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她就觉得这双眼睛分外地熟悉。
他卸掉妆面后,她就确认了他的身份。
这张脸除了没有慕容涵秋眉心的那道刀疤之外,几乎和她一模一样,他很可能是慕容涵秋的胞弟。
那么,既然她能认出来,邢墨自然也能认出来,但是他为何却什么多余的反应也没有?
千雪的步子微微加快:“姓氏而已,重要的是名。孙大娘知道我的名就好了。”
叶莲灯歪歪头,眸光里尽是探究:“诶?是吗?”
千雪直视着前方,山峦层层叠叠,笼罩在一大片迷雾里面。
“叶姑娘,你近日可见过我姐姐吗?我在找她。”
不用说,他口中不轻易唤出的姐姐就是慕容涵秋。
她不想告诉这个大男孩自己其实和他姐姐关系很不好,前两天才死命地干过一架。
但问题是,她怎么会知道自己认识慕容涵秋呢?
犹豫了仅仅一瞬,叶莲灯还是不动声色地答道:“嗯……见过。”
“那你能带我去找她吗?我和她走散了。”千雪的语气终于变得有一点像个孩子,不再是一贯胸有成竹的淡然,如此看来,他很在乎自己的姐姐。
可是慕容涵秋呢?
总是给人一种无牵无挂孑然一身的感觉。
明明有心上人、有弟弟、有侄女儿,却硬生生地将他们悉数推开。
分明就是把一手好棋给下臭了。
叶莲灯的声音融化在山岚中,听来清浅而飘忽。
“那你怎么一直呆在这里,不自己去找她?”
“我一直在找她,但是去年路过这个小庄的时候,当时这里发生了严重的疫情,我便留在这里救治。其他的时候,我便在这里唱唱戏当□□好,在这个桃源般的地方也是很好的。只是后来我再去找她的时候,又失去了她的消息。直到今天,机缘巧合我居然遇见了你们。”
“她在躲着你?”
“嗯。”
“那你为什么觉得跟着我就可以找到她?”
这一次,换成了千雪露出疑惑的表情,好像叶莲灯说的话很不可思议。
她打量了一眼叶莲灯:“怎么这么问?因为,你们曾经是挚友啊。”
-
叶莲灯回到孙大娘的茅屋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她发现千雪的武功不俗,这里正好多崇山峻岭,便和千雪忽然有了登高的想法。
她在宫里一呆就是好几年,一朝得了自由,心底压抑的贪玩便被释放。
慕容千雪又不过十七八岁,本就是个血气方刚不甘示弱的大男孩。
于是,两个人登高一登就是好几个时辰,天黑了才回了孙大娘那里。
孙大娘看不到千雪都要急坏了,他回来后立刻让他去洗漱休息。
对叶莲灯则要客气许多,把她引到了另一间房——和邢墨一间房。
并加了一句:“床小,姑娘将就一下。”
表情很是鸡贼。
转念一想。
……茅屋能有这么间多房已经不错了。
叶莲灯便问邢墨呢。
孙大娘说已经睡下了。
叶莲灯便安下了心,打算蹲椅子上凑活一宿。
毕竟出宫这么多天来,她虽然和邢墨夜夜同房,但从未真正同床过。
身子悄悄探进去。
门开的时候没有发出声响。
屋子里很黑,不见五指。
叶莲灯借着熹微的光亮往白日里椅子的方向走过去。
她在印象里椅子的方向站定,用手试探性的摸了摸椅子。
却摸到一片柔软。
她意识到不对劲儿。
眼睛开始适应黑暗,她看清楚了自己方才摸的是邢墨的腿。
“墨墨?”
叶莲灯抽回手。
然而在下一刻被猛然攥住。
邢墨将她猛然扣进自己的怀中,之前完美隐藏在黑暗中的气息此刻正清晰地呼啸在她耳边。
——伴着酒气。
“墨墨!你……喝酒了?”
印象中,邢墨从来没有在她面前喝过酒。
邢墨没有回答她,回答了也是废话。
他就那样一直抱着叶莲灯坐在椅子上,一个字也不说。
叶莲灯并不知道他究竟怎么了,但是直觉让她暂时先不要挣扎。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她耳边的呼吸声慢慢变得安静,看来邢墨已经睡着了。
正好叶莲灯的脚麻了,她想悄悄掰开他的手,然后找个合适的时机把他抱到床上去。
谁知,她刚一动,就被搂得更紧。
邢墨在她耳边絮语,但每一寸呼吸都随着他的声音而愈来愈重,好似克制的潮水即将决堤。
“你怎么还是这样?”
什么还是?
这样又是哪样?
心口传来一阵酥痒,莫名难受。
叶莲灯想弄明白,正当她打算蓄力挣开他问清楚时,邢墨却无力地松开了禁锢她的手,头一偏,垂在了她的肩上。
长发摩挲过她的耳畔,贴着脸留下一句几不可闻的埋怨。
“我吃醋,你就开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吼吼吼~吃醋吃醋!
-
正式进入下卷了,很快就要揭开他们的过去,然后撒狗粮咯(信我)
-
赛阔~大噶五一快乐哇!
第55章 伍拾肆 慕容府
“昨晚什么都没发生。”叶莲灯瞪了千雪一眼。
千雪挑了个眉,表示不相信。
叶莲灯算是懂了千雪脑子里装的是啥,脚下狠狠一夹马肚,抓紧缰绳追前方的邢墨去了。
清晨一大早,叶莲灯和邢墨便辞别了孙大娘。
好像昨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两个人依然保持着从前那种若即若离的暧昧不明的关系。
叶莲灯没有问他为什么喝酒,昨夜又为什么说那样的话。
因为她的问题太多,到了流寂宫里有的是时间并不差这一时半会儿,便又嬉皮笑脸地和邢墨一路上打趣起来。
他们本来是走路去的,优哉游哉宛若闲庭信步,谁知半路上千雪狂奔而至,还牵了两匹马追了上来。
于是两个人的旅途生生被打断,常常是邢墨一个人遥遥领先将他们甩在后面。
叶莲灯有时候有些嫌弃孩子心性的千雪,他明显看出了叶莲灯和邢墨不正常的关系,多次故意膈应他们。
和他瞎扯了一会儿,叶莲灯打趣他:“银子带够了没?我们可没有多余的银子给你找客栈,你要睡大街了。”
千雪收起眼神里潜藏的顽劣,露出一个温和明媚的笑容:“谁稀罕,先带你们去我家住一两晚,好久没回去瞧瞧了,走,一起去看看慕容家变成了什么样子。”
说罢,千雪扬起马鞭,飞快地疾驰。
那一抹白衣架着快马点映在苍翠山峦间,让她不禁生出一种当年纵横江湖、快马轻裘的熟悉之感。
叶莲灯晃了眼,总觉得恍惚间有什么东西从脑海中一闪而过,好像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就在叶莲灯还想再挣扎着回想一下的时候,邢墨停在前方不远处等她,温润的声音仿佛山间流泉。
“还不跟上来?”
叶莲灯回神:“哦,来啦!”
-
大漈,蒲城。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
蒲城作为大漈都城,处在在大漈中偏南端,三面环山,一面环湖,俨然已有了江南景色,即便是在深秋,也并不显得萧索,反倒别有一番风味。
叶莲灯曾来过这里,但隔得太久,看着形形色色的人与物,她忽地生出一种梦回的错觉。
邢墨和叶莲灯跟在千雪的后面,邢墨正漫不经心地看着路边的垂柳。
叶莲灯则漫不经心地看着邢墨。
忽然,千雪勒住马。
“怎么回事?”叶莲灯二人也慢慢停下。
前方不远处,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女人正孤零零站在路中央,行为怪异地朝着过往的行人怒骂,行人纷纷避开她,巴不得赶紧离她远点。
很显然,她是个疯女人。
人们没有围在她身边,说明对此已司空见过。
女人见一个路人走了过来,立刻冲上去要骂他,路人立刻灵敏地闪开,女人顿时狠狠跌倒在地。
偶尔有一两个围观者,见此情景也只是笑了笑便离开了。
千雪从马背上跃下,走到那疯妇人身前将她扶起来,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
“三姨娘,你怎么又这么不小心?”
原来认识?
叶莲灯也跟着跳下马背。
女人看着他,愣了好半晌,表情因为激动而变得扭曲。
“千雪!你可算回来了!”
疯妇人立即紧紧拽住千雪,躲在他身后疑神疑鬼地张望,而后指着那些路人几乎要哭出声:“他们欺负我。”
“好了好了,有千雪在就不会有人欺负你了,我们回家。”
千雪十分温柔。
他将她护在身后,路人们见到他,都非常恭敬地朝他点了点头。
叶莲灯想起来,邢墨曾说过慕容涵秋的父亲曾是大漈权臣,还和他的父亲是同僚。
既然如此,那么他们两人应该认识才是。
难道是装的?可是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呢?
叶莲灯往邢墨的方向一眼,却发现他已不在原本的位置了。正打算四处寻找的时候,却听见耳边一个声音幽幽传来。
“在看什么?”这么近的距离,弄得她脖子一痒,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
“没……没什么,走吧。”
正好,千雪转过身来,叶莲灯便跟上千雪的步伐去了。
很快,他们进了一栋豪华的府邸。
大门上的牌匾也颇为气派,门口的石狮怒目而视。
虽不能与她在昭晏皇宫相比,但至少比平家村的所有建筑都要恢弘。
刚一进府,就有仆人迎上来,看见了千雪一个个都激动得喜极而泣。
面对久违的热情,千雪只是淡淡一笑,扶着疯癫的三姨娘,朝叶莲灯和邢墨示意让他们跟上来。
之后,千雪太久没有回来,一回来立即就要去处理一些包括三姨娘在内的要事。他本想让人亲自来款待他们,但是叶莲灯觉得太过拘束便拒绝了,于是千雪就将他们二人安排在了一件雅致的客房内。
房间对出去就是一个庭院,一株梅花枝叶正绿,尚未含苞。
邢墨悠然地坐着,神情怡然温和。
叶莲灯忽然问:“你是不是来过?”
邢墨摇头,“怎么?”
“觉得你过分淡定了。”其实她就是想
“嗯?我应该很激动吗?”
“你父亲是慕容家先家主的同僚,按理说你认识慕容涵秋就应该也认识慕容千雪,你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他?”
“谁和你说我认识他了,”邢墨笑了,“之前我父亲和慕容家关系很好,但我并没有来过这里,因为我不怎么插手父辈的政治党争,当时父亲也不许我参与,所以关于慕容家的事情我只是听长辈们提起过而已。”
叶莲灯还有一个疑问,但是她不能说出来。
因为那个雨夜,邢墨对她用了安眠散,但是邢墨却并不知道这对她而言并没有太大的用,当晚,慕容涵秋和他的对话她全部都听到了。
从中她听到了邢墨对澜炽的用情至深,自然也知道了慕容涵秋和邢墨是旧识。
但是,邢墨从来没有告诉她任何关于他与慕容涵秋的事情,或者说,刻意回避与她有关的所有事情。
从某种意义上讲,这是在刻意回避澜炽吗?
所以看到一个与慕容涵秋如此相像的人,他当然一眼就能认出,然后他装出不认识的样子,甚至莫名地吃起了醋?
叶莲灯思绪飞快地闪过,随之面上不动声色,她手枕下巴看着邢墨,笑得弯了眉眼:“那你给我讲讲。”
邢墨压下眼底波澜,望着屋外未绽的梅树,将一段往事娓娓道来。
屋外微风浮动,轻轻带起门扉极小的幅度,盈和着邢墨低低的温润嗓音。
叶莲灯静静听着,却莫名觉得有什么东西看似千丝万缕杂乱无章,其实却彼此交织。
比如此刻,听的分明是别人的故事,却在冥冥中让她觉得有些东西一定和澜炽——或者和自己有关。
“慕容家是蒲城最大的药商,但当年的慕容家却并非仅此一个身份。多年前,流寂还不是大漈的君王而只不过是一个不受重视的皇子,前任帝王云磬帝尚以铁腕手段掌握着举国要务。彼时,慕容涵秋的父亲慕容疏作为他的亲信,还是大漈朝廷中大权在握的重臣。但后来,太子谋反,连同太子妃被云磬帝以极刑处死,那一场动乱死了太多人。”
邢墨看着屋外忙里忙外的仆人们,神色恬淡。
“几乎满朝的大臣都被卷入政党之争,只有在云磬帝一党和太子一党中站位才能活下来。而当年慕容疏则是太子一党,动乱被镇压后,太子一党悉数被罢黜,也包括我的父亲在内。而慕容疏本就一直在做药庄的生意,他在入仕前本就是个做药材买卖的精明商人,在他为官期间,慕容疏依然不遗余力地兼顾着老本生意,他开的药庄不仅没有受影响,反而规模越来越大。所以即便慕容家被罢黜慕容疏惨死,药庄的生意虽颓败过一阵子,但在新帝登基后就有很快便恢复了生气。方才我们过来的路上见到的药庄基本都是慕容家的产业。”
“啧,那慕容涵秋为何做医女便情有可原了,不过,她有这么好的家境不回来真是浪费。”叶莲灯叹道,目光灼灼地凝视着邢墨的侧脸。
邢墨转过头来扫了她一眼,便移开话题继续道,“我们起初见到的那名疯妇则是慕容府的三姨娘,慕容疏一共有过三位夫人,正房多年前小产后郁郁寡欢早就死了,二房被扶正,但在慕容疏死后便立即随之殉情而去,而这位三姨娘在慕容疏死后三年便疯了,至于慕容涵秋和慕容千雪究竟是哪一房所生我便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