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沈晚,顾母只觉得心头一刺,下意识的便想避开这两个字。对她,顾母心中自然有羞愧,有内疚,有感激,有不忍,亦有同情和怜悯。可隐约缠绕她心间的,也有一丝她不得不承认的抵触。纵然知此事是身不由己,也知于他们顾家而言也是利大于弊,可她毕竟是婆婆,要她直面儿媳妇这般丑事,真的恕她一时难以释怀。
婆媳二人间只怕再难回到从前的亲密无间。
官轿进了淮阴侯府,顾母在秦嬷嬷的院子里下了轿,而沈晚则一直乘着官轿依旧到了那萃锦园方下。
霍殷已在厢房候着。
此刻他大马金刀的坐在床榻边,眯眼看那静如兰草的女子,轻移莲步款款朝他而来,让人不由想到那淡烟如雨,长风斜过的午后,那般的清雅,疏淡,见之忘俗。
不等她走近,他便长臂探过,握住纤腰一把将她扯进怀里。
见她瞬间收紧的神色,他疏淡了眉眼:“对爷的亲近还不甚习惯?”
沈晚敏锐的察觉到他称呼的转变。
霍殷犀利的目光直射在她那带了几分沉凝的脸庞上。
灼热的掌心在那柔弱无骨的腰肢上反复摩挲,与他掌心温度相反的,是他那愈发沉冷的声音:“爷不喜你这副模样。你笑给爷看。”
沈晚只觉一股郁气在心底徘徊。
见她娇嫩唇瓣抿起,瓷白面上隐约一副薄怒的模样,霍殷倒是勾了唇,长眉微微上挑带了丝玩味:“你敢跟爷使脸子?当初难道不是你承诺,只要爷尽兴,你这厢如何都可的?如今这番,莫不是想出尔反尔?”
沈晚抬手去解衣襟,垂眸浅声:“侯爷若能尽兴,如何都可的。”
霍殷冷了脸。
霍然钳住了她娇巧的下巴,抬起逼她与他对视:“爷知道你是个清高傲气的,可既然走到今日这番地步,你便得认命。爷想要什么你是知道的,顺着爷的意,爷尽兴了,你们也能过些舒坦的日子……否则,真惹怒了爷,那就休怪爷无情狠辣了!”
沈晚对上那双此刻隐含暴戾情绪的眸子,便眨也不眨眼的那般看着,似琢磨,似研究,片刻后竟是霍殷被她看的有些许不自在来。
霍殷皱眉:“你这般看爷作甚?”
沈晚忍不住舔舔微干的唇瓣,迟疑道:“侯爷真要我开口说?”
霍殷盯着那刹那娇艳的唇瓣,忍不住伸手抚了上去,摩挲几下后便往下由那微敞的衣襟朝里探入,抚摸,揉捏。
“说。”
沈晚看他:“其实刚那一瞬间,我想到了我家相公……”
衣襟中的手一顿。
沈晚浑然忽略周围气息的骤冷,继续开口道:“他是个饱读圣贤书的才子,平日里谈仁,说义,讲理,论孝,一言一行力求合乎圣人言,只道只有这般才能不愧孔圣人门下。”沈晚突然一笑,眸光却犹如陡然出鞘的寒剑般耀眼,此时此刻竟有种居高临下的睥睨:“读书人也大概都以此彪炳自身罢。满口的仁义道德,出口便子曰子曰,仿佛读了书便高人一等,读了书便领悟了孔圣人的礼字。晚娘虽是妇道人家,可也听过孔圣人的这句话——人而不仁,如河礼?!”
最后一句,沈晚说的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一字一句直敲人肺腑。
若此刻顾立轩在这,恐怕当场要无地自容了,可霍殷是谁,刀山血海杀出来的骇怖人物,区区仁义道德就能制辖他的?
“终于道出了你内心所想了?”霍殷闻言不为所动,只手上开始动作,伸手去拉她的衣襟,扯开她的素色中衣,再剥开她绣花的小衣,一件一件,不疾不徐,慢条斯理,似要将她的清高,她的自傲,一点一点的尽数剥下。
屈指在她柔滑冰凉的肌肤上刮磨,霍殷出口的话有些淡漠和寒凉:“可能你未曾听过荀圣人说过这般的话罢。今日我且说给你听,你且千万记好。礼者,贵贱有等,长幼有序,贫富轻重,皆有称也。以你的聪慧,应该不用爷再行解释了罢?”
贵贱……有等。
区区四字就足以令她溃不成军。
霍殷将她推入床榻间,挺身而入。
他果真没有看错,清雅疏淡仅是她惯有表象罢了,内里却终是个倔强又极野的。
忍不住加了几分力道,见成功的将她眼角逼的泛红,他唇角勾了几分冷笑。
便是再野,到了他手里,也得乖乖收着。
回侯府的路上,轿中的顾母见那虽强自合拢却犹自轻颤的双腿,一时间整颗心犹如在百种调料中沉浮,说不出什么滋味。
沈晚回卧室后就卧下假寐,直待听到顾立轩回房的脚步声,方撑了身子坐下,一把扯开面前的帷帐,双目如炬看向斜对面那个已然陌生的男人。
顾立轩悚然一惊,下意识的便朝不远处的吴妈看去,果不其然见她面上浮现不悦之色,看向他的神色中也隐含戒备。
顾立轩赶忙将目光闪躲过去。入官场数年,他太明白那些权贵人家的禁忌,既然霍侯爷如今且将晚娘看做他的禁/脔,那就焉能让旁人染指半分?别说染指,便是觊觎半眼都是容不得的。饶是他跟她如今尚且是名分上的夫妻,可私下却不得不谨遵礼法,半分不敢逾举。
不是他冷酷无情,实在是他如今方领会了官场之路何其险阻,尤其是无甚根基的他,在路途险阻官场上踽踽独行,何其举步维艰。好不容易一朝在仕途上稍有起色,眼见着日后青云直上,滔天的富贵权势唾手可得,他又焉能自毁长城?
不得不说,于官场上而言,如今顾立轩已全然摒弃了过往的天真和稚嫩,愈发趋近一位冷酷的、思想成熟的政客。可这种成熟,却是踏着沈晚的血泪方完成的蜕变。
沈晚早已不以为意。她盯着他,淡声出口,只是问道:“荀子可曾说过贵贱有等的话?”
似乎没料到她会骤然这般发问,顾立轩愣了下,随即脱口道:“自然说过。其全文道,礼者,贵贱有等……”
“不必你多加赘述。”
沈晚的冷言冷语顿时令他回了神。
这时他也意识到,这句话怕是今日霍侯爷对她讲过的。
不由心下惶惶揣测,霍侯爷为何单独要与她讲这番话?可是她,有何事惹了侯爷不悦?
沈晚看他神色变幻莫测,却浅浅笑了,出口的话却犹如锥子直刺他的心底:“既然人分三六九等,贵者可对贱者为所欲为,那要律法何用?六部大可划去吏部,既然五部足矣,又何必遮遮掩掩设块遮羞布徒增人笑柄?再说这三六九等,瞧您这厢最近志满意得的,如今是上升为六等?三等?还是几等?不妨说出来也让我开心开心。”
顾立轩目瞪口呆。顿时面红耳赤,只觉得脚底发颤此刻竟是战斗站不稳,近乎羞愧万分的遮面踉跄而去。
沈晚低笑出声,慢慢笑声愈来愈大,伏于衾被,浑身轻颤,难以自己。
吴妈惊惧,赶忙过来查看,连连抚背,心下无不担忧忐忑,唯恐这顾家小娘子疯了。
☆、41. 第 41 章 去她屋里搜
吴妈将此间消息回侯府秉明时,秦嬷嬷的脸色明显不善。
“没成想瞧着娇娇弱弱的,脾气秉性还真是倔。都到了今日这份上,还不认命,非要拧着性子跟自个过不去。她都不想想,一直这般拧着,最终是害了谁?”秦嬷嬷难掩心中郁气,苍老的声音里难免就带出了几分愤愤:“做出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难道堂堂淮阴侯府侯爷就委屈她了不成?简直不知所谓!不知世间多少女子求都求不到的好福气,平白摊在她身上,她还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样,仿佛堂堂侯爷玷污了她般,当真令人心中块垒难除。”
吴妈无不赞同的应声道:“说的可不是,就算不提咱侯爷的身份,单说侯爷那般英武伟岸的男儿,试问世上哪个女子见了不动心?瞧那顾家娘子容貌也不算顶好的,面上还有瑕疵,能得侯爷青眼真是万世修来的福气,不好好伺候侯爷不说,还三番几次的给人添堵,着实不识趣了。”
秦嬷嬷面上又是一番郁色。
好半晌方稍解郁气,撩起眼皮问她:“近些日子她可还安分?可还有再闹些什么?”
吴妈回想了下,回道:“自打那日之后倒也安分,老奴这般冷眼瞧着,似乎那日情绪宣泄之后也想开了些,近些日子还有闲情逸致提笔作画。竟画些大红大紫的富贵花,没几日就用光了颜料,天好的时候,也愿意动身出门采买些回来。”
秦嬷嬷听此,神色稍霁。
“她是个有才气的,不然哪里值当咱家侯爷另眼相看?既然她愿意作画,你也莫要拘着她,任她作便是,颜料和纸张皆给她买些上好的。所用银钱直接从侯府里出。”
吴妈自然应下。
这日外头来人给吴妈送信,自然是侯府那厢,让吴妈传达沈晚准备,隔日过后便要接她过去。
得信的时候沈晚正在蘸着朱红色的颜料作画,闻言作画的动作并未停顿,只口中淡淡的回了句知道了。
可没等到隔日,翌日清早沈晚便换来吴妈,告知她这回怕是去不成了,因为她月信至了。
吴妈万分不信,离沈晚月信的时间还有七日,而来顾府前她也从顾母那里打听到,沈晚小日子的时间从来都十分准,纵然有差那也不过相隔三两日。如今提前七日有余,未免太不可思议。
沈晚淡漠的将染脏的亵裤拿与她看。
吴妈只得拿了换洗衣物给她换上,之后便让人去了侯府回话。
秦嬷嬷纵然心有不满,但也无他法,只得去书坊秉了侯爷此事。
听罢,霍殷面上无甚表情,只沉默了片刻,方沉声询问:“还待几日?”
秦嬷嬷自然知晓沈晚小日子的情况,忙道:“大概三日左右。”
“那便五日之后罢。”
秦嬷嬷无不应允。
待秦嬷嬷下去,霍殷方重新拿起案上那用小紫檀木的木盒,打开来看,里面盛放的是一支上好的紫毫湖笔,放眼观去,策目穿如札,毫锋锐若锥,自成格调。
拿起来把玩了片刻,他左右看了又看,似还算满意,这将那紫毫湖笔重新搁回原处。
令吴妈及秦嬷嬷始料未及的是,这回沈晚的小日子拖拖拉拉,竟延续了七日之久。
秦嬷嬷觉得不同寻常,唯恐沈晚的身子出了什么岔子,待她小日子利索,便赶紧让吴妈带她入了侯府,并遣人去请了那张太医前来瞧看。
沈晚早就预料会有此厢,心头也早就盘算着如何借由此番,不着痕迹的往严重里说此间事,再如何不着痕迹的引出她早年身子伤了根基的事,借此引导他们往不利子嗣方面去想……
满腹说辞已在心中盘算好,只是她未曾料到,那霍侯爷今日竟也在场。
沈晚心下有几分凝重,所有事情都已盘算好,只是未料到此厢,今日可并非官员休沐之日。
霍殷若知她心中所想,怕要冷笑几声,只要非上朝之日,那兵部官署他随时去皆可。
张太医是侯府信得过之人,因而此厢隐秘事并未瞒他。
他自知此厢事的重要性,因而待沈晚落座后,便先仔细观察了她的面色,待观她面色苍白隐约有气血虚弱之症,心下有几分凝重又有几分狐疑。明明上次看诊时,这娘子还康健的很。
按下心中狐疑,他搭上了脉,闭了目仔细听诊。
诊脉的三指不时的切换,一直诊了两刻钟,他方睁了眼,缕着胡须面上似有沉思。
霍殷看了沈晚一眼,继而看向张太医:“如何?”
张太医沉吟开口:“女子月信突然失调总会有个缘由,但总体归结也无外乎受凉、宫寒、血虚等。上次观娘子脉象,倒无宫寒血虚之症,这……”
吴妈忙道:“素日里老奴谨慎小心,连寒食都不敢让娘子食半口,添衣盖被素来周到,未敢有失半分。”
张太医缕须的手顿了下,看了眼镇定自若的沈晚,继而方徐徐开口:“观娘子此番月信紊乱不调,信期延长,又有经痛,唇白而泛微紫……”说至此,微微叹气:“并非是受凉之过,诊其脉,倒像是误食了其他有毒之物。”
霍殷眸光似利锥,迅速盯了沈晚一眼,而后骇厉的看向吴妈。
吴妈噗通一声跪下,指天发誓:“老奴素日谨小慎微,于娘子入口之物更是亲力亲为不敢假他人之手,断不可能在此厢出了纰漏……若说娘子如何误食中毒,老奴实在是不知情。”
冷厉的目光在吴妈身上环顾一周,霍殷转过脸,继而就眯眼阴冷的审视着沈晚。
沈晚大概也没料到张太医观察入微,医术竟如此精湛。
饶是大概被诊断出此厢真相,她此刻也只能按兵不动,只微皱了眉头装作茫然不解的模样。
霍殷转看向张太医,沉声道:“可能诊出是何毒?”
张太医沉吟片刻:“侯爷,一时片刻倒也难确认此厢,待在下再仔细问过一番,再给您明确回复。”说完便看向吴妈:“娘子一日三餐的饮食,你且说与我听听。”
沈晚的一日三餐皆是吴妈亲手筹备,闻言自然不含糊,事无巨细的将其从早晨至晚间的饮食都一一道来,甚至连她所食数量都如数家珍,无不详细。
张太医细细琢磨,此间倒无异样,遂又问沈晚平素接触之物。
吴妈忙将寝室内的摆放物件一一道出,便是连各物件的颜色形状都描述的一无二致。
张太医觉得也无甚可疑,遂问:“可还有其他?”
吴妈想了想,摇头道:“倒也没有其他。娘子平素消遣少,整日里就爱待在卧房中看书作画,鲜少外出。”
作为一个久居后宫数十年的太医,他何其敏感,一听作画,心中便有了几分思量。
如此想来,他便忍不住抬眼去看沈晚,见她面上仍旧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倒有几分暗叹她的胆识了。
见张太医神色,霍殷便大概猜着几分,拇指用力摩挲着扳指,声音里带出了几分沉厉:“但说无妨。”
张太医遂道:“大概是丹砂。”似怕他们不甚明白,遂又解释:“剧毒汞,便由此提来。”说完便无声叹息,这娘子对自己何其狠毒。
霍殷陡然看向沈晚,目光乍放出择人而噬的凶光。
沈晚皱眉:“丹砂有毒?”继而又坦然的看向霍殷:“侯爷,我只是素爱其艳丽之色,倒也没成想造成此间困扰。晚娘并非那等不惜命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