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司官去后,赵曦知才请桑岺落座,桑岺笑问:“殿下是去哪里才顺路过来的?”
赵曦知笑道:“其实是才从宫内出来,心想着多日不见桑大哥了,所以过来看看你。”
桑岺说道:“近来因为配合大理寺跟刑部调查公主被害一案,有些分/身乏术,等此事了结后,再好好地陪殿下到云霄楼痛饮。”
赵曦知不由笑了几声,想到丹霞公主毕竟是自己姑姑,却又皱了眉,当即假作不经意地问道:“这案子可有什么进展吗?我听了许多闲言碎语,有说是驸马所为,还有的人说是陈……”
桑岺见他欲言又止,便道:“大理寺正在严刑拷问,他们只叫我们配合搜查,至于案情进展不知为何最近竟不曾告诉。”
赵曦知思忖着说道:“我又听人说起,或许动手的不是驸马他们,兴许还有别的凶嫌。”
“是吗”桑岺脸色微动,“殿下是从哪里听说的,可还听说了什么?”
赵曦知想起宫内那两个小太监的话,便道:“比如我来的路上,就听见有不少人议论此事。”
桑岺道:“毕竟这件事涉及皇室中人,百姓们是最感兴趣的。不过他们的话多半都是臆想胡猜,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赵曦知一笑道:“我知道,就是觉着好奇,所以想来打听打听桑大哥有没有什么最新消息。”
两人才说到这里,外头有一名侍从走到门口,躬身道:“大人,大理寺来人了!”
桑岺听说,便跟赵曦知道:“说曹操曹操就到,也许是他们又派人来催问是否发现什么蛛丝马迹的。”
不料门口侍从满面疑惑,道:“大人,这次看着不像单纯的催问,他们来了不少人……还点名要见大人您。”
桑岺微怔,却也不当回事,只先对赵曦知说道:“殿下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赵曦知道:“桑大哥且忙。”
于是桑岺先出了自己值房,自廊下才下台阶,就见一队人马从院门口匆匆而入。
竟果然是大理寺的差官,这人姓曹,桑岺是认得的。可除了李差官外,其他还有十数人,个个服色鲜明,个个佩戴着兵器。
两下照面,桑岺很觉古怪,便拱手含笑道:“没想到曹大人来的这样快。怎么今日……这样隆重?”
曹差官皮笑肉不笑的,向着桑岺还礼,道:“请桑指挥使莫怪,本官来的唐突了,只是上峰催的紧,少不得……就为难大人了,请大人勿怪。”
桑岺听这口吻不对:“这话何意?”
曹差官敛了笑,垂眸扬声道:“兹查明五城兵马司桑岺,跟丹霞公主被害一案有关,请即刻去大理寺协同调查。”
桑岺大为意外,双眸微睁:“你、你说什么?”
这会儿五城兵马司的人也都听到风声,门内门外聚集了不少,听见这句都也惊呆了。
大理寺差官才又一笑道:“我们也是奉命行事,桑指挥使若有什么疑问,只去了大理寺分说便是。”
事出突然,就算桑岺极为机变,一时却也无法应对。
曹差官见他站着不动,便淡淡说道:“请指挥使不要为难我们,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也要顾全彼此的颜面才好。”
桑岺听他的话说的不客气,脸色一沉。
此刻有五城兵马司的人叫道:“你们的意思,是说指挥使谋害公主?你们可有证据?若是没有确凿证据,凭什么大摇大摆地跑来拿人?以为兵马司没有人了吗?”
曹差官皱眉:“大理寺办差,自然不会冤屈一个好人,公主一案是我们奉旨查办!任凭你是谁,只要有嫌疑都要配合调查,难道你们兵马司竟是法外之地?”
才说了这句,就听见有人道:“那么你们所说的证据是什么?这样张扬地要来带人前去,如果没有令人信服的真凭实据,岂不是平白地毁了无辜之人的名声?”
曹差官抬眸看去,却见发话的居然是晋王殿下赵曦知,曹差官跟众人忙行礼。
原来赵曦知起初等在里间,突然听到外头侍从们议论说大理寺的人似来意不善。赵曦知便走出来查看情形,没想到竟是如此,仿佛先前自己的猜忌成真,简直如魔似幻。
那曹差官别人可以不理,但发话的是晋王,便不能等闲视之,他左右观望了一下,终于上前一步,躬身低声道:“下官等奉命而已,请殿下勿怪,听说……是驸马供认,曾经在案发的草堂之中看见过一个人的身影,疑似是桑大人,所以才要请桑大人前去配合调查。若是无辜清白,自然无事。”
桑岺听说是王驸马供认,神情一变。
赵曦知虽然意外,可听对方有理有据,态度亦温和,自然不便再说别的,便看向桑岺。
桑岺自然是个机变的人,当下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去一趟大理寺无妨。横竖都是为了尽快水落石出。”
有了赵曦知在旁边,曹差官陪笑:“多谢桑大人体谅。”
于是大理寺的人便带了桑岺前往,剩下赵曦知在院中站了半晌,其他五城兵马司的人惊疑不定,却不敢来打扰他。
直到小金子说道:“好好地驸马怎么会说看见过桑大人,难道是真的……总不会是无端地诬陷吧。殿下您怎么看?”
赵曦知已经镇定下来,他无话可说,便道:“怎么看?现在只等大理寺出结果就是了!”
三殿下心里隐隐地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但是在大理寺查明真相前,他不想去面对此事!
因为这对他而言委实是太难面对了。
如果他的猜测是真的,那么此事跟宁王造反之事,对赵曦知而言,简直不知道哪一件更令他难以接受。
就在桑岺给带到大理寺后两日,赵曦知得到了他想知道的消息。
据大理寺调查,起先桑岺说案发的时候,他人在西市自己的别院之中过了一夜,但是别院中的仆人小厮却说并未见过他,虽然桑岺说自己因为在坊间喝醉了酒,晚了些过去才并没惊动旁人,但是问他在哪里喝酒,他思忖半天,好不容易提到了一个,却是坊间寻常的小酒肆,每当夜间人头攒动,自然不能记得是否有他在内。
终于让他跟王驸马对质,面对驸马的指认,桑岺却又一口咬定驸马是看错了人。
如果是别的什么案子,以桑岺的身份,到这种地步自然不能再为难了,可这案子的死者是丹霞公主……又因有皇命,大理寺之人自然不敢怠慢。
当下又紧抓蛛丝马迹不放,连着审问了几个五城兵马司的人,以及伺候跟随桑岺的贴身之人,终于有一名兵马司的门卫说起,公主身死那天早上,他曾经看见桑岺的马儿马蹄上沾着红色的泥水。之所以会记得这样清楚,是因为他起初以为是马儿受了伤,仔细看了才知道不是。
偏偏城内是没有地方有这种红泥的,只有在出城往公主所居住的草堂路上,有一段山路特殊,才有些红土。
直到现在,桑岺终于承认,自己那天的确是出过城,但是那不过是巧合而已,他绝对没有杀害丹霞公主!
大理寺的人好不容易找到这一新的线索,如何肯放,于是便用了刑。
事到如今,虽然桑岺还不肯招认,可他身上的嫌疑却胜过了王驸马跟陈姑爷。
偏偏就在这几日中,陈姑爷因为在牢房之中受了刑又挨了冷,病困交加无法忍受。
大理寺虽请了许多大夫调制,到底是被酒色掏空了的身子,又在狱中成了大症候,竟没撑两日就一命呜呼了。
却像是应了之前那两个小太监的话。
以上这些事,宫内自然也悉数得知了。
张皇后正在因为宁王之事而焦头烂额,虽然并不信桑落的哥哥会去杀人,却实在没有心思去理会这个。
赵曦知却无法坐视不理。
得到消息后他亲自来到了大理寺。
见到桑岺的时候,他已经是一身囚衣,脸上还有些许血渍,头发散乱。
虽有些心理准备,但赵曦知仍觉十分惊心。
“桑……”赵曦知生生将那声“大哥”咽下,“你怎么样?”
桑岺见了他,不顾身上有伤,上前两步跪地道:“殿下!你要相信,不是我,我是冤枉的!我没有杀丹霞公主!”
赵曦知目光闪烁。
过了会儿,他才迟疑问道:“可是、可是你当夜毕竟也在城外,而且大理寺的人说先前你竭力隐瞒……”
“我因为知道瓜田李下,若是承认出过城,自然嫌疑更大,”桑岺拧眉道:“我知道自己做错了,但是我绝对没有杀害丹霞公主。”
赵曦知皱眉问道:“那你出城做什么?”
桑岺低下头去,过了会儿才又抬头说道:“我只把真相告诉殿下,希望殿下能替我洗清冤屈。”
原来,桑岺早就听说了陈姑爷的奸/情,案发当晚,他也知道驸马想去捉/奸,所以竟然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想要亲眼目睹陈姑爷凄惨处境。
谁知王驸马竟没有动手的胆量,却让桑岺很是失望。
随着驸马熬过了一夜,第二天早上醒来,他有些咽不下这口气,便想先一步去草堂,好歹弄点事儿吓一吓姓陈的,谁知那时候陈姑爷刚走,桑岺当即也转身离开,大概就是这样才给王驸马看见。
赵曦知听完,有些匪夷所思:“这么说你非但没有杀害公主,更都没跟她照面过?”
桑岺点头:“我只是看不惯姓陈的而已,就算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公主不利,居然说我杀害公主……这怎么可能?这样做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赵曦知也觉着这话有理:“是啊。只可惜此事真的是瓜田李下,跳进黄河洗不清。”
桑岺跪地道:“求殿下救我一救!桑岺就算要死,也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冤屈而死。”
赵曦知忙将他扶起,想了想,说道:“如果桑大哥是清白的,我相信大理寺绝不会草率冤屈,我也会为了你据理力争的。”
探视的时间也到了,赵曦知别了桑岺,来至外间。
大理寺的人对赵曦知面上很是客气,可是在赵曦知提起桑岺是否冤枉之时,负责主审的差官道:“殿下勿怪,其实驸马那边已经一口咬定必是桑大人所为了。且我们已经将折子进呈给内阁,不日大概就有批示。”
恰好那几日皇帝精神好了些,看过了大理寺的折子后,竟当即下旨,不由分说地将桑岺判了死罪。
旨意降下的同时,王驸马也随着无罪开释。
驸马出狱的时候,特去看了桑岺一眼。
桑岺因为知道了圣上旨意,那自然是无可更改的了,呆呆地落在角落之中,恍若失神。
听见脚步声,桑岺才抬起头来,当对上王驸马的眼神之时,桑岺终于说道:“驸马为何要诬赖我?”
王驸马挑了挑眉:“我哪里诬告桑大人了。”说话间便示意狱卒先行离开。
在狱卒去后,桑岺说道:“那天早上驸马当真看见我了?”
王驸马道:“若没有看见,又怎会指认你呢?”
“但是驸马为何一口咬定我杀了公主?我明明没有做。”
王驸马早就确认左右无人,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笑:“不然呢?陈大人没有杀,我也没有杀,只有你鬼鬼祟祟的出现的那样及时,偏又多此一举的说谎……不是你又能是谁?”
桑岺蓦地站起身来,低吼道:“不是我!”
王驸马后退一步。
面前的桑岺,像是困在笼子里的猛兽。
其实桑岺说的的确没错,他的确是一路盯梢尾随着王驸马而出的,但是……他也绝不像是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无辜。
本来桑岺打算借王驸马之手,谁知王驸马竟然不顶用,桑岺气怒之下,把心一横便想亲自动手。
只是他当然不是对着公主,他只想杀了陈姑爷。
这本是个绝好的计策,陈姑爷跟公主的私情是绝对不能给发现的,假如他死在了这草堂里,公主方面自然不会大肆声张,就算是给官府查起来,因为涉及公主,这种事情也很难查明。
只可惜他没想到姓陈的走的那样快。
但有一件事桑岺他真的没有说谎。
那就是公主的确不是他杀的。
他的确并没有胆大到这种地步,何况杀死丹霞公主对他来说,的确是没什么好处,至少……所冒的险要比好处大的多,桑岺绝对不会做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
桑岺虽做了许多别人不知的恶行,却做梦也想不到,致自己于绝境的居然偏偏是一件自己没做过的事。
那丹霞公主到底丧于何人之手?这件事桑岺怎么也想不明白。
且说王驸马出狱之后,自然有王家的人派了轿子接他回去。
驸马在家中休息了数日,连日里的牢狱审讯也让他十分疲累,只是想到以后终于没有那母老虎,也没有绿帽子了……心情却是出奇的好。
若不是因公主新丧要顾忌世人的眼光,只怕要先找个地方放松放松。
终于忍不住在某天傍晚,乘轿子去了南坊自己所养的姬妾那里,一夜翻云覆雨。
那美妾靠在他怀中,撒娇说道:“公主才去不多久,大人就来了……要给皇上知道了怕饶不得大人。”
王驸马面上有些得意之色,笑道:“皇上若知道自然饶不了我,只可惜皇上不知,谁也不知。”
说了这句话,驸马的心底掠过一幕。
是在公主的草堂之中,如他所说,在陈姑爷离开后,王驸马便悄悄摸了入内。
只不过那时候公主还好端端的,因为春梦未醒,听见动静还以为是陈姑爷去而复返。
谁知满面娇嗔回头,却见是王驸马。
自己的夫君突然出现,丹霞公主却并无任何羞惭之色。
面对王驸马气恼的指责,公主只若无其事地打了个哈欠说道:“又何必这样斤斤计较呢,你在外头寻花问柳的时候,我也没说什么呀,我不过也有几个人儿而已,何况自古以来也不少这样的事,你又何必自找不痛快,井水不犯河水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