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部?”她震惊。
魏群郑重地点头:“全部。”
这场谈话持续了一个多小时。小雪来时还是清早,等到走出办公室,已经十点多钟。门口的香港女人警觉地打量她,魏群把她送到电梯口。
所有一切的一切,信息量实在太大,她觉得头撕裂般的疼痛。电梯大概停在一楼,顶上的红灯闪烁,一个一个变换着数字。等了良久电梯终于到达,哗啦一声打开大门。小雪正要走上去,魏群在背后叫住她。
他推了推眼镜,诚挚地说:“如果你见到头儿,告诉他大伙儿都很希望他能回来。这些年我们跟着他也赚了不少钱,虽然比不上那些香港富豪,一人投个几百万还是可以的。大伙儿还是希望能跟着他干。”
走出大门,小雪才觉得一阵清醒。这是个晴朗的冬日,可是阳光冷得凛冽。她想到魏群刚才所说的一切,又想起阿远告诉她的话:“我的心太大。我一无所有,所以胆子大,什么事都敢做,什么也不怕。唯独怕这辈子只能躲在树背后仰望你的窗口,最怕你忽然发现我原来那么平凡,没什么了不起,其实根本配不上你。”
可惜那时他没能把话说完。
她的阿远,一路披荆斩棘走得艰辛,他从一无所有来,可是现在又回到一无所有。
魏群最后说,如果你见到孟怀远……已经有两个人对她这样讲,似乎他们认定,如果他出现,必是在她的面前。
可是真的吗?她茫然四顾,唯有深深叹息。
第41章 集末的最后一班地铁(3)
在明殊的介绍下,小雪去拜访了一位珠宝专家。
老人据说出自珠宝世家,家里百来年前还是御供的珠宝商,到了老人这一代,专门在国外研习了钻石切割的工艺,手里经营过的珠宝无数,如今也颇有几个名人在他这里定制首饰。
老人住在一幢欧式小洋楼里,绿荫长巷的最里端,家里布置得古朴雅致,深色雕花的橱柜里摆满各式钻石首饰的设计图案,都是他亲手设计制作卖出去的样本。
小雪拿她的钻石让老人鉴定,老人拿放大镜看了片刻,瞥她一眼说:“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用银的指环做托底,况且银的纯度和工艺都不大好。”
小雪讪讪地解释:“是先有银戒指,后来才镶的钻。”
老人托着放大镜“嗯”了一声,语调颇有些不屑:“银戒指配什么钻石,像个穷光蛋非要配个大家闺秀阔小姐。”
小雪沉默下来,老人推推眼镜继续说:“钻石倒是极好的,圆形明亮切割,颜色可以有D级,净度也完美,看起来像是国外手工定制镶嵌的吧?”
小雪问:“您看能值多少钱?”
老人看她一眼,十分不满的样子:“别怪我多嘴,现在的年轻人,就是少点耐心。这样一颗顶级钻石,纯天然的,十分难得,不知长了几十亿年才能长成。”
她颇意外:“钻石是长起来的?”
老人摘下眼镜面露微笑:“那当然。高中物理课没讲过?钻石的生成,是极普通的碳物质,经过万亿年的高温高压,才变得坚硬而透明。要不然大家结婚为什么要送钻石戒指?就是历久弥坚的意思。”
历久弥坚,要多勇敢才能办到的事。爱情本是一颗钻石,需经磨砺才能闪光。许多人许多事,都随岁月归入尘土,只有那些极稀有的,经历漫长人生,抗得住高温强压,才能走到最后。她与阿远,开头算不得好,过程也迂回曲折,唯有一颗坚持的火苗,遇风未倒,可眼看也要熄灭。
谁知道呢,也许只有像她那么傻,才会觉得那颗火苗还没有灭。
十二月二十一日冬至是扫墓的日子。她从疗养院接回妈妈,一起去祭拜爸爸。
爸爸的墓地在江对岸山上的公墓里,需坐过江的公车才能到。记得当年她用手里仅剩的一点余钱挑选了公墓山顶的两片墓地,一片存放了爸爸的骨灰,另一片留给妈妈。那里地势高,脚底是一排又一排灰白色的墓碑,极目远眺,大江滚滚东流,江风在耳边猎猎吹过,声音忽高忽低荡气回肠。
一年不见,墓地旁的青松长高了一截,爸爸的照片蒙了灰尘。小雪把带来的花束放在墓碑前,和妈妈一起坐在青石阶旁吃简易午餐。
她把妈妈的药片放在妈妈手心里,妈妈却没立刻服下。她捏着药片,用袖子拂了拂爸爸的黑白照片,感慨良多:“你爸爸最大的心愿是带我们全家搬去江边的别墅区,多可惜,没来得及成功。”
她不愿妈妈伤心,忙转换话题:“妈,先把药吃了。”
妈妈执拗地摇头,可是嘴角一弯笑了,仿佛想起甜蜜往事:“那时候在厂里,追我的人可不少。你爸爸是农村出来的,家里条件不好,可我一眼就看上了他。”
小雪想逗妈妈高兴,就追问:“是因为我爸长得帅吧?”
妈妈笑出声来:“是啊。还有,他是大学生,又努力肯上进,整个厂里最能干,最受领导重用,就数他,只要他愿意,简直没有他办不到的事。”妈妈停了停,眼里满是崇拜:“新婚之夜他就对我说,总有一天,他会出人头地,带我一起去住江边的别墅区!”
小雪见过爸爸妈妈的结婚照,还是黑白的,两个人头碰头,笑得比蜜还甜。那时候妈妈极其漂亮,虽然烫了八零年代流行的大卷菊花头,穿小碎花的“的确凉”衬衫,但挡不住眉眼秀美,楚楚动人。爸爸也是个精神爽利的小伙子,眉眼间尽是自信和满足。
回忆往事,风吹得眼睛发酸。她拉住妈妈的手,忍不住问:“妈,选了爸爸,你后不后悔?”
妈妈沉默片刻,忽然笑了笑,指着边上那片空墓地:“为什么要后悔?现在也差不多。将来我躺在你爸爸身边,还不是江边,也能看到一样的风景。”她说着一扬手,把手里两片蓝色的药片抛出去。小雪急得大喊:“妈!”妈妈却回头,嘴角弯弯笑得像个孩子:“别逼我吃药,不吃药的时候,我常常能看到你爸爸。”她举手,猎猎江风里指向天空:“你们都看不见,可我能。看,你爸爸在天上朝我笑。”
天上几片云舒云卷。那两片浅蓝色的药片,划过漂亮的抛物线,转瞬消失不见。不知哪里来的一群水鸟,振翅掠过空中,在阳光里投下流动的剪影。风还在吹,忽远忽近,和飞鸟一样自由。
关于妈妈江边豪宅的执念,小雪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起源。是人都会有私欲吧,会向往繁华似锦,岁月辉煌,妈妈和她都是一样。可是也会有那么真心的一刻,这似水年华,如果与你一起走过,即使需要洗尽铅华,虽有遗憾,但也不要紧。正如明殊在电视上讲过的那样,有的人,说不出为什么,只知道一生只能遇到一次。
明殊参加的唱歌比赛在平安夜那晚迎来决赛,并且要现场直播。明殊提前和她打了招呼:“你得来露露面,导演已经逼了我两个月了,说女朋友必须出现。”
本来明殊有望夺冠的,只是近来网上越传越邪乎,好多人讲宋明殊那个一生一遇是他编出来博取眼球的,根本没那么个人。明殊还说:“拜托,我老爸骂了我好几回了,说我粉丝多了,是不是要把你始乱终弃,所以除非我把你正式带出来,他和老妈绝对不出席决赛。”
小雪无奈,只好答应了,没想到决赛的声势异乎寻常的浩大,电视台门口铺了红地毯,围堵的歌迷人山人海。工作人员事无钜细都安排得一丝不苟,座位坐哪里,在哪个瞬间主持人会“Cue”她,导演甚至想出馊主意,让她在比赛间歇跑去后台,以便捕捉她为明殊加油时“真情流露”的瞬间。
比赛共三个轮次,几个决赛选手各有各的狗血,毕竟没故事的人多少引不起大众的兴趣。比到第二轮,明殊的乐队也上场了,气氛被炒得十分狂热。小雪大部分时间和明殊的父母坐在一起。宋阿姨攥紧了她的手比明殊更紧张,宋叔叔要淡定得多,只在明殊抱着吉他跪滑半个舞台高声嘶吼时皱紧了眉头。
夜渐深,身边的观众开始坐不住。第三轮明殊要唱他撕裂版的“Someone Like You”,导演安排小雪这之前去后台给明殊“惊喜”。
摄影机跟在她身后。说实话对“真情流露”这回事她颇忐忑,可是门一开就发现她的担心是多余的。休息室里灯光亮如白昼,明殊看见她,嘴角一咧笑起来,几步过来给了她一个熊抱。四周稀稀落落响起掌声,有另几个参赛者,有工作人员,也有明殊的乐队成员。
气氛如此有爱,小雪觉得自己有义务说点什么,支吾了一阵,佯作无语凝噎。手机却忽然在口袋里“叮咚”了一声。她条件反射地掏出来看了一眼,是橘子发来的短信,只有三个字。
“唰”的一声,脑中瞬间一片空白,随即是疾风骤雨般的心跳,四周的人声化作遥远模糊的影子,全世界只听到自己脉搏震荡的声音。
橘子的短信说:“他来了。”
明殊一定注意到了她骤变的脸色,嬉皮笑脸地伸手挡开摄影镜头,对摄像师说:“大哥,不好意思,等一下再拍。”他把她拉进休息室的小隔间,拿过她的手机看了一眼。她苍白着脸问:“宋明殊,我怎么办?”
他停了停,伸手揉乱她的头发:“什么怎么办?还不赶紧去。等一下我帮你引开他们,你从后门溜。”
她迟疑:“待会儿就该拍到我了。找不到我你怎么办?”
他咧嘴,闪出他玩世不恭的花美男微笑:“能怎么办?凉拌呗。”
明殊侧身出去,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外面的人声果然远去。她溜出休息室,其实也顾不得有没有人看见,一路小跑冲到一楼,穿过长长的走廊,迳直奔到电视大楼的后门。幸好那些宋明殊少女粉丝团已经转战他方,一路畅通无阻。
她给橘子拨电话,急不可耐地听电话里“嘟----嘟----”的通话音。橘子接起来,她几乎是用吼的:“阿远在医院?”
橘子却假装没听见,拖长了声音说:“哦,急诊啊,今天值大夜班的是刘大夫,你上一楼值班室找下他吧。”
一定是阿远在她身边,因此她不方便讲话。果然,只一分钟,橘子的短信又“咚”地一声跳进来:“他来拿化验报告。我拖住他,你速来。”
她放下手机简直是飞奔到地铁站。深夜,东去的地铁已经不那么频繁,站台上只有寥寥几个人影,连路灯也似乎暗了几分。天气冷得像结了冰,也许这是有史以来最荒凉的平安夜。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远处的鸣笛,地铁挟着冷风“呼啦”一声进站。她第一个冲上去,终于等到列车摇摇晃晃地发动。为了下车时离出站口近,她还往前走了几节车厢,下车又一路飞奔,几乎只用平时一半的时间就赶到医院大门。
远远就看见橘子站在门诊大厅前的台阶上遥遥相望,她冲过去,劈头盖脸地问:“他人呢?”
橘子迫不及待地说:“他刚走。我废话说了一车,可能他发觉我在拖延时间,所以执意走了。”
她急得简直要哭出来:“知不知道他去了哪儿?往哪个方向走的?”
橘子说:“他说去坐地铁,你来的时候路上没见着吗?”
她来时忙着赶路,根本无暇他顾,更何况如果阿远故意避开,一定不会让她看见,也许说去坐地铁也不是真话。
可是她没有别的选择,只有疾速掉转头顺原路追了回去。也许,哪怕是万一,他真的是去了地铁站,她还能追上----如果他也想被追上,给他们留一线生机。
这是个月朗星稀的夜晚。她还记得那一年的平安夜,她为了和阿远在一起从游乐园早早逃出来,他在小区花园的屋檐下等她,她坐着他到处都响的破自行车冲下小土坡,最后两个人因为口袋空空,没有地方去,为了取暖躲进地铁站里,坐上去集末的最后一班地铁。
地铁站就在眼前。她疾奔下站前长长的台阶,一辆地铁正呼啸进站。
这是一辆西去的地铁,夜深了,也许是今晚的末班车,平安夜开往集末的最后一班地铁。
只一霎那,毫无理由地,她执拗地认定,阿远一定会在这班地铁上。
没时间在站台上找人,她紧赶慢赶在地铁关门前冲进车厢。车厢里没几个人,有晚归的中年男子,还有几个出来过节的少男少女。车行出站,灯光亮得惨白。幸好这也是一列允许车厢间走动的地铁。她顺着列车摇摆的节奏,一步一晃地穿过连接门,又穿过下一节车厢,在乘客里仔细寻找她熟悉的身影。一节又一节车厢过去,直到走到了车头,没见到他的踪迹。
这时候地铁到站,有人下车。她也停下来,疾步下车,拨开人流狂奔,向后跑了几节车厢,又在车门关上前气喘吁吁地冲进门。
找了前半段地铁,他没在上面。他也许在后半段。
一定在。
她这样想,不找到最后一节车厢她断不能死心。又一节一节车厢过去,直到眼前大约只剩下最后一道未开启的门。
她定了定神,缓缓打开门。地铁在黑暗的甬道里高速穿行,灯光不知为什么骤然暗了暗。
她一眼就看见他,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灯光恍惚照不到的地方,形单影只。他一定也看到了她,抬头凝视她的方向,目光平静。
这许多年的往事在身边风驰电掣般呼啸而过,她忽然又想到明殊的话,有的人,说不出哪里好,只知道一生只能遇到一回。她与阿远是不是也是这样,无论沿途走过多少路,遇见多少人,除了彼此,始终觉得不对。如果一定要论理由,也许他们是同样的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因此习惯付出,亦擅长等待。也许他们真的太善于等待了,正如他现在坐在那里,静静凝望她的样子,那样复杂的眼神,有温柔有渴望,也有隐忍与无奈,像第一次也像最后一次,仿佛时光亘古不变,从来不曾在他们中间流逝过。
第42章 集末的最后一班地铁 (4)
新年刚过的某天,明殊拉小雪上网看她错过的总决赛。
这场决赛让网上热闹了好一阵。虽然明殊最终夺冠实属众望所归,当时的狗血场面可让少年粉丝团们着实沸腾了几天。
最后一轮,音乐响起来,明殊坐在聚光灯下,执一把吉他唱他的“Someone Like You”,声音由低沉到撕裂,最后一次唱到“Nevermind I’ll find someone like you”时,镜头给了大特写,灯光折射在他眼里,仿佛有微微泪光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