回传闻中的至宝无雁书。
他懒懒散散,光是从西岐走到这风雪城就花了半个月。
某日,阳光正好。
他打算在树上照例小憩半日,忽然被一阵打斗声吵醒。
他睁开眼望过去,第一眼便在几个男子中看见了一袭轻灵跃动的白衣。
他唇角微弯。
下一刻,那女子傲然一笑,长剑一挥,几个围攻他的黑衣人立刻命丧黄泉。
血溅几滴在她脸上,她不甚在意地抹去。而那血染在她衣服上,就仿佛星星点点绽放的红色海棠花。
明昭心头不由飞快地挑了几跳。
然而,在那女子走后,他嘴上却调侃道:真是一点也不雅观的杀人手法。
后来,墨阳剑会上,明昭混在人群中又见到了女子。
她作为无雁门大弟子,对阵嵩云派天御老人首徒。这一场对决她开局就挂了彩,人人都道她会输,没想到仅仅十招过后,她就叫年长她好几岁的对手输得心服口服。
明昭心道:真是不知收敛锋芒的丫头。
他知道了她的名字,叫朱云。
知晓了她无雁门的弟子的身份之后,他忽地心生一计。
他想了一个绝妙的馊主意——他尾随了朱云三个月。
他发现她总是一个人待着。
发现她总是被很多人追杀。
发现她很少回到无雁门去。
……
这尾随的三个月里,明昭自己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把算计沦陷成了真心。
某日,朱云身受重伤,正好遭遇伏击。
就在朱云要以命相搏的时候,明昭从树上跳下,两三下便解决了他们。
明昭成功英雄救美,便拿了个果子回眸灿烂一笑:“哟,要吃木桃吗?”
“你也是奔着无雁书来的?”
“什么无雁书?那是什么?重要么?”
朱云怎么可能没有察觉他的存在。只是明昭的功夫远在她之上,如果他不主动露面朱云是万不可能看到他的正脸的。如今,时机到了,她终于见到了这个跟踪狂,立即趁其不备一剑朝他肩上刺去。
明昭没有闪开,朱云的剑刺中了他手中的木桃,此时木桃尚未完全成熟,青涩的香味和着血腥味散发在空气中。
朱云微愣,冷冷收剑:“明明可以躲开的,为什么不躲?”
明昭笑得绚烂:“躲开了这一剑,缘分也就躲开了。”
朱云脸一沉,扭头就走。
明昭脸皮厚,抬脚就跟。
越过了三个山头后,朱云终于忍无可忍。
“你还要跟着我到什么时候?”
“啧,我的意思还不明显吗?那看来我还得再跟三个月了。”
朱云懒得再理他。
于是,明昭成功由暗中尾随晋升为光明正大地尾随。
一来二去,天雷地火。
刚开始朱云还拿他当空气,几个月后,就有了一起吃饭、一起干架、一起露宿星光山野的始终相随。
有一日,晚霞格外动人。
朱云说:“你是魔宫的人。”
明昭:“那你害怕我吗?”
“怕?想多了。我只是确认一下你的身份,你若要是个负心汉,我即便找到天涯海角也要将你掘出来挫骨扬灰。”
明昭笑笑,握紧了朱云微凉的手。
“你明明身穿白衣,你为什么要叫朱云?”
朱云凝视着西斜的落日:“我是个孤儿,师父说朱云象征着曙光与晚霞,预示着晴朗的一天,便给我起了这个名字。”
“嗯,很好的寓意。”
朱云笑得有些凄然,“可是有一天我却发现,在我杀人的时候衣上总会溅血,就像从花芯一点点晕染开的秋海棠一样,那比云霞更美,却是因为手中沾染了人命。你说,这还算是很好的寓意吗?”
明昭当即将朱云紧紧拥入怀中,许下了他笃志要用余生去实现的诺言:“阿云,相信我,只要有我在,便绝不会再让你的白衣被鲜血染红。”
朱云记住了这句话,却没说什么。
后来,明昭让朱云嫁给他,提亲的彩礼是满满一筐时值九月正甘甜芳香的木桃。
“这算什么,就用这些来搪塞我?”
“等我回擎玉宫,要什么有什么。”
“无雁门现在还不够强大,我还不能跟你走,我要留在这里守着它。”
“无雁门对你很重要吗?”
“很重要,比什么都重要。”
“好,那我在这里陪着你。”
“你不回擎玉宫了吗?”
明昭藏起了眉间的隐忧,“赫莫提那家伙他就是故意支开我的,他没催我,就不必回去。”
后来,明昭接到了赫莫提的消息,要他不论任务成败速速回宫。趁朱云睡着后,他留书一封,打算独自一人不辞而别。谁知,半日后,他便被朱云了上来。
朱云手握长剑,一袭白衣在西岐的戈壁黄沙上格外扎眼:“我和你一起。”
明昭坚决不让:“你可要想清楚了,擎玉宫是什么地方。”
朱云扬起长剑:“那彩礼你是不打算补上了吗?”
十月十三,擎玉宫掌教殿堂危坐,明昭朱云二人携手走进宫门时,赫莫提当即勃然大怒。
他下令将二人分开关了起来,日后在处置。
而就是在那一夜,她从擎玉宫右护法那里听到了无雁门生变的消息。
于是,噩梦便也从那一天开始循环往复。
之后的十年里,她无数次责怪自己,因为耽于儿女私情而没有在无雁门被遭逢巨变的时候为之流一滴血,甚至连视她如女儿的师父的最后一面也没有看到。
那夜,她设法连夜出逃,并没有告诉明昭。
她在途中跑死了好几匹快马,到达平家村的时候天已经大亮,而风雪城离平家村即便快马加鞭也至少还要花一日。
然而,她根本没有机会离开平家村,此生她也再没有回到过风雪城。就在她出逃后,右护法告诉了明昭,明昭很快便追了上来。
朱云心头怨恨自己,不愿见明昭,便躲到了北边的碧池山中。
当日,下了大雨,明昭不知花了多久才找到安抚了几近疯狂的朱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