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抱膝坐在床.上,透过磨砂的拉门,朦朦胧胧,还是能看见一道笔挺的身影站在那。
夜风拂过,簌簌摇动着树梢,但一点没晃动他。
“各位,”最先忍不住的是贺岚,压着嗓音做贼似的问:“……睡了吗?”
稀稀落落响起一片“没有”。
“蓝烟呢,吓傻啦?”
蓝烟脸贴在膝上,瓮声瓮气回了句没事。
从贺岚的视角看,这个时候的蓝烟,一点不比白日逊色。
吊带睡裙衬的她纤细柔弱,最要命的还是那双眼。
细细弯弯的,眼角微勾,又纯又妩媚。
外面些许路灯的光反射进来,落在她眼里,像碾碎的波光。
她就那样,怔怔望着那灯光的方向,看的贺岚一个女孩子都心潮荡漾。
“其实,靳骞这人虽然性格冷了点,但人还是不错的。”
陈萌语气揶揄:“他对蓝烟哪是不错啊,是非常不错。”
“不是不是,”贺岚翻坐起身,敲了敲上铺的床.板,开始今日的女生宿舍话题:“我就问你们,初中的时候有没有遇到过那种特别二的男生?”
徐蔓噗的一声笑了:“男的奇葩的太多了,你得说清楚是哪种。”
“就那种上课老师喊他起来回答问题,他当没听见,站起来也一脸玩世不恭,故意一句话不说的。”
“而且还自我感觉极其良好,特别狂拽酷炫。”
“有有有!”
徐蔓一脸嫌弃:“当年我们老班在阶梯教室开公开课,周檀就站那不动,故意不出声,别说老班尴尬,我们坐在底下都尴尬死了。”
周檀还真是这样的人,蓝烟扯了扯唇角,可这和靳骞有什么关系。
就听贺岚继续说:“所以靳骞刚转学来的第一个学期,他成绩再好,开公开课我们老班也从来不喊他回答问题。别又给自己惹不痛快。”
“结果后来时间长了发现,他不是那种喜欢……装的男生。我们有时候问他问题,他也都告诉我们的。”
这样啊。
贺岚明明在说靳骞的好,她心里却悄然浮起了一点失落。
蓝烟啊蓝烟,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你要是真有一往无前的勇气,就该去问问他。
你……你是只对我这么好,还是对谁都一样呢。
别说是问了,每天的训练。
她只敢在一片军绿的迷彩服中,悄悄把那个背影放在心里。
蓝烟终于躺回枕上,蒙着薄被,不再去看那个隐约的影子。
可她要以什么立场去问。
辗转反侧一夜,她也没想出答案。
##
随着军训结营日期临近,各班都在狠抓队列,争取汇报演出时受检阅,能摘下“优秀连队”的称号。
尤其是两个菁英强化班。为了洗脱书呆子的偏见,班主任对优秀连队更是势在必得。
和老宋的心浮气躁不同,李教官自信满满,就差打包票让他放心了。
九班的学生,平时虽然皮了点,但学起东西,各个神色认真。
只要肯用心练,哪有走不漂亮的队列,打不好的军体拳。
以前他也以为这群尖子生,高分低能,枯燥乏味,放到社会上肯定没自己混的好。
但真在社会上打了一圈滚后发现,混的好的,大多还就是当初那群学习好的。
学习能力,韧劲是放在哪儿都能闪光的东西。
“军体拳第一套,格斗准备——”
“哈。”
随着他一声令下,队列整齐划一地应声而动,动作干脆利落。
少年健气硬朗,姑娘们英姿飒爽,年轻的面容浮着不服输的傲气。
青春真好。
李教官在阳光底下眯了眯眼,怎么看怎么满意。
“听我口令,放松——喝点水歇歇。”
“呼。”
蓝烟摘下迷彩帽,扇着风,一边避开人群,慢慢往放水杯的地方走。
按教官的要求,这一溜排的水杯比她们的队列,标的还齐。
“蓝烟,”隔着许多人,罗斯薇主动把蓝烟的水杯递过来给她:“喏,你的。”
蓝烟弯着唇角,道了声谢。
“你也太淑女了吧,”罗斯薇一阵惊叹,笑眯眯地说:“跟我还这么客气,女神就是不一样,改天我也学学。”
和她相熟的男生出声劝她:“斯薇,你就别和人家学了,也学不了。”
“就是,根本不是一路人。”
罗斯薇粉面含怒,追着他们又是拍又是打,笑闹成一团。
蓝烟看的心里一跳。
那个闹罗斯薇的男生是有女朋友,就在徐蔓她们管乐团。她、他们就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么?
……难道是自己太封建了?
“靳骞。”
江余也看见了,眼里神色暧昧:“第一名同学,我问你啊,你觉得罗斯薇这姑娘是不是特别单纯,大大咧咧没心机?”
靳骞仰脸灌了点冰水下去,润了润嗓子,懒散道:“……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只是想看看你智商高了,是不是情商就互为相反数了。”
靳骞云淡风轻:“所以,你是拿自己同理可证的我么?”
江余:“……”
他越想越气:“我承认我智商或许有那么一点点可能不如你,但情商你肯定不如我。现在不锻炼,以后有你被姑娘骗的时候。“
靳骞点点头,表示听见了。
越是冷峻少语的人,就越习惯在安静研究周边,久而久之,心思也比别人缜密些。
有人想骗他,除非……他自己心甘情愿。
比如面前这位罗斯薇,他不喜欢谈论别人的是非,但心里明镜似的。
那边教官们又吹哨,喊集合了。
同学们很快集成队列,看齐,报数,然后等待教官下一个指令。
“由于大家表现的很好,今天下午我们军体拳和队列都先不练了!我再带大家练练军姿。”
军姿有什么好练的啊。
直到军训,大家才恍然发觉,平时随意松散站着有多幸福。
教官啧的声笑了:“这样吧,看你们一个个眼里写着不乐意,我带大家玩一个我们基.地的传统游戏。”
“前两排男生向前五步走,向后转!”
“女生全体放松,男生队列保持军姿站定。”
“诶对了,聪明!”
教官大刺刺走到中间,扬声开始讲规矩:“这游戏我们兄弟连队七连已经玩过了,效果很好,非常锻炼站定军姿的意志力。”
“你们尽管讲笑话,唱歌跳舞都行,只要把对面男生逗笑了,你们就去阴凉地休息了,他们一人二十个俯卧撑爽一爽。”
“搞不定,你们就操场往返兔子跳。”
教官笑容特别欠揍:“是不是很公平?那就开始吧。”
话音一落,正在休息时间的七连同学,都纷纷围过来旁观。
“终于不是我们一个班倒霉了。”
“……就是就是。”
蓝烟的心态倒很平稳,谁让她对面是陈炫呢。
这家伙笑点低的可怕,教官一声“开始”令下,和蓝烟四目相对不过两秒,陈炫已经开始咬紧牙关,拼命抿着笑了。
蓝烟没忍住,也低头一笑。
就在陈炫全面崩溃之际,李教官站到了蓝烟身边,满脸是笑:“来来,快换个位置,陈炫、靳骞出列!”
“让我们这两位泡面搭档,再互相残杀一回。”
他倒要看看,这小子能男人到什么时候。
蓝烟:“……”
逗靳骞笑?怕是要烽火戏诸侯都不成。
放弃吧。
蓝烟细细拧着眉,比划着操场的长宽,已经开始默默规划兔子跳的路线了。
“……蓝烟。”
那道清泽的声音,从她面前淡淡响起。
她从不知道,有个人能把她的姓名唤的那样清晰动听。
靳骞依然微垂着眼,看向她。
烈日的光下,眉峰利落,鼻梁高挺。
他生了双温柔眼。清澈明净,偏偏总要冷淡成生人勿近的样子。
不对,这……这是在站军姿呀。
教官也反应过来,劈头盖脸对他就是一通训:“站军姿不能笑,难道能动,能讲话吗?!”
“报告教官,不能。”
靳骞举高双手,主动出了队列,眼里有一丝笑意飞快划过。
“……所以我输了。”
第5章 你的微笑
距军训结束,倒计时还有两天。
徐蔓从拉门边探出头,催道:“快,教官倒计时了!”
“来啦,“蓝烟飞快应她:“我喷点驱蚊水,不然去操场喂蚊子么。”
“妈耶,那给我也喷点!”
已经在庭院里的陈萌听见,忙喊了声:“我也要我也要,蓝烟你带着吧。”
教官背着手,哭笑不得:“看把你们娇气的,不就看个电影么?”
“教官,我们都晒黑了,再顶一身蚊子包回家,这也太惨了吧。”
“好好好——随你们吧。”
教官眉一皱,干脆当没看见:“只要你们明天给我好好表现就行。”
“知道了!”
军训各项汇报演出的前一晚,训练任务都结束了。
改成连队学生自带小板凳,在大校场集合,观看露天放映电影。
“以前听我妈妈说,她们小时候电影都是这么看的……”
“对,我也听说过。你们知道今天看哪部么?”
“这还用说——”
走在前面的尹航听见女生们的讨论,回过头,语气带笑:“当然是冲出亚马逊啊。”
这部片子,蓝烟在各类爱国主义教育场合,少说看过两遍了。
看来不只是她,学生堆里立刻响起一阵小声抱怨。
“啊,怎么又看这个,我都看过多少遍了。”
“诶诶,你们怎么回事?走着队列怎么还聊上了?”
队伍右侧的教官一脸阴森:“怎么,最后一晚还想加训,是不是啊?”
“……不是。”
“听不见。”
大家声音里染上笑,齐齐扬声喊:“不是!”
“……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
就在这时,七班的教官带队唱着《打靶归来》,从她们旁超上来,吆喝着:“来来,嗓子再亮点,碾压九连!”
九班的学生立马不乐意了:“教官教官,我们也想嚎一嗓子,拉歌!”
“……就是,七连也敢在我们面前跳。”
“好样的!”教官一听乐了:“就喜欢你们这股不服输的劲,全体都有,日落西山红霞飞——”
少年的放声欢歌,一路冲上天空。
这夏夜的天空,如一方深蓝的丝绒徐徐展开,明月高悬,几颗星子在光年外闪烁。
温柔又辽阔。
军训很苦很累,但熬过来了回头去看,又觉得心境奇妙的放松。
丢下做不完的新高一试卷,甩开学号班级排名,远离爸妈的唠叨,第一次住集体大宿舍,把被子叠成豆腐块儿。
最紧要的是,你并不是在孤军奋战。有一群人同你一起,为一个目标努力。
这样就很美好。
因为到的早,九班分成两列,抢占到了幕布前最佳的位置。
“蓝烟——”
陈萌凑在她身边,语带求恳:“我真的很想很想知道,求你了。”
“……真的没什么,”蓝烟细细拧起眉:“真的,我保证。”
从那天靳骞自愿认输,心甘情愿去做了二十个俯卧撑后,陈萌就不肯放过蓝烟,偏要问她当时说了什么。
可她真的什么都没说。
“你也不想想那是谁。”
蓝烟往回侧了点身子,一边给借过的同学让道,语气无奈:“能把他逗笑,你是要我烽火戏诸侯么?”
“什么?什么烽火戏诸侯?”
那个被她让的居然是江余。
晚上灯不明,又是清一色的迷彩衬衣,蓝烟直到听见他说话才认出。
“啊哈,我知道了,”江余恍然大悟,挂上了个灿烂的笑容:“你说逗笑的是靳骞吧?对啊,那天我也好奇,到底是怎么回事,靳骞——”
他扯了扯身旁少年的衣袖:“正好你们当面对质一下,还我们一个真相。”
什么鬼……真相。
她只在乎,刚刚自己说话的音量和语气,到底……靳骞有没有听见啊。
蓝烟抿着唇,想起靳骞平日高岭之花的样子,和那天训练场上,对她依稀一闪而逝的笑意。
仿佛有人在她面前剥了一只橘子似的。
明明气味清新微甜,可眼里却是酸酸的。
“……对质什么?”
靳骞神色平静,抬眼看向江余:“你不觉得在那站军姿,还要被逗着笑,比做二十个俯卧撑傻多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