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末的最后一班地铁/想乘风去你心里——蓝色的奥斯汀
时间:2019-07-10 10:21:16

  音乐停下来,掌声雷动。主持人打了鸡血一样蹿过来:“宋明殊这首歌唱得真是感人至深。能跟我们分享一下选这首歌的原因吗?”
  明殊显然已经平静了心绪,随意笑了笑:“就像歌词里讲的,爱一个人有时候也要懂得舍弃。”
  这可跟预先备好的台词不大一样。主持人“呵呵”一声干笑,生硬地转换了话题:“让我们来看大屏幕。”
  大屏幕播起了事先录好的采访镜头。记者说:“能不能说一说你那个一生一遇的爱人?”明殊挠头:“能不能说点别的?”记者坚持说:“可是大家最关心的是她呀。说说你们怎么认识的吧。”
  明殊不大情愿的样子:“呃,那时候还在念书吧,他是我见过的最温柔的人……”镜头一闪,大概是经过了剪辑,镜头里的明殊已经神情自若,笑说:“其实阻力挺大的,不过那时候年纪小,觉得没什么了不起,最悲催的结果大不了是我爱你但不能在一起。”他顿一顿,闪出他满不在乎的标牌花美男式微笑,说:“后来才发现,最悲催的结果其实是不能在一起但还是我爱你。”
  镜头转换,又回到海选时的情景。他垂眼,微微一顿,对着镜头恍然一笑:“他应该永远不会像我爱他一样爱我,不过没关系,这不妨碍我爱他……他嘛,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有的人,也说不出为什么,就觉得一辈子只能遇到一次。”
  主持人又high了,扯着嗓子喊:“听说今天决赛,那个大家都很好奇的人终于来了。大家想不想看?”无数人在下面大喊:“想!”聚光灯同时在观众席上逡巡,最后落在张空椅子上,旁边是明殊父亲铁青的脸。
  主持人有点傻眼,结巴了下说:“好,也许是出了点状况,明殊的爱人来到了现场,现在应该是走开了一会儿。”
  明殊挠头:“呃……她有事先走了,应该是不会回来了吧。”
  主持人继续傻眼,幸好导演似乎在他耳麦里说了些什么,只见他立刻又神情振奋起来:“好,观众朋友们一定也关心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们的摄像机捕捉到了当时的镜头,请大家看看刚才发生的一幕。”
  大屏幕上出现休息室里的镜头,明殊低着头看手机,小雪惊慌地问:“宋明殊,我怎么办?”
  小雪和明殊窝在沙发里,头碰头看电脑上的小小视频窗口,已经默默无言许久。这时候明殊才一拍大腿:“卧槽,那时候我就在心里骂。我可从来不知道那小房间还藏着摄像头,平时还都在那里面换衣服。导演草泥马太龌龊了!”
  小雪听了直笑。镜头里的小雪问:“我走了你怎么办?”明殊停了停,恍然一笑说:“能怎么办?凉拌呗。”
  镜头回到舞台上。主持人问:“明殊,能告诉我们女朋友收到的短信说什么吗?”
  明殊一脸尴尬:“呃……她的初恋男友失踪了一阵,刚才正好发现了他的下落。”
  观众席上一片唏嘘,主持人安慰地拍他的肩,背后的大屏幕上很适时地回放了明殊唱到“nevermind I’ll find someone like you”时泪光闪动的镜头。主持人用追悼会上的沉痛语调说:“明殊刚才说,爱一个人有时候也要懂得舍弃。我觉得这话十分有理,有时候磨砺是成长的必经之路。”
  小雪颇觉得过意不去,黯然说:“对不起,那个导演和你的经纪人后来没为难你吧?”
  明殊不以为意地揉她的头:“呵,可把他们给高兴坏了。特别是我经纪人,解决掉前女友,给女粉丝们腾个地儿,他比打了鸡血还兴奋。”
  后来明殊夺冠自然毫无悬念,幸好导演厚道地在她的脸部镜头上打了马赛克,要不然近几天网上各种口诛笔伐,一人一口唾沫星子能把她这个女版陈世美直接打成筛子。比如一个女网友写的:“那谁,且行且珍惜吧,因为你以后再也遇不见这么好的男人。”
  小雪又叹气:“宋叔叔宋阿姨呢?他们一定在心里怨我。”
  明殊笑:“哪儿能啊。我爸你知道,觉得是我出了名对你关心地不够,故意把你逼走的,把我臭骂一顿,天天逼着我回来哄你回头。我妈嘛……”他停了停,“……忙得很。这几天给我介绍对象的快把家里门槛踩断了。”
  她忧心忡忡地问:“那你怎么办?”
  他咧嘴笑得没心没肺:“还能怎么办?你当着全国人民的面儿把我给抛弃了,我伤情个十年八年,也在情理之中吧。”
  她无奈。这时候手机在口袋里忽然响起来,她低头看了看,即刻站起来:“我得走了。”
  明殊也无可无不可地站起来,送她到门口。客厅里没开灯,只有电脑屏幕上的一点点萤光,照得人脸色阴郁。她站在门口穿鞋,明殊冷不丁地说:“有件事忘了告诉你,阿仁的太太,又怀孕了。”
  她惊讶地抬眼:“什么时候的事?”
  明殊停了停:“就前阵子,决赛前那一天发现的。”
  她这才恍然明白,明殊唱“nevermine I’ll find someone like you”的时候为什么和以往不一样。而且他那时候说,爱一个人也要懂得舍弃。
  就着屋里那点冷冷的微光,她看见明殊垂下眼。全世界也许只有她看得见,永远满不在乎的宋明殊,在某个阴暗的背光处,垂着眼,神情寥落的样子。他要的他永远给不了,所以只好舍弃。
  她鼻子一酸,走过去一把抱住他。
  他的身子僵直,静默了一刻,才像往常那样揉乱她的头发:“你哭什么?该哭的人不是我?这回我再自欺欺人也回不去了。”
  她打掉他不安分的手:“我替你哭一会儿。”
  他朝她咧嘴笑:“这样不挺好?等你三十六岁了,如果还嫁不出去,还可以嫁给我。”
  许多事象走不出去的怪圈。多少年前,在纽约某个昏黄的风雪之夜,他们也有过类似的对话。那时候他们都在蛰伏,因为等待而心如止水。
  那时候她相信上弦月代表分离,下弦月代表重逢。现在她早已不是相信这些的十七岁少女,可是她与阿远,确实重逢在下弦月的晚上。
  那时候地铁上看不到月光,只有头顶幽暗的灯光。阿远坐在最角落里,望着她的目光平静又复杂。
  那一刻许多往事又涌上心头,喜怒哀乐,五味杂陈。其实她并不知道阿远为什么这样离开。这许多个日日夜夜,她想过很多种可能,也许他以为她抛下他要把自己牺牲给郑贺,或者他怕叶欣怡再对她不利,亦或者他真的答应了叶欣怡什么,打算放弃。她想过他们重逢的样子,她或许会扑过去对他拳打脚踢以泄愤怒,或也许会抱住他再也不放手。可是直到这一刻他这样出现在眼前,静静凝望她,她才发觉,心里最初的波澜起伏平静下去,也许什么都不那么重要。
  她走到那个角落,指他身边的空位:“可以坐吗?”
  他无奈地笑了笑,点头。
  他们并肩坐在黑暗里,地铁在轨道上疾驰,喀嚓喀嚓的声音撞击耳膜,也像打在心上。她半天才鼓起勇气问:“这些日子你去了哪儿?大家都在找你。”
  他目光一闪,不答。她又问:“你到医院来看过我?龙虾是你买的?”
  他低着眼,还是不答。她以为他不会再说话了,他忽然轻声问:“什么时候搬家?”
  她一怔,反问:“为什么要搬?”
  他似乎扯着嘴角暗自笑了一笑,:“那你打算和宋明殊过一辈子?”
  她平静地说:“也没什么不好。”
  他这才抬起眼来,神情闪烁,停了一会儿才说:“你也快三十的人了,有个人追不容易,更何况身体健康,事业稳定。如果我是你妈一定劝你,不能老那么感情用事,别太挑,差不多就行了。”
  她觉得眼泪快要涌上来,停了停,强行按捺,才能继续说下去:“说得也是。前一阵倒是有个合适的,分分合合十几年,好不容易在一起,可是那人又忽然玩儿消失,不知为什么。”
  他茫然望向窗外,那里是黑暗的甬道,长得没有尽头,什么也看不到。半天他才低下头:“也许他觉得被现实打倒,下个十年很可能穷困潦倒。”他默默朝自己笑笑:“隔壁班的公主,也许他从来不该妄想。”
  她这才明白了他的想法,心里顿时象堵了一块,阻塞她的呼吸。她不曾见过他挫败的样子,即使是十七岁一人支撑家里生计的时候,至少还有未来有无限可能。她想了想,叹息:“我倒觉得,有钱男人都靠不住,还不如自己有钱。”
  他抬起头静静望着她。她说:“前不久还有人送我一大豪宅,说起来我现在也有钱了。可是想想豪宅也没什么用,每天光打扫卫生都能累死人。那么多车库,我又没有车。后院那么大,还得花钱请人打理,怎么想怎么不划算。啊,还有,还有人送我一大钻戒,我拿去一评估,哇,好家伙,能值近一千万。可戴在手上有什么用,光只能看看,又不能吃又不能穿,还不如换成股票可以升值……”
  地铁里灯光闪烁,他看着她的样子也目光闪烁。她定了定神,停了停,尽量保持平稳的语调:“正好上次遇到魏群,他说他们几个准备出来单干,我想既然有钱了,不如凑个份子,一本万利的事,说不定这一辈子就不愁吃穿了,是不是?东西放着也是放着,还不如都卖了做投资。不过投资的事我一窍不通,钱拿出去不知道会不会被骗,最好找个人帮忙管理一下。想来想去认识的人里只有你合适……”
  他不错眼地盯着她,她只觉得鼻子发酸,这样还让她怎么往下说,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直至消失在地铁的隆隆声中听不见:“……既然是送我的礼物,我就有权支配,你说是不是……”
  他忽然拉过她的左手来看。她左手无名指上已经没有戒指。他停了良久,低着头神色黯淡,最后问:“戒指卖掉了?”
  她拉开领口让他看她戴的项链。除了那枚胖乎乎的“回心转意”,项链上还挂着她的银色指环。她说:“钻石卖掉了,戒指还在。”
  他沉默,低头看自己的无名指,半晌沉声说:“可是我的已经不在了。”
  他的无名指上光秃秃的,确实什么也没有。她轻轻抚摸他的左手。无论天气多冷,阿远的手掌永远是热的。他的手指上没有戒指,可是像所有戴惯了戒指的手指一样,有一道淡淡的痕迹。她突然想到什么,伸手去摸他左边的口袋,果然,那里有温热的指环,还带着他身体的温度。她抬头望着他得意地笑:“你看,还在。你骗谁?”
  笑着笑着,不知为什么眼泪还是滑下来,脸上一片濡湿。她抹着眼泪问:“消失了那么久,你到底去了哪儿?”
  他默默笑笑说:“我住在原来的楼下。你来楼上的时候能听见你的脚步声,晚上能看到你房间的灯光。”他顿了顿,冷下脸说:“还可以看到陈思阳每天来献慇勤,送吃的。”
  她忍不住破涕为笑:“换了以前,你早扑过来勒令我不准见别人。”
  他嘴角微动,似乎迟疑片刻,终于还是扬起唇角笑起来:“也是,他连你讨厌吃鸡都不知道,怎么能让你幸福。”
  昏暗的角落里,她靠在他胸口上,双手环抱他的腰。指尖划过他的右肋下方,即使隔着衣服,似乎也能感到皮肤凹凸不平的地方。她问:“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他无奈地笑:“怕你觉得我没用,忽然发觉我没你想的那么完美。”
  她不以为然地“切”了一声:“你什么时候完美过?从来都是个骄傲自大,好高骛远的野心家。” 想像着刀疤狰狞地匍匐在他腰间的样子,她心里忍不住隐隐做痛,低声说:“为什么要这样做?不是没用,是太傻。”
  他灼热的手掌握住她的:“那时候觉得你越来越远,我只是不想放弃。”
  她抬头问:“那现在呢?想放弃?”
  昏黄的灯光里,他的眼神略一黯淡:“这个世界不完全公平,我也不能像十七岁那样相信自己无所不能。承诺过的事我一件都没做到。小雪,我也许会让你失望,你就不怕?”
  她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目光向来明亮清澈,她在那里看到自己的影子,如此清晰。她在心里说,也怕,但更怕这辈子等不到你。
  幽暗的车厢一角,两个人紧紧依偎。这时候列车一声呼啸,冲出地面,霎那间清辉满地,夜色辉煌。有的人,一辈子只能遇到一次,幸好他们终于等到彼此,在如水的月色中,在最后一班地铁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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