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料天不从人愿,居然冒出了一个乔养真。
眼见宁王一日日地给冷落下来,自然有人无法按捺。原本热热闹闹的王府也开始门可罗雀。
至于宁王本人自然也很不能心服,他自忖有治国理政之才,没想到这辈子竟输在娶妻太早!
但宁王也不是没有手段的,他在京城里也有些心腹之人,比如在皇帝身旁便有他的耳目,在宁王的授意下,心腹之人便在适当时机挑起话题——比如让宁王休妻再娶之类是否可行等话,想试探皇帝的心意。
可就如同张皇后先前跟赵曦知说起的一样,皇帝很不喜欢这种朝秦暮楚的性子,虽然他私心觉着宁王不错,可如果宁王真的休妻再娶乔养真……这种薄情寡义不择手段的行径,却正是皇帝所厌恶的。
由此,宁王那边自然也知道了,现如今除非自己的王妃自己突然死了,兴许他才有另娶的权利,可是这条路显然也太过凶险,就算他能狠心杀妻,可也不能保证过得了皇帝那一关,以皇帝的精明,未必不会不知真相。
有道是知子莫若父,皇帝又是个老谋深算的性子,当然知道自己儿子的意图。
只不过皇帝仍是想不到,宁王居然会丧心病狂到发兵起事的地步!
反叛,这却是皇帝毕生最不能容忍的行径。
又加上自己病中,见皇后前来,又见皇后在这时候还替宁王说话,更加把皇后都嫌恶起来。
皇帝索性说道:“传旨,命云南,四川两地守备将领,就地调度,不许宁王的反军踏出黔州一步!再命吏部跟兵部各自派人,紧急前去黔州、对宁王劝降,若是、若是他冥顽不灵,那就不必迟疑,就地将叛军诛杀无赦!”
张皇后听到最后一句,眼前一黑,几乎晕厥过去。
正在此刻,赵芳敬道:“皇兄!前面两件倒也罢了,严防死守,派钦差到后再决断,但是臣弟也觉着此事多半是有人从中挑唆,以宁王的本性绝不像是反叛之人,倒不可伤到他的性命,若是能够生擒,也好押解来京,好歹让他在皇上面前有个辩驳之处。”
皇帝听了这句,看一眼张皇后:“你听听芳敬的话,你那混账儿子,不知道受了谁的挑唆,居然做出这种丧心病狂数典忘祖的事,朕生平最恨这种狼子野心之辈。”
皇后少不得跪在地上,哭着求道:“都是臣妾教养不力,求皇上息怒,就听从十三弟所言,留那孩子一条命吧。”
皇帝闭眸不语,半晌才一点头,对赵芳敬道:“你去、替朕传旨。”
赵芳敬微怔:“皇兄,这个于理不合,不如臣弟去宣辅政大臣。”
“朕偏要用你,”皇帝沉声道,“朕知道你顾忌什么,有了那不孝子的这篇檄文,朝廷上下只怕都在议论纷纷,朕偏要给他们看看,朕信你!重用你!那些混账话没有人肯当真!”
皇帝挺着说了这几句,咳嗽的喘不过气来,赵芳敬忙上前安抚,太医们也围了过来。
皇帝脸色煞白,对着赵芳敬挥了挥手:“你不用伺候在这里,快去吧!正经事要紧,朕不想这祖宗的基业在朕手里闹出大笑话!一定要拦着……”
皇帝说到这里一口气更是转不过来,太医忙给皇帝抚胸,过了半晌,皇帝才幽幽地说道:“如今给那畜生闹出此事,就算朕去了地下,也无颜面对列祖列宗了。”
赵芳敬领旨出了乾清宫,正遇到赵曦知跟赵尚奕等皇子前来。
见了赵芳敬,众人忙行礼,赵尚奕便问皇帝如何。
赵芳敬道:“你们进去看看吧。”
众人转身入内,只有赵曦知留了下来:“十三叔……”
赵芳敬才要走,见状止步:“怎么?”
赵曦知道:“十三叔也知道了、知道了我哥哥那檄文了?”
“皇上先前给我看过了。”
赵曦知的脸上露出难过之色,旋即道:“十三叔,我是不信皇兄居然会起兵反叛,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你、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清者自清,何况皇上也并不信这些话,”赵芳敬淡淡说了这句,突然又道:“你若是进殿,记得不要跟皇上提这件事,更加不要为宁王求情,听见了吗?”
赵曦知本来正有此意,闻言诧异:“为、为什么?”
赵芳敬道:“方才皇后在内,因宁王的事惹了皇上很不高兴,如今皇上龙体微恙,若你也这时侯去提,岂不是雪上加霜?更加让皇上不喜欢了。”
赵曦知自然很想替兄长说话,但听了赵芳敬的劝说,却又迟疑了,正要开口,就听到殿内门口有人道:“你十三叔说的对,且听他的吧。”
原来正是皇后,因为众皇子到了,张皇后便先行退出,不料正在门口听见了赵芳敬劝赵曦知的这一番话。
赵芳敬见张皇后退出,便向着她行了个礼,先去了。
剩下张皇后叫赵曦知随着自己走开几步,才跟赵曦知说道:“方才我来见你父皇,的确是因为你哥哥的事,谁知道你哥哥居然发了那样的檄文,也不知道他在哪里给人挑唆,竟做这种戳你父皇眼睛的事……”
赵曦知也黯然道:“我看着檄文所写也吓得不轻,怎么哥哥好好地竟怀疑上了十三叔呢。”
张皇后道:“可恨他不在我跟前,若在,定然狠狠地打上几个耳刮子让他清醒清醒。如今你父皇要派钦差过去劝降,希望他不要一错到底才好……”
赵曦知听了这话,心头一动:“母后!父皇要派谁去?”
“我也不知……”皇后没说完便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赵曦知说道:“能不能让我亲自前去?纵然哥哥不听别人的话,难道也不听我的?”
皇后起初心动,可细细一想却厉声道:“不行,你不能去!就算是他死了,那也是他自寻死路,你绝对不能再离开京城!”
张皇后回翊坤宫后,赵曦知进乾清宫给皇帝请安。
果然见皇帝的脸色十分不好,赵曦知因得了叮嘱,所以只字不提宁王之事。
皇帝因神疲力倦,只略说了两句话,便叫他退出了。
赵曦知出乾清宫后,心里惶惶然,漫无目的地往前而行,走了半晌,才发现自己居然是往后宫方向……可是心里却并不是想去翊坤宫的。
赵曦知愕然止步,看着前方宝仪门口,不知要不要往前一步。
正在犹豫之时,却听门后有人说道:“你说好笑不好笑,听说那个陈大人还是桑指挥使的姐夫呢……不过两个人并不和睦,之前桑指挥使还痛打过他一顿。此事不是闹得沸沸扬扬的?”
另一个声音接口说道:“其实也是那陈姑爷自己行事太过,要我是桑指挥使,看到自己长姐给虐待,我杀了他的心都有呢!”
“这下倒也歪打正着,如了桑指挥使的愿了,虽然陈姑爷没有死,可是公主的事又捅了出来,如今天冷,那大理寺的诏狱犹如冰窟一般,我看,那陈姑爷是过不了冬了,桑夫人虽然做了寡妇,却也比活生生给打死的好!”
赵曦知在旁边听着这些话,本来心中十分不顺,想要厉声喝止这些人。
但不知为什么,这些话如同针一样的刺入心中,令他隐隐战栗,战栗中又带着一股说不上来的惴惴不安。
听到最后,赵曦知终于忍无可忍,便道:“你们胡说什么!”往前迈步出去,便要教训那些嚼舌之人。
谁知转过弯,却见面前空空如也,竟好像先前说话的人并不存在。
赵曦知独自站在宝仪门口,突然有些浑身无力,天旋地转。
这一会儿,无缘无故的,他的心里又浮现当日长安街上那神秘的弓箭手刺客的身影。
而方才小太监的话又在耳畔不停地回响——
“要我是桑指挥使,杀了他的心都有……”
“歪打正着,如了桑指挥使愿了。”
赵曦知自然也听过赵芳敬的分析,知道杀死丹霞公主的人武功极高。
而桑岺……
当初赵曦知在宫内勤学苦练的时候,桑岺也曾指点过他武艺,桑岺的手劲,赵曦知是最清楚不过的,他曾经当着自己的面徒手拗断了一根儿臂粗的木棍。
赵曦知抬手扶了扶额头,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个巧合,但是心里的怀疑却像是春天蓬勃的草苗,不可遏抑地疯长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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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这种念头竟无法自控般狂涌而出, 赵曦知心中逐渐焦灼难当。
正在无法自处的时候,突然间听到耳畔有人唤道:“三殿下?”
这声音轻柔婉转, 赵曦知蓦地抬头,却见正前方不远处,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赫然正是养真。
因为天冷, 她身上穿着黑青色的毛领比甲, 底下是黛青色的织锦幅裙,双手揣在腰间,还套着个暖手,身后跟着四名宫女跟两个小太监。
赵曦知对上养真注视的眼神,心中的烦忧暂时间消退无踪,他情不自禁快走了两步,将到养真跟前才又醒悟过来。
“你……怎么在这里?”赵曦知放慢了步子问道。
养真笑道:“我如今在钟粹宫住着, 殿下说的怎么跟我偷偷跑到宫内似的。”
赵曦知哑然, 旋即问:“我是问你去哪?”
养真说道:“宫内日子有些枯燥,我方才去御花园内摘了点才开的梅花。”
赵曦知一愣,这才留意到她身后的宫女一人手中捧着个漆盒, 另一个却抱着些红梅花。
“你弄这些梅花做什么?”赵曦知不禁问。
养真说道:“这些是插花, 闻香的。盒子里摘了的要用来做梅花酥的。”
她梳着简单的双环髻,乌黑的头发衬着白皙如玉的肤色,双眸明净,显得格外的乖巧可人。
赵曦知有一瞬恍神,又道:“难道宫内没有点心给你吃么, 还要自己去做。怎么一时也闲不住。”
养真笑道:“闲着也是闲着,先前看了半天书,眼睛都花了,做点东西也可以消遣怡情。”
赵曦知见她气定神闲的,不由有些羡慕:“你竟然一点烦心事都没有……”
养真略微诧异,看着赵曦知眉间带着隐忧,便问道:“殿下莫非是在因为宁王的事?”
在赵曦知疑心桑岺之前,宁王之事的确是最困扰他的一件大事,可是现在……真是群忧齐来,令人无法自拔。
赵曦知重重地叹了口气:“我烦心的事情可多了。”
养真本以为他一定是因为宁王造反的事情如此忧心忡忡,听了这句似话里有话,忙问:“除了宁王之事,还有别的?”
赵曦知张了张口,突然醒悟,这种没有证据只靠自己一点疑心的事情如何能够开口?何况若真的跟桑岺有关,难保会牵连桑落。
当下定了定神,说道:“人生在世,总有许多身不由己的……”他搪塞了这句,又道:“本来我还担心你在宫内不习惯,如今看你这般,倒是我们白担心了。”
养真见他不答,也不以为意,只说道:“虽然身不由己,却也要学着随遇而安才好。难道因为不如意,就不活了不成?总要‘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殿下说是不是?”
赵曦知没想到她竟然会说出这种话,一怔之下,忍不住哈哈大笑,又说道:“什么‘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你居然也说这话,从哪里听来的!”
养真笑道:“这是一句大俗话,人人皆知。”
赵曦知笑着叹了口气:“你啊……唉!”
养真道:“何况我觉着,一时的浮云遮望眼,等熬过了这一段,焉知明日没有好事出现吗?”
赵曦知本觉着她的话说的好笑,可偏又有一股道理,如今听了这句,却触动了心思,他定睛看向养真,刹那间,心竟因为这句话而略略地酸软了起来。
“是啊。”赵曦知忍不住由衷地赞同,“你说的对。的确是这个道理。”
这会儿北风渐渐地大了,养真的鼻头微微发红,不由轻轻地跺了跺脚:“这天儿是越来越冷了。”
“这会儿风也大了,”赵曦知点头说道:“我本来是想去钟粹宫看看你的,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上……倒是可以不用去了,你快回去吧,别冻着。”
他的语气里无端多了一点温情的关切,十分明显。
养真听的愣怔:“殿下……”
她察觉了赵曦知跟以往不同似的,又想起他方才站在门口恍若失神的样子,总觉着他有什么事,本是想问一问的,可是话未出口,却又打住了。
“那好,我先回去了,”养真改口,又微笑说道:“近日天冷,殿下也自多保重。”
赵曦知笑了笑:“知道了。”
养真向着他屈膝行了个礼,后退两步,带着宫女太监们自去了。
赵曦知目送她的身影在宫道之中越来越远,紧紧地盯着看的时候,心里无端地掠过一种异样的感觉,就仿佛……自己以前曾经看过这般场景一样。
他皱眉想了想,模模糊糊的觉着,——大概是在之前养真给皇后传召进宫的时候……留下的这般印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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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曦知回身出宫,骑马沿着长安大街走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定,便道:“去五城兵马司。”
来至五城兵马司,众人见是晋王驾到,不敢怠慢,忙恭迎入内。
原来此刻桑岺正跟顶头上司汇报近日发生之事,上司闻听晋王驾到,不明所以,忙迎了出来,行礼过后寒暄几句,赵曦知笑道:“本王是顺道经过,过来看看桑指挥使。”
毕竟他们两个是“亲戚”,司官这才放了心,倒也知趣,于是又说了几句话,便暂且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