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从第一次见到冽哥开始,我就明白他喜欢你。”
“别提他。”张取寒低声。
“干嘛不提?”张念遥笑说,“当时我多羡慕你呀。你总是特别招男孩喜欢,连冽哥那么棒的男孩子都爱你,而我只能当他的妹妹,他从来没正眼看过我。”
“现在呢?”张取寒问。
“嗯?”张念遥转过头。
“你还喜欢他吗?”
张念遥抿起嘴唇想了想,说:“或许还有一点点喜欢吧。”
“你交过男朋友吗?”张取寒问。
“大学的时候交过一个,毕业后分手了。他想回家乡发展,太远,我不能把妈妈一个人扔下。”张念遥说,接着又笑,“可是你看我现在不也是到外地来工作了吗?还是把我妈妈一个人扔下了。”
张取寒握了握张念遥的小手,就像当初两人读小学的时候,上学路上她总这样牵着自己的小妹妹。
“念遥,你的病……”她小心地问。
“抑郁症吗?我已经很久没吃药了,已经好了。”张念遥很不在意地说,见张取寒专注地看自己,便笑,说:“姐,我还是喜欢那个只管自己不管别人的你。你是不是故意躲了我十年?你这样看起来好逊哦!”
一路无话,二人回了酒店,张念遥先送张取寒回去房间,自己再去员工宿舍。路上,发觉到被人尾行。酒店区整个是开放式的宅院,夜里十分安静,为了配合苏式园林的清雅,灯光不亮。张念遥机警地改路去往前台,那边灯光比较明亮。走了半程,被石子绊了一跤,胳膊被人抓住了。她正欲开口呼救,听一个声音说:“是我,韩冽。”
——
韩冽在张取寒坐在大堂等张念遥下班的时候,便发现了这对姐妹重聚。之后跟着她们一路去茶楼,他则去了路对面另一家,二楼的窗户都开着,远远地能看到她们。直到这对姐妹回来酒店,他决定找张念遥问一些事情。
深夜,已经没什么地方营业,两人在园子里找了个凉亭坐下来。
“你想问什么?”张念遥看着身姿挺拔的韩冽。也有六七年没见过他了。隐约记着他大学毕业刚工作的时候,工作一度不顺,也就在那时候房香茗同韩政离婚,他们之间便断了联系。她只听说他后来开了自己的律所,做得非常好。如今,他不负众望,比从前更加出色。
这个男人,一度让她痴迷到茶饭不思,如今回想,徒留感慨。
“知道她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吗?”韩冽开口。
“知道。”张念遥说,反问,“她没告诉过你吗?”
韩冽眉头拧起来,摇头。
张念遥吸了口气,缓缓地说:“她是因为我。”
十八岁那年,从苏州回来之后,张取寒同韩冽的关系日渐亲密,明眼人都看得出这对男女已经身陷爱河。而一直默默喜欢韩冽的张念遥却一天天萎靡下去,直到得了抑郁症。病情确诊后,房香梅跟张取寒摊牌,求她不要像她妈妈抢走自己姐姐丈夫那样,抢走张念遥深爱的男人。张取寒才会毅然离开。
故事简单极了:一个背负着母亲罪孽的女孩为了自己的妹妹,放弃了爱的男人。
“你不要怪她,她才是最可怜的。”张念遥对韩冽说,“她妈妈的错不该算到她身上,可她自己一直觉得对不起我们母女。如果我能早点知道她的秘密,我就不会对你有非分之想。我跟你道歉,也替我妈妈跟你道歉。我祝福你们白头偕老,真心的。”
“我不怪她。”韩冽低声说,“可我也不想原谅你们。抱歉,我该回去了。”
韩冽转身走了,留张念遥一个人在凉亭里,看着他的背影,怅然若失。
韩冽在庭院里疾步行走,一团怒火在心头积聚成型,他朝迎面而来的一棵大树狠狠打出一拳。大树巍然不动,他的手指关节被粗糙的树皮蹭破,阵阵刺痛。
他又朝树干打出几拳,鲜血涂在了树皮上。
末了,韩冽抱着树干,将额头抵上去,痛苦地闭上眼睛。
其实,他最不想原谅的,是他自己。
老天把他送到她身边,是他又将她推出去的。
张取寒回到房间后先把行李收拾好,在订机票的时候犹豫了。
今晚,韩冽说的话,念遥说的话,在她心里缠成了一团乱麻。
感情的事儿,对她而言已经是几年前的旧谈。这些年下来,她有自己的一套行事理念,不谈情爱,所以一直过得十分平静愉快。
今后的日子也已经安排好了,明年四月,她会去法国学音乐。奖学金申请到了,导师也已经见过面,互相都很满意。福利院那边,耀阳的治疗费用有正兴律所每月资助,韩冽是个守信用的人,她很放心。之后她只需要考虑留学期间的生活费用。而她对生活基础要求低,导师答应帮她介绍一些音乐方面的兼职工作,半工半读的话她应该可以负担自己。
可韩冽说爱她。
就像一根绳,绊住了她的脚。
她问自己到底对他有没有感觉。答案是“有”。可只是“有感觉”而已,还不是爱。
她心里一直放着他,否则就不会在酒吧第二次会面的时候忍不住去撩他。她自以为任性妄为,但她从没有对其他男人任性过。只对他,她忍不了他视她为陌生人。
但是她不爱他。相较而言,她更爱自己。
她会为了他推翻自己构建好的一切吗?
答案是否定的。
崔香茗总是催她找个条件好的男人嫁了,可她从来不觉得一个女人的人生应该附加在另一个男人身上。
女人的生命应该自己精彩。
如此想好,张取寒买好了明天上午七点的回程机票。
晚上洗过澡上床睡觉,韩冽一直没有回来。她猜想他大概跟几个老同学出去喝酒happy了,也没打算等他。睡过去后,被人粗鲁地拽过去,还没来得及出声嘴巴便被堵住了。
从没有哪一夜像今晚这样混乱,床单被子都要被他的热情烧着了。
韩冽抱着她一遍一遍地说着“我爱你”,干得她又在他怀里嘤嘤哭泣,从求饶到骂他“禽兽”。他用长指掐着她的下巴,喑哑地问:“你听到了没有?我爱你。”
她拼命摇头,哭喊:“你滚!我不要你!你爱别人去!”
“我是你的!你一个人的!”他嘶吼,凶狠的撞击让她的灵魂都碎了。
从月升到月落,到晨起朝阳升,张取寒的飞机准点升空,而她还趴在床上,手指头死死抓着前面的木头栏杆,被迫接受一个男人对她身体的洗礼。
晕过去前,张取寒想:她要是死在这儿,算是客死他乡了吧。
第55章
天亮后, 两人没有参加这天的同学会活动。睡到中午,张取寒接到崔香茗现在老伴的电话, 说崔香茗突然中风住院了,要张取寒赶紧回去。可因为是节假日,想买到当天的机票高铁票根本不可能,张取寒急得六神无主,韩冽当机立断找了网约车, 他开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高价,很快约到愿意送他们回去的司机。
苏州回程五百多公里,路上只休息了一次,全程耗时近七小时, 天黑以后张取寒奔到了医院。崔香茗已经从抢救室转去了ICU。
医生说崔香茗是急性中风,就医及时, 血管内的栓塞已经成功疏通。但因为崔香茗年纪比较大了,是否会有后遗症, 后遗症会严重到什么程度都不好说,最坏的情况是半身不遂, 这些都要等苏醒后才能做判断。
张取寒让老先生回家休息, 她守在医院里。
崔香茗人在ICU, 有专业护士护理,并不需要家人的陪护。可张取寒还是留下来。她坐在ICU外面的椅子里,韩冽陪坐在她身边。她头靠着墙闭目养神。七个钟头的奔波,水米未进,她的力气完全被抽干了, 现在只靠一股犟劲儿撑着。
韩冽说:“不会有事。”
张取寒疲惫哼了声。
他的胳膊从她后背横过,揽着她的肩膀轻轻将她拥进怀里。张取寒靠着他的肩,累到不想睁眼。他身上依旧有那种干燥清冽的气味,让她莫名的心安。
靠了一会儿,张取寒开始说话。
“她救了我。如果没有她,我早就没了。”
韩冽没有搭话,握她肩膀的大手用力收了一下。
“她没儿没女,结婚不到半年丈夫就车祸死了。她要是半身不遂没人要了,我就不出国了。我给她养老送终。”
韩冽看向前方的目光凝住,过了一会儿,低声说:“还有我,我陪你一起。”
张取寒笑了,轻轻摇头:“这不是我最难的时候,我撑得住。你这样让我靠会儿就成。”
韩冽没有说话,手从她的肩头移到小臂,又将她往怀里揽得深些。
疲惫让人昏昏欲睡,张取寒靠着韩冽,深思像是浮在了空中,飘飘忽忽。听韩冽问:“你最难的,是什么时候?”
张取寒叹息:“好多年前的时候。你别说话,我想睡会儿。”
“好。”韩冽说。
张取寒又笑,夸道:“你真是个好人。”
“我从来不是。”他低声说。
“我说是就是不许反驳。”她翘着嘴角微笑,身子一歪躺下去,枕到了他的大腿上。韩冽把休闲夹克脱下来给她盖上。
ICU病房外的走廊寂静无声,张取寒沉沉睡去了,韩冽仰起头靠到了坚硬的墙壁,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到底什么时候她才能对他敞开心扉呢?
还有他贸然做下的这个局,又会在什么时候被她破解呢?
两日后,崔香茗从ICU出来。万幸她恢复良好,后遗症也是最轻的,右半边身体偶发性麻木,走路不稳。一周后医生准许出院,建议回家自做复健康复治疗,适量运动,恢复运动机能。
总之是有惊无险。
这些日子张取寒一直在医院陪着,韩冽一有时间便会来。崔香茗对韩冽十分满意,已然把他当成自己未来女婿看待。在医院的时候张取寒不便打击崔香茗,出院以后直接跟崔香茗摊牌,说自己不会同韩冽有结果。
崔香茗对张取寒的过去并不了解,知道的仅仅是她失去孩子后的事情。当她是受过情伤所以对男人失去信任,明里暗里总想办法开解她,想把她导入正途。
“女人一定要嫁人吗?”张取寒总这么问崔香茗。
“那要不你想怎么着?结婚生子人之天命,你还想一个人过一辈子?”崔香茗反唇相讥。
“我要就这么想的呢?”张取寒反问。
“我看你是没上床就开始做梦了!”崔香茗气呼呼地说,“明天一早你去早市买只鸡,叫韩冽晚上到家里来吃饭,我要做白切鸡。”
“妈妈呀,你确定是做白切鸡不是白切手指头?”张取寒调笑。
“你个死孩子给我滚!”崔香茗骂。
张取寒嘻嘻哈哈地跑去了客卧。崔香茗病后她就搬到她这边来了,同两位老人住在一起,平时陪二老说话逗乐解闷,倒也快活。
回了房间,扑到床上,张取寒拿出手机给韩冽发信息,邀请他明天晚上来吃饭。特意叮嘱:“如果你有公事就去忙,千万不要勉强。”
“我来。”韩冽回复两个字。
张取寒扔下手机,重重地吐了口气。
苏州之行因为崔香茗的病提前结束,在苏州发生的事情对她跟韩冽而言成了心知肚明的秘密,两人谁都不提。韩冽对她依旧好,甚至更好,可她却想要从他身边逃离。
她给不了他想要的东西。韩冽的爱是侵略性的,凌驾于人之上,她有一个向往自由的灵魂,无法对任何人臣服。她想他能明白这个道理。也或许他都明白,仍执拗地想要收服她。
无解,想多了头疼。
总之她陪他到明年四月,房香茗的下落知道了,她依旧会离开。
时间还早,张取寒又把手机拿起来,打开王者荣耀。
小笛子彻底消失了,不过今天她约了高中生张弥远一起玩。可张弥远没有如期上线,鸽了张取寒。张取寒随机匹配玩了几把后觉得跟陌生人一起玩没意思,手机一扔开笔记本看电影去了。
一个多小时后,张弥远给张取寒发来微信,约她上线。张取寒看的片子剧情正达高、潮,索性一口回绝。张弥远以为张取寒生气自己失信没有准时上线,急了,解释了一堆。张取寒正看电影入迷,手机摆在旁边桌上没有及时看。等她看完这部片子,手机里有二十多条未读信息,而且还在增加。
她摸过手机来看,张弥远解释今晚为什么会鸽她。说吃完晚饭妈妈叫他一起去墓地祭拜一位先人,今天是那位先人的生日,每年的今天妈妈都会带他去看她。还发了一些照片,证明他没有撒谎。
孩子急得什么似的,张取寒随便翻了翻那些照片,在聊天框里输入“我刚在看片子”,要点“发送”,张弥远又发来一张照片。
是一个墓碑,碑上刻字“长姐房香茗之墓”,旁刻写挽联“英年早逝,不胜悲痛”“愚妹张怡率子弥远叩立”。
张取寒的手指悬在那个“发送”的上方。
张弥远依旧在发些道歉的话,张取寒艰难地移动手指,将刚输入的文字删除,重新键入一句话:[房香茗是你什么人?]
[我没见过她。我妈妈说她是我们的恩人。我妈妈总说没有她就没有我们母子的现在,让我一辈子都不要忘记她的恩情。]
[墓地在哪里?]张取寒问。
[福安园,在市北那边的山上,坐301路公交车到双山站,下车后往回走五十米就能看到入口。]
张取寒放下手机去衣柜找出衣服换,抓起包便出门。
她打车到了福安园,墓园已经关闭,她求了好久,保安才答应放她进去。根据张弥远说的方位找到了那座坟。
石碑看起来已有年月,字迹上涂抹的红漆已经斑驳。碑上有一副小照片,常年的日晒雨淋让照片中的人看起来模糊,可那眉目间的风韵无法掩盖。
张取寒在季博瞻那里见过一次房香茗的照片,深深的印在脑子里,此刻,她无比确信这墓上照片里的人就是房香茗。
所以,房香茗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