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淮轻声叫:“夏夏……”
夏夏接过祝子瑜的手机,把电话挂了。
祝子瑜问:“你们吵架了?”
夏夏说:“我和他提了分手。”
气氛寂静,祝子瑜愣愣地问:“为什么?”
祝子瑜手机上弹出一条谢淮发来的短信:
【你有坏情绪不肯对我说,也不肯我陪在你身边,我他妈心疼得要死连哄哄你都不能,这算什么男朋友?】
夏夏半干的头发朝下滴答淌水,滑过修长的脖颈流入层棱的锁骨,又掉进睡衣微微敞开的接口里。
那夜谢淮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还没有褪干净,不过短短几天,世界好像都翻转了一遍。
“想分就分了。”夏夏说得云淡风轻。
祝子瑜不信,搬了凳子坐在她身边:“别说屁话,跟我说说。”
谢淮第二条消息弹出来:
【如果你想静一静,这几天我先不烦你,但分手的事你想也别想。
医生说你不能太累,别熬夜早点休息,紫米露放在一楼,记得下来拿。】
夏夏走到窗边,见谢淮拎着箱子走进对面男寝,她披上外套下去。
大厅值班桌子上放着谢淮买给她的紫米露,他记得她快来例假了,特意要店家将凉饮做成了热饮。
夏夏捧着塑料杯,抵在胸前裸露的皮肤上,冰凉的肌肤被烫得热了。
她回头,见谢淮寝室的窗户亮起一盏灯光。
祝子瑜问:“你该不会是认真的吧?”
夏夏嗓音细软:“很多问题以前我没考虑清楚,直到他进医院后我才发现我们两个对风险的抵抗能力有多低。”
她顿了顿,改口:“准确来说,是我对风险的抵抗能力。”
“谢淮他很强大,哪怕他再落魄再潦倒,也能想尽一切办法把事情处理好,如果那天躺在医院的人是我,他一定不会像我这样手忙脚乱。”她低着头,“可我连照顾自己都困难,当他遇到麻烦的时候我不仅给不了他任何帮助,我还有生病的家人……”
“他和我在一起,这些以后也会变成他的负担。”
祝子瑜:“……他负债累累的时候你也没有觉得他是负担啊。”
夏夏想起谢淮意气勃发的模样,想起他整治夏军时跋扈的笑容,呢喃:“因为他会发光,他能让我看到希望,他让我觉得只要跟他在一起就什么都不用怕,刀山火海也可以闯一闯。”
“他那天满身是血躺在医院的时候,我才发现谢淮原来不是无所不能的。他也会受伤,他也有脆弱的时候,他在我心里立下的那道坚固的类似于信仰的东西也会出现裂缝。”
祝子瑜:“以前刀山火海也可以闯一闯,现在呢?你不这么想了?”
“没有。”夏夏说,“我依然这样想。”
祝子瑜不懂,夏夏笑着说:“我从没真的要和他分开啊。”
“我只是害怕再发生这样的事,如果多来几次,再牢靠的感情也会松动。我们一无所有,我们互相消磨,哪怕亲密无间也会发生争执和口角。长此以往,谁又说得准我和谢淮最后不会被迫分道扬镳?”
“与其最后变成那样,还不如先暂时分开,等我有足够的能力负责起自己的生活,有能力在我男朋友偶尔软弱时保护好他,那时候在一起的话,应该这辈子都不会分开了吧?”
“其实你不必给自己这么重的心理负担。”祝子瑜说,“这个世界对女孩子很宽容,你漂亮聪明,男人喜欢你还来不及,谢淮都没说什么,你完全可以让他去闯、去拼,然后心安理得地不劳而获。”
她指着自己鼻尖:“我不就是这样吗?智明也没有厌倦我啊,他还觉得我依赖他的样子挺可爱的。”
夏夏笑了笑,“郑智明进社会早已经打拼出他的资本了,你还是个学生,他多宠你一点没什么不行,可谢淮不是郑智明。”
夏夏戳开紫米露的封口,沿着吸管抿了一口,感受感甜甜温热的口感。
“谢淮才二十一岁,他一个人很辛苦。”
“我曾经看过一部电影,片子里男主角说过这样一句话——所有能成大事的男人都是为了女人。”
夏夏顿了顿:轻声说,“不光男人,女人也一样啊。”
*
赵一雷第三次浏览手里的转让合同,反复确认:“你真的不做了?”
谢淮把笔丢给他:“签吧,这么多年朋友,我不会骗你。”
赵一雷接过笔,绕着在指尖转了转:“不是怕你骗我,是我不明白。你用了半年时间好不容易把这里弄起来,每个月好好经营怎么也能赚个一两万,用来过日子足够了,干嘛突然不做了?”
“太少了。”谢淮说,“我没时间在这耗。”
赵一雷:“应届毕业生人均工资才三千块,你跟我说少?别不知足了,你现在去你们学校找个毕业一年能赚一两万的出来给我看看。”
谢淮:“他们是他们,我是我。”
赵一雷又问:“再问最后一遍,真转给我?”
谢淮示意他签字。
赵一雷把钱打给他,谢淮给了他农家乐的钥匙。
他拿过吧台上的电动车钥匙,眼睛瞥到台面上的塑料笔筒时停了片刻。
去年冬天夏夏在民政局实习,每周双休,而周末是农家乐最忙的时候,谢淮天不亮就要出门,顶着寒风骑电动车去开门打扫。夏夏睡到九点才起,在家用烤箱烘焙几个焦糖蛋挞或是一个什锦披萨带去给谢淮当早饭。
谢淮整个上午都在忙,她就用侧屋的小厨房做饭。
冬日天冷又没有暖气,她有时做一锅汤面,有时是热腾腾辣乎乎的毛血旺、炖杂菜,两人一人占据小桌的一边,头挤着头能吃得一点都不剩。
下午谢淮继续忙,夏夏就窝在他放在吧台后的那张老爷椅上午睡。她睡醒后哪也不去,拿柜台下前任老板留下的彩纸做手工,谢淮吧台上的笔筒、装零钱的小筐通通被她用彩纸包起来,上面粘着奇奇怪怪的拼接小动物图案。
谢淮在院子里收拾炭炉,不经意回头。
女孩手拄着脸颊趴在台面上玩那个彩色的笔筒,她注意到他,笑意盈盈朝他挥手。
院里种了一颗冬樱,十一月底压着缀满枝头的鲜花,粉嘟嘟的的花蕊里映着远处山间的晚霞,颜色轰轰烈烈,入了他的眼却不及女孩一根发丝耀眼,他看得眼睛酸了也不愿意挪开视线。
谢淮自嘲地想,他这辈子第一次爱一个人,也是唯一一次爱一个人竟然就这么栽得死死的,在爱情里半分自我都没有。
哪怕他傲气大过了天,只要夏夏一个眼神一句言语,他就沦陷其中。
他什么都能为她做。
……
赵一雷见他在看那个笔筒,也跟着看。
圆柱筒身上贴着薄荷绿色的彩纸,上面用固体胶粘着鹅黄色的剪纸小兔子和橘黄色的太阳,花花绿绿的。
“这是什么?”赵一雷问。
谢淮随手拿过来,倒出里面装的几根中性笔:“我拿走了。”
他回了小区,将电动车放在楼下充电。
半年的租期快到了,夏夏前几天特意避开他来将自己的东西取走,屋里摆设明明只少了一半,看上去却像被整个搬空了一样。
卧室的衣橱里几乎空了,只剩下他的几件衬衫和秋装。
夏夏喜欢在洗完澡后穿着他的衬衣到处晃,衬衫下摆刚刚遮住腿根,露一大半细长的腿在外面。谢淮见了一次眼睛就红了,直接把人按在沙发上亲了一通,而后又兴冲冲去网上买了几件不同颜色的衬衫给她当睡衣穿。
衣柜上还插着夏夏从花卉市场买来的干花,梳妆台前放着她没拿走的郁美净面霜和扎头发用的皮绳,都是零零碎碎的小东西,可谢淮不管瞥向哪个角落哪个墙面,总能看到她留下的痕迹。
他将笔筒摆在梳妆台上的面霜旁,一头扎进柔软的床上
谢淮想睡一会,可屋子里到处都是散不尽的她的气息。他躺了一会,头疼得睡不着,又想起一些令人烦躁的事情,爬起来拿上车钥匙出去。
*
电动车开到半路没电了,谢淮站在路边,被倒春寒的天气吹得浑身发凉。
这条路人少地偏,往前走两千米才有店铺,谢淮在路牙上坐了一会,起来时没忍住踹了粉红色的车身一脚。
“什么破车!”谢淮骂,“犟得要死,跟你妈一个德性!”
“赵一雷昨天跟我借车,我都没舍得让他骑,你就他妈这么对我?”
电动车不可能给他回应,摇晃了两下,脚撑摩擦地面刺啦一声。
谢淮又心疼了,蹲下来偷偷拿袖子抹掉车身上的四十三码灰色大鞋印:“儿子,爸错了,爸不该打你,千万别和你妈告状。”
他认命推车朝前走,走了半个小时才看到一家五金店。
谢淮借了个插座把车充上电,去旁边的快餐店随便吃了点东西。
薄暮时分,电动车电充得半满,谢淮给老板转了二十块钱权当电费,骑着车子扬长而去。
江锦桥位于昌平区和市区的中间位置,虽然起到连通作用却不是主干线,这条路绕远费油,多数人宁愿下班高峰期在路上堵一会,也不愿意烧油钱。
可这条路是赵晋松最喜欢走的,静谧、通畅。
他现在的身家已经完全可以做到用钱去买时间,他不在乎那点油钱。
江锦桥沐在如醉的暮色里,披着远处天边刚洒下来的一抹星光。
电动车停在路中央。
谢淮坐在桥头白玉石头砌的栏杆上,他手里拿了罐可乐,垂着脚一晃一晃地去踢地面的青砖。
赵晋松被堵了路,车缓缓停下。
谢淮可乐喝到一半,将瓶子小心放到栏杆上。
他外套系在腰间,上身穿着一件干净的白T恤,被冷风一吹,拢在身上显出少年劲瘦的身形。
他跳下栏杆,走到驾驶室外屈指敲窗。
赵晋松按下车窗,转头看见谢淮那张英俊却没什么表情的脸。
“赵叔叔。”谢淮淡淡地问,“聊一聊?”
赵晋松:“在这里?”
谢淮盯着他,赵晋松解开安全带下车,他为了开车舒适脱了西装,只穿一件白衬衫,坐在开了空调温暖的室内还不经觉,一下车顿觉冷风四起,他要回去拿外套,车门被谢淮先一步关上。
谢淮从他手里夺过钥匙,将赵晋松的衣服和手机一起锁在车里。
赵晋松:“你这是做什么?”
谢淮食指转着他的钥匙圈,漫不经心说:“听说我昏迷期间,你跟夏夏提了一些奇怪的要求。按理说,你愿意借钱是情分,不愿意借是本分,我也不好对你道德绑架。”
谢淮眉眼清朗,他虽然在笑,可扬眸看向赵晋松时却带着沁骨的冷意:“可你要挟夏夏。”
“老子捧在手心不舍得吃一点苦的心肝宝贝,在你眼里就值八万块钱?”
他将宝马车的钥匙举到赵晋松面前。
赵晋松蹙眉,理了理衬衫的领口:“谢淮,你年龄不小了,别这么幼稚。”
“幼稚又怎么样?你不是最喜欢对夏夏宣扬年轻人鲁莽冲动、一无是处吗?”谢淮随手把钥匙扔到桥下淙淙的江水里,冷笑着弯起唇角,“我今天就幼稚一个给你看看。”
夜更深了,冷风飒飒。
赵晋松衣料单薄,被倒春寒的风一吹,穿了个通透。
他车开不了,错开谢淮要徒步离开,谢淮拦住他:“我说过你能走了吗?”
*
图书馆。
祝子瑜被夏夏和赵珊琪强拉过来,没看上几眼书就昏昏欲睡,可她睡不安稳,刚酝酿出睡意又被赵珊琪敲键盘的声音吵醒。
她爬起来,睡眼惺忪看她屏幕:“这作业不是下周才交吗?周末写不就好了?”
赵珊琪说:“周末要回家照顾我爸,没有时间写作业。”
“你爸怎么了?”
赵珊琪叹了口气:“说出来你都不信,我爸平时六点就下班了,前天夜里十二点才回家,回去的时候身上就穿着一件衬衫,车也没开,脸都冻紫了,问他怎么回事,他说下班的时候不小心被秘书锁在办公室了,秘书临走前还把冷气给开了。”
“他吹了五个小时冷风,回家就开始发烧,昨天刚退烧,不过还在感冒。”
祝子瑜笑得直不起腰:“你爸为什么不打电话叫人开门?”
赵珊琪摊手:“谁知道呢,我第一次见他说话那么吞吞吐吐,我都怀疑他骗我,是不是在外面夜店玩嗨了把车丢下了。”
祝子瑜说:“你爸还算好,我男朋友才过分,那天我玩手机到半夜,看他手机有个女的发消息问他在哪,凌晨三点问他在哪,你说奇怪不奇怪?他跟我解释是做生意认识的老女人在追他,每天发消息骚扰,可我总觉得他是在外面偷人。”
赵珊琪问:“漂亮吗?”
“不漂亮。”祝子瑜鼻孔出气,“挺老的,得有四十多岁吧。”
赵珊琪笑:“那你担心什么?郑智明他疯了才会偷人吧。”
夏夏在旁边很安静,祝子瑜凑过去,见她在浏览电脑上的春招信息。
“你要找工作?”
夏夏嗯了一声。
赵珊琪问:“你不考研吗?”
夏夏摇头。
她专注浏览着信息,谢淮沿着楼梯上来,径直朝她们这桌走。
他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的保温杯,里面装了满满一杯红糖水,谢淮停在她身边,把杯子放在她面前。
夏夏早就看到他了,从上次他发消息说给她时间静一静后,这是时隔一个多星期后,夏夏第一次见他。
他脸色看上去有些憔悴,但神采奕奕,眼睛明亮。
夏夏例假每月六号来,今天四号,谢淮像以前一样已经给她提前泡好红糖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