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淮怕她着凉,上楼给她拿衣服,乔茹站在阳台看夏夏放烟花。
谢淮走过去,她说:“你看夏夏多开心啊,下午夏夏跟我说,这是她第一次这样过年。”
“夏夏从前过得很苦。”谢淮轻声说,“认识她第一年,她和继父吵架,被锁在外面不能回家。认识她第二年,她和我闹别扭去了海城,孤零零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过年。”
“认识她第三年……”第三年春节发生的事情,谢淮不想再提,他笑笑,“今年是第四年,我终于好好陪她过了一个年,可我还没有给她一个家。”
夏夏仰头,天幕烟火绚烂,却没她一个笑容耀眼。
谢淮:“别的女孩逛街旅行都有男朋友陪,可夏夏只有一个人。我忙着赚钱没时间陪她,可钱也没见赚到多少。夏夏刚和我同居那段日子,我只能骑电动车送她上下班,平时在家煮饭,周末想带她出去吃顿好的,她怕我花钱,只舍得吃麻辣烫。”
“不是没人追她,那些人能给她的远比我要多,可她偏偏跟了我。”
“妈。”谢淮偏头看着乔茹,“我会一辈子对夏夏好的,将来我们结婚后,您也别让她受委屈。”
*
夏夏笔试过线是意料之中的事,查到成绩后她也没有过多惊喜,每天按部就班去图书馆学习。
一整个春天,夏夏都在准备毕业论文。她要留在南大继续读研,毕业论文的质量会影响到她研究生导师的资历,系里有名的教授很注重学术能力,如果夏夏论文写得够好,都不用主动申请,教授就会直接点名把她要走。
相比之下,谢淮的论文写得犹如狗啃的。
夏夏实在看不下去,闲暇的时候就帮他改提纲和标点,从头到尾看过一遍,头都快大了。
工厂的生产许可已经办下来了,厂区即将修好投入使用,谢淮这段日子很少回家,有时忙到深夜就直接在厂里过夜。厂区规模不大,通过许大龙的人脉租赁下来,租金也不算贵,八间厂房占地四千多平,十几条流水线,可同时容纳几百个工人。
今天刚运来几台机器,谢淮请销售商吃了顿饭,饭后回到厂里学机器的用法。
夏夏好几天没见了有些想他,买了两份炒粉当宵夜跑过来找他。
谢淮送走那些人已经很晚了,他吃完宵夜继续摆弄机器,夏夏就坐在旁边的箱子上背书,角落靠近墙边的地上有块榻榻米,上面挂着道蚊帐,平日谢淮来不及回去,就在那里面睡觉。
夏夏明天研究生面试,将手里的重点翻来覆去背了好几遍。
谢淮摆弄完机器去洗手,回来后从后面抱住她,下巴搭在她肩膀:“这么晚了还在看书?”
夏夏打了个哈欠:“这是去年的面试真题,不做完我睡不着。”
“不做.爱睡不着?”谢淮故意曲解她的话,拦腰把她抱起来走向角落的榻榻米,“那简单啊,我给你催眠,让你做个美梦。”
“哎——”夏夏挣扎,“不行,我明天要面试,今天不准胡来。”
“这个拒绝理由不成立,你笔试分数第一名,只要明天不骂老师不炸考场,谁敢卡你?”
夏夏推拒:“那也得等我把这套题背完!”
谢淮瞥了一眼她手里的资料,让夏夏趴在垫子上,把资料摆在她眼前。
他调开墙壁上的小灯,蚊帐内明亮如白昼,纸上每一个字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笑了笑:“这样也能背。”
夏夏手足并用朝外爬,没跑出多远就被谢淮拽了回来。
“我来检查一下你复习的成果。”他嗓音淡淡的,“社会调查的基本要素是什么?”
四月天凉,厂房外荒草丛生,齐腰高的草间传来清晰的虫鸣。
云翳厚重,悄悄藏住月亮的光影,星星的光芒微弱得几乎看不清。
谢淮:“背不下来?看来谢老师要给点惩罚了。”
“能——我能背——”
“……抽样。”夏夏咬着牙。
“还有呢?”
“……问卷。”
“非要我一个一个问吗?”谢淮声音沉了沉,“看来死记硬背是没用的,得给几棒子教训一下。”
“还有统计分析。”夏夏听起来快要哭了,“你别——”
谢淮随手把资料扔在地上,将她抱起来:“你别背了,纸上得来终觉浅。”
他笑得邪气:“还是来做个社会实践好好体验吧。”
*
谢淮在学院里极其有名,不仅同学都认识他,老师也对他印象极深,他很少上课,但只要去上课就一定是坐在前排和老师交流最多的那个,他记忆力好人也聪明,上课回答问题提出的观点总能让人耳目一新。
许多老师很喜欢他,但他心思不在学习上,逃课又过于猖獗,每逢期末都只擦着及格线擦过。这在老师眼里无异于一块璞玉自甘堕落蒙尘,令人既惋惜心痛又恨其不争。
谢淮也为自己大学四年的不学习付出了代价,答辩那天别的学生都是点到为止,只有他被三位教授怼得不成人形,抓住他论文里的每一个漏洞攻击他,甚至一个标点符号的错位都被拎出来批评了半天。
走出答辩教室的那一刻,谢淮头晕脑胀,整个人像获得了二次生命一样。
答辩当晚是谢师宴,谢师宴结束后班委组织同学去附近的酒吧玩。
夏夏大学四年从没参加过任何集体活动,这次也不想去,是赵珊琪劝她:“今晚以后,有些人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见了,同学一场,就连我都没跟你好好吃过一顿饭呢,一起去吧。”
夏夏去了,谢淮自然也要去。
酒吧开在一条僻静的小街上,店里零星几个客人,没有喧闹和嘈杂,驻唱歌手抱着电吉他坐在台中央唱《起风了》,嗓音清亮,悠扬的曲声回荡在一方空间中。
一行人沿长桌坐下,老板送来啤酒、杯子和冰桶。
灯光昏暗,夏夏目光略过面前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耳畔响起赵珊琪那句“有些人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见了”,在这样的氛围里,不知怎么竟然也有些伤感了。
李哲林做了四年班长成熟了许多,夏夏几乎无法从他身上看到当初和谢淮起冲突那个男生的影子。
赵珊琪主动站起来帮大家倒酒,没有半分富家女的娇气,笑着和每一个人说话。
祝子瑜一个人在角落喝闷酒,她撑起下巴,眯着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时不时夹几块冰扔到酒杯里。
辛浦坐在男生堆里,余光偷偷瞄她,见她喝得多了,走过去抢她酒杯。
女生们彼此聊些读书时的趣事,辅导员的八卦,喝着喝着哭成一团。男生们半是起哄半是伤感,举起手机威胁要拍下她们把妆哭花的丑样子。大家有说有笑,围在一起划拳玩桌游。
……
“从前初识这世间,万般流连,看着天边似在眼前,也甘愿赴汤蹈火去走它一遍
如今走过这世间,万般流连,翻过岁月不同侧脸,措不及防闯入你的笑颜……”
音乐声缓缓流淌,衬得离别的氛围分外感伤。
大家或哭或笑,起身敬酒。
夏夏看向谢淮,他坐在长桌的另一头,似有感应般也抬头看她。
两人明明置身同样的环境里,却又与这里格格不入,撞入对方的眼睛才发现,原来最懂的还是彼此。
赵珊琪端了一杯啤酒走到他面前,谢淮站起来。
赵珊琪和谢淮之间隔了二十二个人,她一路敬过来喝了二十二杯酒。
赵珊琪眼睛通红:“谢淮,祝你心想事成,一生顺遂。”
谢淮干了手里的酒,从容地说:“谢谢,你也是。”
……
夏夏起身去卫生间,走到门口时听到里面有人说话。
赵珊琪喝得醉醺醺的,抱着祝子瑜哭得撕心裂肺:“我四年没谈恋爱,他不喜欢我,我也喜欢不上别人……”
“谈恋爱有什么好。”祝子瑜摸着她的头发安慰,“你看我谈恋爱谈成个什么逼样,都是一群臭男人。”
夏夏没有进去,她倚着酒吧的墙壁,望向屋顶垂下来的玻璃吊灯。
灯是水瓶形状,里面装着澄澈的清水,被沿口的小灯泡一照,每一寸液体都被染成了亮黄色。
“我曾难自拔于世界之大,也沉溺于其中梦话,不得真假不做挣扎不惧笑话
我曾将青春翻涌成她,也曾指尖弹出盛夏,心之所动且就随缘去吧……”
她静静听了会歌,谢淮走过来,手掌在她眼前晃了晃:“喝醉了?”
夏夏笑笑:“没有。”
她望向远处喝酒狂欢的人们:“你看。”
“看着他们热闹,就像自己也体验了一回他们的青春。”
“不用为学费发愁,不用为生活担忧,可以学习许多技能、考许多证书、交许多朋友。”
“可以走得很慢,可以到处旅行,可以挥霍时间,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夏夏看向谢淮,虽然没有说出剩下的话,但谢淮都懂。
这才是二十岁的年轻人该有的青春,而对她和谢淮而言,却是奢侈至极的东西。
谢淮手掌抵住她的额头,拨开她额前的碎发,望着她漂亮的眼睛:“后悔吗?”
“为什么要后悔?”
“如果你喜欢的不是我,也会像他们一样无忧无虑,会有一个喜欢你的男孩把你捧在心尖,你不用为了钱早起去做家教,可以一整天泡在图书馆读书,累了去甜品店消磨下午,他会陪你去旅行,陪你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
他眼里带着笑意:“青春才过了一半,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晚风吹起你鬓间的白发,抚平回忆留下的疤,你的眼中,明暗交杂,一笑生花
暮色遮住你蹒跚的步伐,走进床头藏起的画,画中的你低着头说话
我仍感叹于世界之大,也沉醉于儿时情话,不剩真假不做挣扎无谓笑话
我终将青春还给了她,连同指尖弹出的盛夏,心之所动就随风去了……”
夏夏歪着脑袋,灯光投落下来,掉入她的眼中,将她眸子浸染成璀璨的亮色。她笑了笑,白皙的手臂缠上谢淮脖颈,手掌按在他后脑柔软的头发,将他压下来。
“不后悔。”
谢淮眼睛离她很近,夏夏稍稍一抬头鼻尖就能与他相触。
“我有你啊。”她笑意盈盈,“你抵得过所有美好的青春。”
谢淮低头吻她眉心,握着她的手腕走出酒吧。
月色温柔,如一层轻飘飘的薄纱笼住背后的星河万顷。
谢淮停在路边的自动贩卖机前,掏出硬币投进去掉出两罐啤酒。
微风,灯火,树影,虫鸣,水果铺外西瓜的红瓤,烧烤摊前滋滋的油烟。
目光所至之处,是人间烟火真实而温馨的画面,而她是夏日烟火中的一抹甜。
夏夏接过谢淮递来的啤酒,抬头撞入他缱绻的眸子。
他抬手和她碰杯,嗓音澄澈温柔:“我的夏夏,前程似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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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终章
四年后。
微信群从中午开始就响个不停, 群里的老师没事可做, 讨论晚上去哪聚餐。
夏夏看了眼手机, 将视线收回,落到面前的男生身上。
“点名超过三次不到不能参加考试, 这是学校的规定, 你半学期逃了四节课, 任课老师找你麻烦才想起找我补开假条, 早干什么去了?”夏夏板着脸, “我不会给你批的,死了这条心吧。”
男生脸色瞬间耷拉下来:“夏夏, 你救救我吧,我妈要是知道我挂科了会死人的。”
夏夏静静盯着他,三秒后, 男生改口:“夏老师。”
“不批。”夏夏语气毫无商量的余地。
男生说:“你怎么一点都不同情我啊?按照你过去的经历,咱俩不是应该很能共情吗?”
“我本科四年, 硕士三年,博士一年,读了这么多年书半节课都没逃过, 跟你有什么可共情的?”
“你没逃课,可你男朋友逃了呀!”
夏夏眼珠黑白分明, 问他:“你怎么知道?”
“上次去伊老师办公室听她讲的。”男生说,“她说你男朋友本科也是南大的,逢课必逃,读书期间出了名的不服管教。”
“还有给我们上中外社会思想史那老头, 他上课第一天就警告我们不准逃课,还恐吓我们说曾经有个学长因为逃课太过于嚣张,答辩那天被他们几个教授联合起来怼成了狗……”
“你才是狗呢。”夏夏骂他。
男生委屈地说:“又不是我说的。”
“夏老师,你就帮我一回吧。”他撒娇,“我真不是故意逃课的,我女朋友上个月动手术住院,她家人不在南城,只有我能照顾她。我逃的那节课排在中午,下课都十二点半了,我赶去医院快两点,我女朋友都要饿死了。”
夏夏被他磨得心烦,接过他手里的请假条。
男生眼巴巴地看着她,夏夏签了名字和上个星期的日期,盖上辅导员的章递给他:“只此一次,下次再要请假自己去和任课老师协商,别来找我。”
男生千恩万谢走了,他离开办公室,等在门口的损友问:“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