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丹霞公主性情有些跋扈豪放,虽然有了驸马,但私底下行事却不如何检点。
有一日公主出城,借口拜佛,便在城外过夜。
直到次日,跟随的人见公主久久不起,入内伺候,才发现公主居然死在了屋内。
据仵作查验,公主是给人掐断了脖颈而死。
本来跟随公主的那些随从都不敢胡言乱语,直到皇帝下旨命严查,查不出的话便叫他们一同陪葬,那些贴身之人才纷纷供认。
——那日的确有人陪着公主,而那男子不是别人,赫然正是王驸马的“至交好友”,也是桑岺长姐的夫婿陈姑爷。
起先接手此事的是大理寺,查到这里后,当即先将陈姑爷捉拿归案,去拿人的时候,陈姑爷正抱着个丫鬟肆意调笑,似乎不知道大祸临头。
在接下来的审讯之中,陈姑爷被问到如何暗害了公主,先是惊直双眼不能相信,醒过神来后却始终不肯承认是自己所为。
他倒是认了当日的确跟公主约定了偷/情……这种事他们之前也做过几次,但是次日一早天不亮他便离开了,因为怕走的迟了给人发现。
据陈姑爷所说,他离开的时候公主还是好端端的。
线索虽然在此断了,但是皇帝因为得知此情,知道皇族居然有这种丑闻,龙颜震怒,便命将陈姑爷囚禁于大理寺诏狱,只等到案情水落石出后即刻处置。
***
赵芳敬回京之后,又过了十数日,便听说连王驸马都给大理寺带去问了话。
原来五城兵马司又查到,当日公主被杀的前夜,王驸马在城门关前曾出过城,却在次日天明之后才回城,还在陈姑爷之后。
如此连驸马也有了嫌疑。
案情悬而未决的时候,宫内皇帝却病倒了。
原来皇帝年纪渐大,加上年轻时候过于操劳,此时不免体弱多病,每到了秋冬季节,症候便更重一些。
又因先前赵崇母妃作乱之事,心中难免有些郁结,不料这边还未消解,突然间又生出丹霞公主之事,却比严妃之事更加的曲折离奇。
皇帝心中气滞,这一场病来的更加厉害些。
连日来,皇帝无法理政,便暂时把朝政种种都转给内阁辅臣们料理,且特意吩咐,若有难以料理的事情便同赵芳敬商议。
这天在内阁之中,朝臣们为户部拨款修建道观之事争执的不可开交,工部跟户部反对此事,因为这笔银子是用作应付来年南边桃花汛的,吏部尚书却道:“如今皇上有恙,自然是龙体安康才是当务之急,难道两位大人觉着,百姓的命比皇上还要矜贵吗?还是你们不想为皇上祈福?”
这话虽是歪理,可是却让工部户部两位简直无言以对,毕竟皇帝的确病着,此刻倘若一个言差语错,给扣上心怀不轨的帽子,谁受得了。
大家无法处置,便都看向在上位坐着的赵芳敬,请他决断。
赵芳敬笑道:“各位说的都有道理,虽然修建道观为皇上祈福的确是当务之急,但是预备着明年的桃花汛也是重中之重,本王私心想,皇上自然是心怀天下的,而且若是能赶在桃花汛前把那些堤坝桥梁修缮妥当,岂不是造福万千百姓?能够拯救万千百姓于水火,才是真正的为皇上祈福。”
众人一听,心服口服。吏部尚书虽还想多说两句,可毕竟发话的是赵芳敬,王爷既然态度如此,自己自然不能唱反调。
说了此事后,礼部尚书道:“另外还有一件事,皇上龙体欠佳,近来黔州的宁王殿下上表想要进宫探视,不知各位觉着如何?”
本朝律例,亲王没有封地就罢了,可以随意在京中安置,但一旦分封出京,没有皇帝的诏书便不能擅自回京。
大家听了这话,面面相觑,最后看向赵芳敬:“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赵芳敬想了想,道:“这是宁王的孝心,自然不能不答应。但是在此之前也还要问过皇上的意思,等今日本王向皇上禀明,看皇上示下就罢了。”
当日,赵芳敬果然把此事告知了皇帝。
皇帝连日养病,十分孱弱,思忖了半晌却道:“如今多事之秋,何况朕最近觉着已经有所起色了,倒是不用让他再回来了。”
赵芳敬道:“可毕竟是宁王一片孝心……”
皇帝道:“若真有孝心,就该知道朕的心意。”
赵芳敬听如此,只得遵命。当下内阁拟旨回绝了宁王的上京之事,派人紧急送到黔州。
此事过后,又数日,大理寺里有了丹霞公主之死的最新进展。
王驸马终于供认,原来他早就知道了公主跟陈姑爷的奸/情,只是怕公主性情彪悍,所以不敢张扬。
那日王驸马多吃了几杯酒,听说公主出城,知道又是去私会了,一时借着酒兴也随着出了城。
到了城郊草堂之外,因为夜风吹拂,又颠簸了一路,驸马的酒却醒了,也没有了再去找公主理论的勇气。
于是竟随意找了个地方缩了一夜,次日天不亮醒来,本想赶早回城,不料无意中看见晨曦之中,陈姑爷趾高气扬春风得意地骑马而出。
驸马消停了一夜的怒火顿时又翻腾起来,本想将他叫住痛打一顿,谁知陈姑爷的马儿太快,不多时就已经消失于面前。
驸马气怒之下闯入草堂,入了内间,却见她披衣睡在榻上。
驸马趁兴骂了两句,公主一动不动,也不言语。驸马以为她蔑视自己,忍无可忍上前拉了她一把,不料人却从床上歪倒下来,双目圆睁,竟是已经死了!
王驸马吓得魂不附体,差点叫出声来,可又很快意识到如果现在张扬出来,自己势必会被当做凶手。
于是拼命地捂着嘴,偷偷地退了出来,幸而是绝早,公主又没有叫人伺候身边,所以一时无人察觉,只有一个小宫女起早,瞥了一眼,看见男人的身影还以为是陈姑爷,自然不敢叫嚷。只当做没看见的。
王驸马供认了这些后,赌咒发誓说自己并没有杀害丹霞公主,并且指认一定是陈姑爷临走所为。
大理寺众人无法分辨,于是原原本本地仍旧写成密奏递了上来。
赵芳敬看过后,跟首辅道:“这种事情,还是暂时不要让皇上知道了。”
众臣听了,也都觉着不该在这时候用这些事惹皇帝烦心,于是尽数同意按下此事。
大家又猜测这案子到底是谁所做,有人说是陈姑爷跟公主事情不谐,临时起意,还有说是王驸马不堪头顶发绿,冲动杀人。
赵芳敬把折子又细看了一遍,往旁边放下,道:“这两人都坚称自己没有动手,那为什么……不可能有第三个人呢?”
内阁之中鸦雀无声。
赵芳敬笑道:“本王也只是揣测而已,毕竟……这王驸马虽是男子,但他贪酒爱色,身体早就给酒色掏空了,只怕没有这份力气,至于姓陈的,他也不至于有这般胆量,且假如是他,他又怎会毫无遮掩大摇大摆地回京?且跟随公主的人都知道是他陪伴公主……若他杀人,如此岂不是引火烧身?”
“那以王爷之见,这第三人会是谁?难道是公主随身的那些人有嫌疑?”
赵芳敬道:“公主的颈骨是给人一击拗断的,不管是谁,这人的武功一定很厉害,绝非等闲之辈。”说了这句,赵芳敬心底掠过一道诡秘的影子,这般手劲的人他恰好见过,那就是当初刺杀养真的那带弓杀手。
就在赵芳敬于内阁议事的时候,赵曦知进宫探望皇帝的病,正好遇到七皇子赵能。
赵能跟六皇子赵崇最为亲近,如今赵崇给撵出了京城,赵能跟失去伴儿似的,很是惆怅。
此刻见了赵曦知,便强打精神说了几句话。
往乾清宫而来之时,远远地看到内阁方向有两道身影走了出来。
赵能道:“是十三叔在跟内阁众臣议事,是了三哥,为什么父皇不让你参与其中?按理说你跟四哥至少得有一人才对。”
赵曦知道:“大概父皇觉着我跟尚奕两人还不能担当此重任吧。再说既然有了十三叔,自然不用我们插手了。”
赵能嘀咕道:“话虽如此,但若要成为储君,自然要先行历练,入内阁是多好的机会。”
赵曦知忙道:“还不住口?”
“三哥去了一趟西疆,性子都谨慎起来了,”赵能陪笑说道。
赵曦知一怔,便轻轻地叹了口气,目光往前,描绘着那些亭台殿阁,突然想到另一件事:“乔养真还住在钟粹宫?”
“当然。”赵能答了这句,笑道:“那丫头虽看着沉静,实在是个活泛的,这几天住在宫中也不知闷的什么样子,不过……听说四哥常常得闲便去探望呢。”
“尚奕?”赵曦知挑眉。
“对了,我差点忘了一件正经事,”赵能却忙说道:“六哥离京的时候,跟我说了一件事,让我转告三哥。”
赵曦知微怔:“怎么?”
赵能道:“三哥说,严妃娘娘的贴身太监供认,虽然买了杀手,那些鬼市上的杀手也悉数都落网了,但是那个躲在屋顶上射箭的,他却并没有见过,据他所知那人也未曾归案。”
赵曦知惊愕:“这么说,那杀手是趁机行事?如今还逍遥法外?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先前忘了。”赵能有些不好意思。
赵曦知也不便多说什么,想了半晌道:“罢了,横竖如今乔养真住在宫中,就算那杀手武功再好,也不至于就能跑到宫内作案吧。”
他喃喃说了这句,心里掠过那日在长安街上所见的弓箭手的身影,不知为何,心里总觉着那影子似有些眼熟。
***
慢慢地入了冬,在太医们的精心调养下,皇帝的病总算略有起色。
谁知就在这时候,外头突然间又传回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原来是人在黔州的宁王竟然起兵造反了!
起初得到这消息的时候,从上到下都没有人敢轻易去信。
尤其是张皇后,气的叫人快去查是谁传的消息,到底是什么居心,务必要严惩不贷。
又命严禁宫中之人乱传此事,倘若有暗中嚼舌的,一概重罚。
眼见宫内的风头才稍微地压下了些许,谁知黔州方面的消息传的越来越多,越来越急,连同黔州周围的地方官等的急奏如同雪片一般的向着京城飞来,竟是众口一词,言之凿凿,眼见是再无差错了。
张皇后呆呆愣愣的,仍是不信,索性便来至乾清宫,想要当面询问皇帝并且替宁王分辩。
皇帝正吃了药,四五个太医围在周围,赵芳敬伺候在旁边。
张皇后嗅到浓烈的药气,自己虽然没有喝药,可是闻到这种凝滞的气息,就仿佛也喝了无形的药汤一样,喘不过气。
原本心思急切,可想到皇帝病的这样,却也不敢过分了,忙把脸上的惊恼收了,小心翼翼放轻脚步靠前。
前日皇后也在乾清宫伺候了半天,那时候还觉着皇帝的情形还过得去,可不过一夜功夫,皇帝的脸色竟败坏如此,好像一夜间苍老了许多。
张皇后看的越发惊心,一时不敢做声了。
皇帝才喝了药,躺在榻上闭目养神,听到耳畔声响,微微睁开双眼,却见是皇后近在身畔。
他看了皇后几眼,终于说道:“你这会儿来做什么?”
张皇后因见皇帝是这样,虽不想在这时候提起宁王的事,可来都来了,何况皇后仍觉着事情有误,生恐皇帝先入为主听了那些人的话,就对儿子不利起来。
于是皇后便道:“我是来看看皇上的情形好些了没有,今日可比昨天强了?”
皇帝道:“你觉着呢。”
张皇后听他口吻淡淡冷冷的,心里就有些不好的预感:“皇上……”
皇帝咳嗽了两声,说道:“你这会儿来,应该也是为了宁王的事吧。”
张皇后见他主动提了起来,才顺势说道:“臣妾、觉着宁王的事户不会是有什么误会?”
皇帝正是病中,又听说了儿子起兵造反,心头一口气堵的厉害。
此刻知道皇后的来意,怒意勃发,便指着皇后说道:“如今还有什么误会,难道是黔州跟蜀地的官儿都联合起来诬告他不成?还是说有人逼着他让他造反?你还不信,你且看看这是什么!”
皇帝说着,抓起旁边的一样东西,往皇后跟前扔了过来。
自己却因为说了这许多话,又气恼动作,一时更加咳嗽连声。
张皇后不明所以,忙把地上的东西捡起来,低头看时,大惊失色。
原来如今她手上拿着的,竟是一份檄文!
——宁王起兵造反公告天下的檄文。
张皇后只看了个开头,手就开始发起抖来,她的目光渐渐地变得慌乱,眼前的字像是活了过来似的冲入她的眼中,几乎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勉强地镇定心神,瞧见中间有几行字,写得竟是:我中原之地向来子承父业,并无兄终弟及之说,楚王趁圣上病弱,把持朝政,意图篡权夺位,其野心昭彰……
张皇后的心突突地跳了起来,用力把这份檄文扔在地上,仿佛这檄文烫手一般。
“这、这是……”皇后六神无主,目光从地上那份东西上移开,却看见赵芳敬垂手立在旁侧,静静默默的。
这会儿皇帝总算缓过一口气,看见张皇后如此,便问:“你可看清楚了?”
皇后终于缓过神来,弱声道:“这、这上头都是胡话……皇上……”
“这是起兵檄文,是写给天下人的!”皇帝眼中的怒意涌动,“如果是胡话,那就是你生了一个在全天下人面前任意胡闹的儿子!”
张皇后急得眼睛发红,忍不住有泪冒了出来:“皇上息怒,臣妾觉着、这件事一定有内情,宁王不是那种会忤逆作乱的……”
皇帝哑声说道:“他兴许不是,可他身边的人未必没有此心。”
本来在张天师给养真批命之前,皇帝的确曾经想过立宁王为太子,毕竟众皇子中是宁王最大,而且也素来有贤名。
所以一度有许多朝野之人投奔宁王,围绕在他身旁,或者逢迎阿谀,或者出谋献策,只等他日入主东宫,大家一块儿飞黄腾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