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芳敬垂头领旨,又道:“臣弟还有一件事。”
皇帝叹道:“你说罢。趁着朕还清醒。”
赵芳敬说道:“这话本来臣弟是不想说的,但是……”他顿了顿,终于道:“皇兄的身体如此,有时候又不得清醒,所以臣弟却着,皇兄该考虑一下先立太子之事了。”
皇帝微震:“你说什么?”
赵芳敬低着头道:“虽然皇兄信任臣弟,如今多事之秋臣弟也自当尽力而为,但对朝臣乃至天下百姓而言,如今最主要的还是要定下储君,这样的话,对宁王也算是一种震慑,以示皇上绝不会跟他妥协。”
皇帝目光沉沉地看着他:“那太子的人选……”
赵芳敬道:“如今臣弟觉着,四皇子尚奕或许可以胜任。虽然尚奕未必比得上曦儿,但……也算是没有法子的办法,总要先稳住人心才好。”
皇帝喃喃道:“原来是尚奕啊。”
赵芳敬道:“不知皇兄意下如何?”
皇帝凝眸看着赵芳敬,半天不言语。
赵芳敬问道:“莫非皇兄心中另有人选?是……”
“不,”不等他问出口,皇帝说道:“尚奕似乎也可。让朕再想想吧。”
赵芳敬答了声“是”,又道:“对了,方才皇兄让我调度兵部,此举只怕又会惹来很多非议。”
“什么非议!”皇帝皱眉,“这些日子来朕所受的非议还少吗,能平定叛军稳定江山才是最要紧的!管他多少非议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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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宫内的消息历来是最快的,赵芳敬跟皇帝提议立太子的时候,又有小太监跟几个太医伺候在侧,不出两日,消息已经传遍了内宫。
王贵妃喜不自禁,得意非凡。
张皇后那边,先前因为赵曦知也给宁王扣押,皇后急怒攻心,竟病倒了。
翊坤宫上下本不想先把这消息告诉皇后,谁知两个小宫女暗中议论的时候,却又偏给皇后听见。
张皇后不能置信,起初以为是宫女们自己嚼舌,叫来细问,才知道是乾清宫传出的消息,并无差错。
皇后惊心之余,又是愤怒,又是绝望,惊急之下,撑着起身,命人快去请赵芳敬前来。
不料小太监还未去传信,外头先禀报说贵妃到了。
张皇后脸色一变,咬牙道:“挡住她,本宫不见她。”
谁知话音未落,就听见王贵妃笑道:“妹妹惦记着皇后娘娘的病,所以特来探望,怎么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呢?岂不是辜负了妹妹一片心意?”
说话间,果然见王贵妃艳光四射的走进殿内。
张皇后瞥见她满脸刺眼的炫耀自得,一口气在胸口徘徊,差点上不来。
“你……能有什么心意,”如今情形不言自明,张皇后也不再遮掩,冷笑道:“你现在只怕巴不得本宫就病死过去吧。你趁早给本宫离了这儿!”
贵妃满面诧异,道:“娘娘说的什么话,难道妹妹我是落井下石的人吗?而且显示宁王造反,又是晋王帮着他沆瀣一气……我心里也吓得不敢相信,知道娘娘也受不了,所以才来探望,想要让娘娘放宽心……”
皇后听了这两句,气的喘不过气来:“你、你闭嘴,你哪里知道晋王跟宁王沆瀣一气?别在这里瞎说!”
贵妃说道:“我隐约听乾清宫里流传出来的,难道皇上不是这样想的吗?”
张皇后眼前一黑,心已经缩成一团。
贵妃快意,却体贴地说道:“你们快扶着皇后,给她顺一顺气,看她脸色很不对……唉!原先我觉着宁王是个很有抱负之人,晋王殿下看着也很好,哪成想知人知面不知心呢?唉!要是我的儿子也这样,我想必比娘娘还气的厉害呢!”
皇后早就知道王贵妃是特意来气自己的,好不容易才镇定下来,她暗中紧紧握拳,冷道:“你敢再说一句,就休怪本宫不客气了。”
贵妃笑容一僵:“娘娘……”
皇后逼视着她,说道:“你别忘了本宫还是皇后,要处置你也是理所应当的。你可不要以为本宫不敢!”
王贵妃对上她通红狠厉的眼神,倒是有些忌惮,便不再放肆,只叹息道:“可真是好心没好报,既然如此,臣妾不说了就是了,那就请娘娘好生养病就是了。”
她向着皇后挑唇一笑:“咱们走吧。”转身带了宫女太监们离去了。
等到王贵妃去后,张皇后才气喘吁吁地跌在榻上,半天缓不过来。
等终于缓和几分后,皇后问道:“如何楚王还没有来?”
宝莲答应着,又命去催。如此又过一刻钟,才见小太监陪着赵芳敬从外而来。
皇后正勉强喝了半碗汤药,见赵芳敬行礼,她便直接说道:“本宫听说,十三爷跟皇上提议要立太子吗?”
赵芳敬道:“是。”
皇后道:“是谁?”
“是四殿下尚奕。”
“好啊,”皇后早就知道答案,听他如此回答,索性笑道:“曦儿生死不知,楚王在这个时候提议立太子,这不是落井下石趁人之危吗?”
“我并不是针对曦儿,只不过娘娘该知道如今的局势,虽然皇兄器重我,但是我越是出头,外头那些流言蜚语就越多,对于朝臣跟百姓们而言,岂不是正跟宁王的檄文不谋而合了?所以出于这个考虑,我才想着让皇兄尽快立太子,不过是为了安稳人心而已。”
皇后张了张嘴:“什么安稳人心,不立太子难道京城里还会有人造反吗?十三弟你什么时候变成一个畏惧人言的了?你从小到现在所做的般般件件,哪一件事不是惊世骇俗的?如今还怕这点儿?”
赵芳敬顿了顿:“我虽不怕,只是担心别人对朝廷有些误解,毕竟皇兄病着,外头的人给宁王蛊惑,还以为我已经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先前南边之战屡屡失利,我想或许也跟将士的心不稳有关。可惜先前居然放了曦儿去了,若他留下,自然是他的太子位。”
皇后也后悔的肠子发青,谁叫自己低估了宁王的偏执野望呢?他自己走上死路不说,居然还带累兄弟,若说皇后之前还有一丝母子怜恤之情,如今却已经给强烈的痛恨取而代之了。
皇后的声音温和下来:“十三弟,先前都说曦儿是最像你的,我也知道你心里最疼他,既然如此,何必要急着让皇上立太子,为什么不给曦儿留个机会呢?难道你不觉着……曦儿比尚奕更合适吗?”
赵芳敬为难:“话虽如此,可曦儿如今在宁王阵中……实在是鞭长莫及。”
皇后想到贵妃方才趾高气扬的样子,如何能够让王贵妃心想事成,便咬牙切齿地道:“退一万步说,就算要立太子,也不能使尚奕!”
赵芳敬一怔:“可是……”赵崇之前给皇帝贬黜京城,五皇子又是个药罐子,八皇子年纪尚小,都不做考虑,七皇子赵能性情鲁莽直率,也不像是堪为太子的,当下只道:“可臣弟已经将此事禀明了皇上,皇上说会考量,如何决断且看皇上的意思罢了。”
皇后拧眉忖度半晌,说道:“皇上若是中意尚奕,自然会对你的提议从善如流,可这次却没有立刻答应,可见皇上也并不十分满意。”
此刻张皇后突然聪明起来,她心头极快地想了想,道:“十三弟,皇室不幸,出了宁王那个畜生,倒也罢了,如今皇上病倒,朝中全靠你独撑大局,你本就劳苦功高,且你又毫无私心,只为朝廷大局而已。何必在意一些小小流言?”
皇后安抚般说了这句,又道:“你不用担心,我有一个法子,兴许可以让民心安稳,朝臣也心悦诚服。”
两日后,内阁便接到了几位大臣们的奏表,其中便有定国公跟几位举足轻重的公侯。
又一日,皇帝下旨,竟是封了楚王赵芳敬为监国。
诏书一下,群臣们在愕然之余,却又觉着此事顺理成章,居然鲜少有提出异议的,反而尽数恭喜赵芳敬。
毕竟在这些日子里,赵芳敬的所作所为,但凡有眼睛心计的都十分清楚,所谓“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楚王殿下可谓是皇族之中的一股令人信服的清流了。
群臣先前自然也听说了赵芳敬建议皇帝先立太子的提议,也知道楚王的苦心。
毕竟赵芳敬虽然能干,可毕竟名不正言不顺,做的再好,终究欠缺一份正统。
如今皇上在这种情形下封他为“监国”,自然显示了极大的信任,且也像是反击了宁王那份檄文的种种猜忌之语。
这份自信大度,反而比仓促中被逼立太子要高明多了。
王贵妃本正高高兴兴地等着册封太子,可突然又无后续了,贵妃意外之余,也想通了其中的蹊跷。
贵妃自觉功亏一篑,一时在宫中大发脾气。
可相对于王贵妃的暴怒,赵尚奕却反而松了口气。
尚奕甚至劝说贵妃:“母妃不必惊恼,其实父皇本心也并不看好儿臣,父皇所喜的是三哥。纵然仓促中立儿臣为太子,以后如何还说不定,儿臣自觉这立太子非但不是什么好事,反而可能惹祸上身。”
贵妃却并不喜欢听这种话:“你胡说,你父皇偏爱自然是有的,但是你哪里不如晋王?只要你成了太子,自然可以做一番事业给你父皇看看,不愁他不喜欢你,何况……”
贵妃私心是觉着皇帝现在很有病入膏肓的势头,如果先册封了尚奕为太子,若皇上有个不妥,那尚奕自然就一步登天了,因此贵妃十分着急。
虽然王贵妃没有说完,尚奕却十分机灵,他隐隐地听出了贵妃的弦外之音,不由打了个哆嗦。
“母妃!”尚奕抬头,一反常态地眉头紧皱,“儿臣知道,对母妃而言儿臣自然是最好的。可是,从儿臣小时候一直到现在,我也渐渐地看明白了,不是自己的东西,不必十分强求,比如像是宁王,他就是因此疯魔了,才行差踏错自取灭亡。”
贵妃吃了一惊:“你……”
尚奕说道:“母妃要真的为了孩儿好,那就、就不要处心积虑的为了孩儿去觊觎那个皇位。孩儿恳求您了。”
赵尚奕说着,便双膝跪地,磕了头下去。
这一举动,反而把贵妃给镇住了,居然忘了厉声斥责。
且说赵尚奕从贵妃宫中退出,且走且心事重重。
来到宝仪门处,商议看向钟粹宫的方向,良久,才重重地叹了口气。
原先尚奕其实并没有现在这样清醒,毕竟长久以来给贵妃耳提面命的,尚奕心中也有一份不服赵曦知之意。
但是……
尚奕突然想起乔养真从西疆而回,入住钟粹宫,自己前去见她时候的情形。
——那时候赵尚奕本来是想去探望一下这个新搬进宫的少女,对尚奕而言,乔养真几乎成了一个传奇。
这个女孩子看似柔弱乖巧,恬静淡然,却能南下北上,从最危险的地方步过。
简直比他这个束发戴冠的亲王还要智勇双全。
一念至此,心中就有些淡然的惆怅:因为他隐约知道,自己是注定得不到这样的女孩子了。
可让赵尚奕心头惊动的,却是这次他去钟粹宫相见养真,彼此所说的话。
那时候养真因为一路劳乏,正靠在榻上歇息。
听太监通禀说四殿下来到,才忙起身接驾。
赵尚奕笑道:“我打扰了姑娘休息了?一路鞍马劳顿,必然乏极了。”
养真说道:“倒也不算,十三叔很照顾我们。”
赵尚奕听见“我们”两个字,知道是指的她跟赵曦知,那会儿赵尚奕还不知赵曦知伤的很厉害,当下便又问起西疆的事情。
养真简略地说了一番,赵尚奕虽不曾亲临,却也大略体会到当时的危急,便叹道:“怪不得老七调侃西疆的事,却给三哥骂了一顿呢。”
养真不知此事,赵尚奕就也跟她说了一遍。又苦笑道:“惭愧,我自忖是无能去做这些事的,就连老七只怕也未必,实在不该不痛不痒地就拿这种事玩笑。改日倒要跟三哥好生道歉。”
养真见他态度诚恳,却触动她另一件心事。
“殿下何必妄自菲薄,”养真微笑地看着赵尚奕道:“我隐约听说皇上十分器重殿下,甚至有意……册立殿下为太子?”
赵尚奕一怔。
虽然跟养真并无什么深交,可是尚奕却明白养真的性子,她不是个喜欢多嘴的人,何况此刻说的又是如此重大机密的事。
尚奕便道:“这、姑娘是从哪里听来的?”
养真道:“这世上但凡有事,就并没有机密一说,何况……贵妃家里是大族,人多自然口杂。”
她带着淡笑,似乎是很随意在说此事。
尚奕的心头却一寒,虽然尚奕还没有认真地进入皇族之中的争权夺利,可凭着本能的敏锐,却察觉到自己的外祖家里行事的确有些嚣张过分,不然的话也不至于就发生钱家庄那种事。
尚奕的笑有些勉强:“其实此事不过是捕风捉影,大概是有些糊涂人信口乱说,当不了真。”
养真突然道:“若是当不了真嘛,倒是好事。”
尚奕一惊!
“姑娘的意思是?”他忍不住追问。
养真温声道:“殿下不要怪罪,我并不懂这些朝堂上的事情,只是先前多听了些戏文故事的,知道但凡是涉及皇室立储的,多数没有什么心平气和解决,常常是彼此斗的你死我活……殿下比我博学,自然不用我说。”
尚奕似乎听出她在警告自己,试探问:“这……是姑娘自己想的,还是、或许十三叔对姑娘说过什么吗?”
养真摇头:“十三叔从不跟我说这些,只是我自己胡思乱想而已,我只是觉着殿下性子温柔,是个好人,所以不知不觉中跟你胡说了这些,但是对我而言,却实在不想殿下这样的好人也卷进那种什么劳什子的争权夺利之中有个意外……呸呸,我又乱说了,殿下要是觉着我的话荒谬可笑,少不得就大人大量,当作没听过的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