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贵的五指山——卿隐
时间:2019-07-11 09:41:02

  剩下的皇五子……当今圣上简直泣出两行血泪来, 那可是他寄予厚望了皇太子人选啊!生来就聪慧过人,过目不忘,不过垂髫之年,便熟读各类治国经要,对待身边奴婢亦严慈相济,驭人之道可算是无师自通,天生的明君之相!从此儿身上他看到了大齐朝未来的希望,他敢断定,不出十五载,大齐朝必出一位堪比开国始皇的盛世明君!
  可这一切便毁于一场突如其来的风寒。
  就这场风寒,却单单要了他小儿的命!
  痛哉!恨哉!
  帝王一怒,伏尸百万,自皇宫开始,不出半日功夫就蔓延至了汴京城,紧接着向周边扩散,短短时日大齐朝便迎来了一场腥风血雨。
  午门的血腥味自打皇五子薨了那日就没停过,从宫里的奴婢,到他们的三族,再到宫里的嫔妃,之后又涉及到不少朝中文武将……仿佛皇五子去了,当今圣上心下那根理智的弦也跟着崩了,朝臣如何看他亦无甚所谓,山河动荡与否亦无甚所谓,总之,此时此刻,痛失爱子的他这想杀人泄愤。
  当然,当今圣上不是不怀疑爱子的死另有他因,他怀疑一个人,偏偏严查半月却没查到丝毫蛛丝马迹,可这却让他对此人杀心愈盛。
  随着近段时日霍相频频被召入宫,霍党的人也隐约预感到了皇帝的杀心,私下联系愈发频繁,亦动用了宫中隐藏多年的眼线,已备突发情况。
  汴京城内更是人人自危,家家户户门前挂白幡,婚嫁宴席一律不敢操办,酒肆茶楼,秦楼楚馆一律关闭,高门大户亦是弃了丝竹酒肉,换了粗茶淡饭,每日按时归朝皇宫方位恸哭,以示对早薨皇子哀悼之情。
  皇城内的气氛一日压抑过一日,不少警觉的人家瞧着城内情形的严峻一日赛过一日,唯恐殃及自身,便暗下收拾好了细软,早早的举家离京,只求躲过这个腥风血雨的时期。
  顾家这日完成哭悼皇子的仪式后,顾父顾母便抱着孩子进了屋,顾立轩整整衣装照旧去上值,而沈晚则由吴妈和刘细娘扶着进了卧房。
  接过刘细娘递来的绞干的湿帕子,沈晚仔细擦净面上的泪痕。因皇室大丧,便是涂脂抹粉都是忌讳,近些日子隐约见惯了沈晚浓妆艳抹的吴妈,此刻瞧着她脂粉未施的模样,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那脸色瞧着有些发白。
  吴妈略有些担忧道:“娘子可是身子不适?”
  沈晚将擦完的帕子递给刘细娘,闻言苦笑:“又哪里能适了?日日清汤寡水的,早晚还要定时跪地痛哭大半个时辰,便是铁打的身子也得磋磨出两分病来。”
  吴妈迟疑:“可这当口毕竟不同往日,娘子的饮食也不可过于特殊……”
  沈晚略有虚弱的倚靠在床头,摆摆手:“算了,不过是身子虚些,倒也无妨,日后补回来便是。”语罢,掩唇低咳两声。
  吴妈咬牙:“左右补品也不算大鱼大肉。娘子在这等着,老奴这就给您炖些拿来。”
  吴妈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消匿在厢房外。
  沈晚和刘细娘飞快对视一眼。
  快速翻身下榻,沈晚近乎是光着脚来到案前,探手抽出笔筒里其中一支紫毫。
  拔下上面缀着流苏的软木塞,她甚是熟稔倒出里面卷的细细的一卷纸,谨慎的寸寸展开后,便呈放在身侧的刘细娘眼前。
  沈晚压低声音道:“细娘你仔细看看,可还有何疏漏?”
  刘细娘两眼紧紧盯着路引左下方的那章大印,拼命回想之前在他父亲书房里见到的那方相印,再比对眼前,尺度、图案、印文篆刻风格等,大致相同。
  又仔细跟脑中印象比对了一番,刘细娘方郑重点头:“三寸见方,小篆阴文为主,印文排列疏松散,格局对称。如此看来,近乎分毫不差。”
  沈晚暗下稍松了口气。
  刘细娘继而看了眼沈晚,叹道:“娘子仅凭脑中印象便能画的如斯相像,着实不易。”
  沈晚摇头:“我在他身边看了那么多回,其蜿蜒曲回早刻于脑中,便是再笨拙也能依葫芦画个瓢出来。”边说着边将紫毫笔重新归置好,自是路引却未放入其中,而是小心的收放在袖中。
  重新上了床榻,沈晚盖了衾被倚靠在床头,保持之前姿势。床边的刘细娘脸色带着谨慎,看了眼卧房门的方向,而后略倾身靠近沈晚,小声问道:“娘子,户籍你可千万仔细带好,否则饶是混出了汴京城,日后也将寸步难行。”
  沈晚下意识的摸了摸胸口,户籍已让她缝在了小衣里。抬头看着刘细娘,沈晚欲言又止,终是问道:“你将你父亲留给你的路引跟雁户都给了我,那你呢?”
  刘细娘闻言只是轻笑一声:“父亲临终前不过怕刘家被抄家问罪,方给细娘暗暗备了这条退路。唯恐旁人察觉,父亲没敢动用相印来盖,只一空白路引,再告知我他几个党羽名字,只道若真有那日,且看他们之中哪个未叛出便寻得哪个盖上官印,然后出逃。如今刘家阖族皆存,细娘自然也用不到那厢。留在细娘这反倒是白白浪费了,倒不如舍了给娘子,倒是让它派上了用场。”
  沈晚看她:“你就不怕你日后用的到?”
  刘细娘不知什么意味的看向沈晚,片刻方道:“娘子,你可知孤身一人背井离乡,颠沛流离,是需要何等的勇气?更何况还是一个无枝可栖的女子。所以娘子,不到危及生死的那刻,细娘绝不会想走四处漂泊这条不归路。”顿了瞬,刘细娘又不忍:“娘子,您真确定了吗?”
  沈晚没有回应这话,只是垂眸盯着被衾上的牡丹绣花好一会,方低声问:“细娘,你为何帮我?”
  刘细娘怔了。是啊,为什么要冒着得罪那人的风险,帮个与她不甚相干的娘子呢……
  苦笑了下,刘细娘眸光复杂的看着沈晚:“大概,是折服于娘子的心性和脾性……又大概,是想看看那人受到挫败,是个何等模样吧。若是放在数月前,谁要说细娘几月后将会作出这等吃力不好讨好之事,细娘只会当那人疯了。”
  沈晚唇边淡淡展了笑。
  刘细娘回了神,此刻郑重道:“娘子,之前那探寻的那几条出城的路皆被那人探知,自是不再可行。若您肯信细娘,就千万要走细娘前头给您指的那条,过了那条胡同便趋近西南角的城门口,那里把门的守卫少些,相较而言出城也易些……”
  沈晚握住了刘细娘的手,轻声道:“细娘,若我不信你,当初就压根不会收你的路引和雁户。谢谢你细娘,此行艰险,无论成功与否,你且放心,我沈晚便是自戕亦绝不会出卖你半分。”
  刘细娘一怔,突然眼眶有些湿:“娘子我又如何不信您?倒是如今您还肯信细娘,倒是细娘心生欢喜。此去山高水长,后会无期,望娘子您多保重……莫要轻言生死。”
  沈晚的眸中也有些湿润。她看着刘细娘,眸光闪烁着晶莹的光,有感激亦隐约有托付之意。
  刘细娘反手握住沈晚的手:“娘子放心,日后我必待虿哥如亲子。”
  沈晚终是落了泪。
  
 
  ☆、第 65 章
 
  吴妈端着补品进来时, 见到的是沈晚正闷着头在床榻上打着络子。一见到那鲜艳的红色, 吴妈吓了一跳, 下意识的往门口方向瞅瞅, 几步冲到沈晚跟前, 因走的慌而急, 手里的补品都差点没拿稳。
  “哎哟我的祖宗哟——”吴妈急道:“断不可如此啊,国丧期间, 见不得红, 见不得红啊……”这要让旁人见着了, 那可怎么了得?
  说着, 便要一手端着补品一手去抢沈晚手里的络子。
  沈晚拧身躲了下,见吴妈不依不饶的要抢,皱了眉不悦道:“吴妈,左右门窗都关着呢, 又怕什么呢?”
  “那也使不得。”瞅准机会,吴妈终于一把捞住了沈晚手里的络子, 夺了过来, 然后几步走至箱笼处,死死塞进了最里面。
  “娘子!”吴妈将补品递给沈晚, 气恨的剜了眼她:“求您这厢就安生些罢!”
  接过补品, 沈晚倚靠着床榻, 也不理会那颇有些气急败坏的吴妈,持着汤匙慢条斯理的吃着补品。
  待吃完后,空碗一搁, 沈晚便起身下榻,径直来到梳妆台前坐下。
  吴妈见她持着木梳一副要梳妆打扮的模样,心下一突,不由警惕道:“娘子可要出门?”
  沈晚淡淡道:“怎么,我去找侯爷还要经得你这个老妈子许可不成?”
  “娘子,断断不可啊!”吴妈又气又急:“此厢时候可不比平常,宫里朝中正乱着呢,侯爷此厢也忙的焦头乱额,娘子断不能随意过去,要是给侯爷填了乱那可如何是好啊?”
  沈晚低叱:“侯爷都未曾对此置喙半分,你又哪来的这么多道理?左右你是主子,还是侯爷是主子!少啰嗦,快给我梳妆一番,待去了侯府,若侯爷在忙无空搭理我这厢,我再回来便是,左右又不耽搁哪个。”
  吴妈说不过她,不由气苦,却也只能依言给她简单挽了个髻。
  钱叔和福伯两人抬了官轿,沈晚轿内端坐,吴妈和刘细娘两旁候着。待到淮阴侯府角门前,沈晚便下了轿,令吴妈一干人等先行回去。
  直待见了沈晚入了侯府,吴妈才放心的招呼其他人离开,毕竟待那沈晚稍后回来,必有那侯府轿子相送,也用不着他们这厢。
  作为侯府的‘常客’,侯府的守卫对她已熟稔的很,一见她来就赶紧开了门,另外一守卫忙一路快跑去通秉,不过多时,侯府上的管家就脚步匆匆的赶来。
  “娘子,真是不巧,今个一大早侯爷被召入宫中,一时半会的怕是不会回府。”
  沈晚笑道:“无碍,我且在府上等会,要是侯爷过会还未回来,那我便回去就是,待改日再来。”
  刘管家只得引着她往院里的厢房而去。
  沈晚却道:“不必如此麻烦,我在照壁前的石凳上坐会就成。”
  闻言,刘管家忙道:“这哪使得?寒天冻地的,要是冷坏了娘子,奴才便是万死难消其罪了。”
  沈晚忙摆手:“您这话严重了。左右我就待片刻功夫,不值当来回费事,您忙您的就成。”说着,便几步走到那照壁前的石桌前,欲要坐下。
  “娘子不可。”刘管家急道:“石凳寒凉,待奴才遣了人给您拿来厚实垫子,您这厢再坐下不迟。”说着便嘱咐个脚程快的小厮,令他速速去取个厚垫子过来。
  沈晚只得依言且立于一旁。
  不过一会,气喘吁吁的小厮便捧了个厚实软垫子过来,铺在石凳上后,沈晚谢过,便坐下。
  又有小厮捧了冒着腾腾热气的一套茶具过来,里面装的是刚沏好的茶水,给她见过礼后,就摆好茶具,斟了茶。
  大概饮过两盏,沈晚起身,对那刘管家道:“瞧着侯爷一时半会的也回不来,我便先行归去了。今个劳烦您了。”
  刘管家忙垂首低头忙道不敢。又道:“不知娘子可有什么要紧话,需要奴才这厢代为传达侯爷?”
  沈晚转身的动作微顿,继而一笑:“没什么话。”
  刘管家便安排了侯府轿子送她回顾府。
  官轿行至半路,沈晚掀开轿帷,淡笑道:“今个天早不急回去,还劳烦各位将我送至张记裁缝铺,想去做几身衣裳。”
  几位轿夫自然不敢有异议。
  到了张记裁缝铺门前,沈晚令他们先行回去,逛完裁缝铺后她还要去其他铺子逛逛,他们几个粗老爷们守着,既不便又碍眼。
  几个轿夫也没觉得是多大的事,想这张记裁缝铺离那顾府也不算远,几个片刻的事,那娘子逛完了自会归去,不耽误什么。反倒是他们几个侯府上的下人,巴巴在这等着顾府上的娘子,怎么瞧着怎么不像话。
  这么一思忖,几个轿夫便抬着空轿回了侯府。
  他们一离开,沈晚就进了裁缝店,不等掌柜的招呼,径直选了几套成衣几双粗布鞋令他包好,之后问他要了块不起眼的灰土色布料充当包袱,将这些统统包裹了起来。
  掌柜的虽奇怪,可客人既然爽快的付了银钱,买卖既已做成,他又何必去多那嘴惹人厌烦?
  沈晚打裁缝店后门出来,之后背着包袱径直冲着不远处的小客栈而去。
  待从客栈出来,沈晚已然换了一套装束,灰青色粗布袄裙和布鞋替换了之前的厚实褙子、斗篷及绣鞋,乌鸦长发也仅用一根普通竹筷定住,取代了之前的珍贵簪子。至于之前的那套装束,沈晚全都落在了那客栈中,一样也未敢带。
  闷头行走,一路来到一个不甚起眼的规模较小的胭脂铺子,依旧是未做多言,多要了几样眉粉、眉笔、脂粉等类,付了银钱之后,便匆匆低头而去。
  转而来到另外一家客栈,待再出来时,沈晚露在外头的肤色已经皆是深褐色,发色灰白相间,脸上眉心纹法令纹眼袋显现,瞧着与那普通的上了年纪的粗妇无异。
  裹了裹身上的袄裙,在路过摊边的烙饼摊时,买了些许饼子,让他拿油纸包好,之后她便放入了包袱中。
  做好这一切,沈晚没再耽搁半分,毫不迟疑的往刘细娘所指的那条路而去。一路走去,人烟稀少,便是偶尔能见着人,那也大概是与她相同方向赶路,不消说,是举家迁走为躲避皇城内动荡的汴京城人。
  如此,倒也不显得她突兀了。
  西南角的城门口守门的不多,排队等出城的人也不算多。
  不多时,便排到沈晚。
  那守门护卫照旧拿过路引查看。这一眼扫去,路引左下方那醒目赤红的相印差点惊的他叫起来。
  好歹将这惊给咽了回去。
  他隐晦的看了眼跟前这妇人,可能是瞧见他的窥视,那妇人顿时一扫过去,威严的犀利眸光中暗含警告。
  守卫顿时一个激灵,忙将路引双手还回去,做了个放行的手势,颇有些诚惶诚恐的意味。只道眼见着这妇人走远了,守卫方抹了把额上冷汗,心下揣度着这妇人莫不是霍相府上的嬷嬷,此番也不知是不是受了霍相之命,出城办些私密之事。
  想想后背又是一阵冷汗,暗恨自己为何要好奇的多看了那一眼。
  却不成想,出了城的沈晚,此刻后背亦是一片冰凉。
  愈发加紧步子往城外的渡口而去,可正在此时,城门口方向隐约传来马蹄的嘶叫声,与此同时响起的,竟是那侯府秦九的厉喝声:“关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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