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莲灯语调不知不觉地变冷:“什么时候的事?”
“你知道沭阳之变吗?”看到叶莲灯的双眸,她又继续,“呵,也罢,邢墨和宁绝都将你保护得很好,根本没有机会让你听过这个词语。”
“沭阳之变是五年前的事情。
这件事之前,沭阳这座城尚且还是‘漠上一绝’,是整个西岐最繁华的城市。然而,前擎玉宫、北方民族部落北图、昭晏三方势力联合发动沭阳之变——屠城,将整座城仅在几日之内变成死城,数万人命丧黄泉。
天下的传闻里,有一个少年是引来三方势力的罪魁祸首,他的名字到现在都还被刻在沭阳城门口的残碑上,被万人的鲜血沾染过。后来,少年失去了选择的权利,成为了一直陪伴在你身边的擎玉宫副宫主。
其实,他是无辜的,因为你才是沭阳之变的始作俑者,邢墨只是心甘情愿地替你背了黑锅。”
沭阳之变?
在平家村时,高大姐曾提过。
叶莲灯忽然觉得后脑传来撕裂般的痛楚,意识有些模糊,她强撑着道:“你……说清楚。”
“邢墨果然什么都没告诉你,他害怕你知道真相会疯掉!”
叶莲灯从树上跳下来,逼近慕容涵秋,攥住了她的衣领,“你给我说清楚!”
慕容涵秋语气也因为激动而急切了起来,“你知道你当时是怎么样决绝地亲手把剑刺进邢墨的胸膛吗?你就是用邢墨亲自为你打造的刃雪,一点一点地刺进他的胸口。作为整个沭阳的罪人,这五年你活得很快乐,你知道有多少人因你而死吗?”
叶莲灯沉着眉思索了片刻,眼底的恐惧越来越深。
从前听都没有听过的事情,并且背负了那样沉重的血债,如今却忽然告诉她一切统统与自己有关。
她拼命压抑心底的恐慌,然而头只是越来越痛。
“不,你胡说!你在骗我,我根本就没有印象!”
“哈哈哈哈,叶莲灯,你知不知道,忘却对你来说根本不是惩罚,而是一种恩赐!”慕容涵秋看着叶莲灯,笑得极为开心,却把眉间那道疤痕里的哀愁镌刻得更深,“这世间那么多人都在背负着重担前行,凭什么你就可以把什么都忘了!”
山风自耳边呼啸而过。
忽地,她想起那个雨夜里在脑海中忽然出现的梦魇,成堆的白骨和大漠上染血的长空,一切真实地可怕。
如果,一切都是真的!
如果,自己真的稀里糊涂地在仇敌身边活了五年!
如果,无雁门灭门的事情也与她有关!
如果,沭阳的数万生命真的死于她手!
如果,她曾经亲手伤害过邢墨!
如果……
她已经不知道哪些是真是假!
回顾自己这几年,原来都活在一场巨大的虚假谎言中!
守在自己身边的医女是曾经的挚友?
外人言传恩爱非常的摄政王是仇人?
忽然出现自己面前、一直温润守护的魔宫副宫主却是被自己伤害过的曾经的爱人?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过往的记忆统统是被编造的?
胡说!胡说!
叶莲灯想要后退,然而慕容涵秋却反手攥住叶莲灯的领口:“怕了?我告诉你!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平和!你!统统不配!”
所有的疑虑立刻被联系到一起,组成了一件无法否定的事实。
“让曾经喜欢多管闲事的你以旁观者的姿态看待事物,然后再告诉你,那些看似与你无关的事物,其实都和你有关。这是什么滋味?”慕容涵秋的语声越来越癫狂,“其实,从你亲眼见证的那一刻开始,你就不是一个无辜者了!”
叶莲灯猛然抬手,一掌击在慕容涵秋的胸口,然后趁机逃离。
然而慕容涵秋却生生受了这一击,轻易地制住了脑海中混乱不已的叶莲灯。
“被你忘却的身份就是你罪恶的来源,叶莲灯,你想起你是谁了吗?”
叶莲灯只觉得头痛欲裂,拼命想要挣脱她。
慕容涵秋却仍然在不停地逼问,只是这一次,她的声音冷静了许多,就像是个局外人:
“五年前,你曾问我一个问题,现在我反过来问你,知道真相后,你有承受这份重量的觉悟吗?”
叶莲灯双手抱住头,疯狂地摇头。
她的脑海中对于往事的回忆越来越清晰,曾经和他打马而过的粗衣少年被大漠的风沙裹挟,多年以后,物是人非,那个少年扔在孜孜不倦地寻找并等待着她,在她不知所措的时候容她入怀。
即使——他已化身修罗恶鬼,身后白骨成堆。
他依然替她留着最后的温柔与纯净,带着谦恭的笑意,轻声说话,无忧无虑地护着她,就宛若梦境里初识那年。
她痛苦地在记忆的碎片中穿行,眼前突然一黑,她再也承受不住,跌坐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渐渐平复了心绪,但整张脸已经变得苍白。
她低低问慕容涵秋:“那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不是你,没有资格替你想起。”后者声音森寒,神情冷傲,“但建议你回宫一趟,你余下的答案在昭晏,在宁绝那里。”
“不,我不会回去。”
她现在要先去找邢墨问清楚!
她现在不敢相信任何人,除了邢墨!
“你不能去找他了。”慕容涵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看着虚弱的叶莲灯疑惑的眼神,她道:“我会帮你。”
随即,她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你知道舍死为什么会叫这个名字吗?因为想起一切的时候痛苦堪比死亡。所以,让我帮你重新回到‘澜炽’吧。”
看着慕容涵秋透出恨意与狰狞的目光,叶莲灯感到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立刻起身,想要尽可能远地逃离面前这个人。
然而,她刚不稳地站起来,慕容涵秋便已扼着她的脖颈将她摁倒在地。
耳边,沙哑的声音擦着她鬓边的头发响起。
“对你而言,最大的折磨是什么呢?”
“是刚刚知道一切真相,便立刻让你回到一无所知的罪恶中去!”
叶莲灯感到巨大的恐慌。
这种恐慌没来由的熟悉!
“再一次,由不得你。”
一根针刺入了叶莲灯颅内。
意识瞬间开始模糊。
狂风呼啸起来,雨滴坠下。
黑暗来临之前,又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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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唉,忽然让一个人接受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其实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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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轻虐预警(he哇)
*关于鬼郎君的故事在第21章 《恶鬼》中
第62章 陆拾壹 相杀
雨声淅淅沥沥,雨势虽然不大但却带来了更胜往日的寒冷。
一片蓝色的身影穿行在雨幕中,快得就像一束林间一闪而逝的蓝光。
邢墨在雨幕中找到叶莲灯的时候,她昏倒在地上。
不知她昏过去了多久,冷雨溅了她满身,濡湿了她洁白的衣衫。
邢墨一把将她抱起,抚摸着她的冰冷地脸庞轻声唤她:“灯儿!”
许是日暮的原因,天地间混沌无光。
叶莲灯置身于一片黑暗中,觉得有什么人在呼唤她。
那声音很温柔,却也透着难以掩饰的焦急。
有什么东西代替了混沌的黑暗,她在茫然的意识中寻找,忽然间,她抓住声音的来源,好像窥见了天光。
随之,脑海中袭来的是无与伦比的痛楚。
像是一根又一根针不停地刺入她的头颅一般。
痛!好痛!
看到昏迷中的叶莲灯在刹那间紧蹙了眉头,邢墨压下心头的惊慌,将手搭在叶莲灯的脉搏上感受了一下她的内息,但却发现除了一点小伤之外,并没有什么异样。
“灯儿!灯儿……”
邢墨又唤了她几声,叶莲灯虽然仍是没有苏醒的迹象,但紧蹙着的眉头却十分神奇地渐渐舒展了。
叶莲灯被困在梦中。
这里是一间简陋的茅屋,屋子的中央有一张与四周陈旧随意的摆设格格不入的檀木制的床,从床腿上面雕刻得花纹来看就知道其价值是多么的不菲。
床上有两个年轻人。一个少年,一个少女。
少年坐在床上,静静翻看着一本书籍。少女睡在她身侧,翻来覆去。
少女躺在床上,东扭西扭之后,转过来看了一眼专心致志的少年后,又愤愤地翻了过去,还顺道扯走了少年腿上盖着的被子。
少年凉悠悠扫了她一眼,倚着烛火继续翻看手中的书籍。
少女怒了,生气地在被子里踢起了腿。
“怎么?你在被子里练功?”邢墨幽幽的声音从一旁响起。
“臭小子!你都不理人家!”叶莲灯不开心地翘起嘴。
“你先睡,明日有剑会,我想再看看师父传授的功法。”邢墨瞟了她一眼,放下手中的书替她盖好被子。
然而叶莲灯却趁机翻过身来,蹙着眉气呼呼地瞪着他。
“那糟老头子岂会真心教你这个门外弟子?你从他那里学,还不如让我教你,你就是不相信我。哼,其实我很强的,偏偏你还不稀罕。”
“是是是,叶大侠女,你最厉害。”邢墨虽是这样说,然而手上却已重新拿起书籍认真翻看起来。
叶莲灯叹了口气,抿了抿嘴,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把头枕在邢墨的腿上,手指轻轻地在邢墨的裤腿上画着圈圈。
嘴里还轻声数着:“一圈,两圈……”
邢墨被她挠的心窝里一阵酥痒,一时之间注意力根本无法停留在书上。
他吸了口气,急忙攥住她不老实的手。
叶莲灯哪里能乖乖由他攥着,手像游蛇一样滑了出去,一瞬间便探到了邢墨的后颈。
邢墨立刻像被针扎了一样,手上条件反射似的一用劲,立刻抓住叶莲灯的手便将她压倒在身下。
叶莲灯露出狡黠的笑容,邢墨瞬间明白了那一刹那自己想做什么。
闭上眼,长吁了一口气后,邢墨克制地压制住心头的异样,轻声问:“还不睡觉?”
叶莲灯故作忧伤地叹了口气:“睡不着,你哄我睡。”
“自己睡。”
“不然你就和我一起睡。”
“自己睡。”邢墨又拿起了书。
“哼,那本姑娘去花姐的酒楼里喝点酒再睡!”说罢,便立刻掀开被子准备跳下床。
邢墨立即把她抓回来,按到在床上迅速盖好被子。
“好了,哄你,快睡吧。”末了,还拍了拍她的肩。
叶莲灯觉得好笑:“哪有这么哄女孩子睡觉的?”
“哦?敢问这位能单挑十个大汉的女孩子,小生要怎么哄你入睡呢?”邢墨又气又无奈。
“简单,你只要一直唤着我的名字就好啦。”
“叶……”他刚说出口,便立刻被打断。
“太生分了!”
“莲……”
“我哥才会这样叫我!”
“那……灯儿?”
“凑合。”叶莲灯满意地翻了个身。
邢墨又是长吁一口气,温润清澈的嗓音如清泉般流淌。
“灯儿,灯儿……”
果然,叶莲灯很快便睡着了。
然而心上人那道呼唤却一直在耳边响着,和着屋内哔哔啵啵的烛火以及屋外的蝉鸣。
不知过了多久,邢墨合上了书籍。目光落在身旁睡相奇特的姑娘身上,口中仍然低低唤着她的名字。
他在烛火边凝视着她良久,然后低头吻在叶莲灯额上。
“灯儿,灯儿……”
头痛欲裂之间,叶莲灯也听见了这个声音,并且越来越清晰地响起在耳畔。
温柔得像一场梦。
是梦吗?不是梦,如此清晰可闻。
“灯儿!你醒了!”邢墨看着叶莲灯,见她睁开了眼,立刻关切地问道。
叶莲灯缓缓睁开了双眼,却一丝神采也没有,目光空洞地看向滴落的雨帘。
邢墨眼底划过一丝慌乱,头一次不知道做什么,只是替她擦干了眼角的冷雨。
随后,邢墨预见了什么似的,十分懊恼地将叶莲灯紧紧拥入怀中。
他不该放任叶莲灯一人离开的!
他当时为何没有跟上去!
正当此时,他胸口传来一阵剧痛。
叶莲灯一掌击在邢墨的胸膛上。
邢墨对这会心一击毫无防备,不论是肉体上还是心理上都是极大的打击都让他难以置信。
蓝色的衣衫下,自胸口处一点点地渗透出紫色。
叶莲灯已跃了起来,站到了离邢墨不远不近的距离处。
她望着邢墨,神情冷傲:“你是何人!”
叶莲灯抽出随身携带的刃雪,拔剑指向面前的陌生男子。
冷雨滴滴,却阻隔不了邢墨的视线。
他仍是那样透过雨幕,深情地望着剑指着自己的心上人。
邢墨眼底落入雨花,涟漪轻泛。
他低沉明眸,反问叶莲灯:“你……现在是谁?”
“本宫是昭晏摄政王宁绝的王妃澜炽!你又是何人?竟敢轻薄本宫!”
邢墨眉睫轻轻颤了颤,几乎觉得眼前耳边一片空白。
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然而应和着冷雨的声音却是那样清晰,怕是会又像噩梦一般,数年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