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辈子苦苦寻找的两个人,一个是张弥远,死了。另一个是房香茗,她也死了。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张取寒笑了,眼睛干得很,她低头,看到两束鲜花摆在墓前,一束白菊,一束红玫瑰。
什么人会送红玫瑰给一个死去的人?
她蹲下来,翻弄那束玫瑰,里面夹了一张卡片。抽出打开,上面有刚劲有力的字迹。
爱妹生辰快乐。
兄 博瞻
所以这到底是是多大的一个笑话?他们都知道,只瞒着她一个人?
那她到底算什么?
张取寒放声大笑,吓得旁边跟来的保安手电筒差点掉了,以为她中邪了。
张取寒豁然立起来,拔腿朝外奔去,出了墓园,叫到一辆出租车,马不停蹄地赶往季博瞻的住处。
一小时后,张取寒从季博瞻住处离开,季风眠要去追,被季博瞻拦住。
“让她去。”季博瞻说。
“可……”季风眠开口。
“你想帮谁?”季博瞻沉静的目光扫过来,季风眠噤声。季博瞻朝着张取寒离开的方向凝视许久,低声说:“让她去吧,是该她自己做选择的时候了。你把该准备的都准备好就行。”
张取寒打车奔去韩冽家楼下,给韩冽打了一通电话,问他是否在家。韩冽说在。张取寒挂了电话走进电梯。
站在韩冽家门口,她摁下门铃。少顷,韩冽开了门。见到她后他显得很高兴,拉着她的手带她进屋,反手关门,然后拥抱她。
“这么晚了,你过来干什么?”他在她耳边问,细细地吻她的脖子。
张取寒安静地靠在他肩头,由着他。
“想你了。”他呢喃,声音带着点儿哑,撩起她的外衣寻找更温暖的碰触。
“房香茗现在好吗?”张取寒问。
韩冽停下来,片刻后他继续。
“她很好。”
“在地上的好?还是在地下的好?”
……
韩冽把着张取寒的肩,将她从怀里移开,他眉间深锁,看着她。张取寒扬手就是一个巴掌,韩冽被打得脸偏向一旁。
“骗子。”她咬牙切齿地说。
第56章
韩冽舔了舔嘴角。张取寒双眸冒火地瞪着他。半晌后他转过头看她, 表情异常冷静。
张取寒把他的手从肩上抹开,沉声问:“为什么要骗我?就为了睡我?”
韩冽低低地说:“因为我爱你。”
他承认了, 她只是报以冷笑。
“房香茗什么时候死的?”张取寒问。
“二十二年前,张弥远死后她自杀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到律所做秘书的时候,我接了一个外地的案子。其中一个当事人曾是张弥远的主治医师。张弥远病重那段时间房香茗一直在医院照顾他。张弥远死后当晚房香茗服毒自杀。”
他竟然是那个时候知道的。然后他利用房香茗让她自愿签了那份协议。她还在他精心制造的骗局里玩得很开心。
“我知道了。”张取寒冷冷地说,“你可以滚了。”
她转身要走,胳膊被韩冽攥住。她用力甩, 甩不开。回头怒视他:“你还想怎么样?”
“如果你走了,明天我会去追求念遥。”韩冽平静地说。
一句话,不啻于平地惊雷。
张取寒难以置信地看着韩冽。他一如既往的平静,就好像刚才那句话跟“我明天要去买一件西装”的程度差不多。
她的嘴唇有些抖。
“你再说一遍?”
“如果你走了, 我就追求念遥。”韩冽字句清晰,口气平和, “像对你一样好好地对她,让她爱上我, 然后抛弃她。”
张取寒看着眼前化身魔鬼的男人,一句话都说不出。
韩冽嘴角微微勾起, 笑意不达眼底, 黑眸中霜花翻转。他说:“或许我会跟她订婚, 或许还会结婚,还可能跟她有个孩子。不过你要相信我,所有我给她的一切都是假的,我一定会毁了她。”
张取寒感到周身恶寒。
是他对她太好了,让她忘了他那乖离偏执的底色。他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男人, 不管是在手无缚鸡之力的高中,还是大权在握的现在。
她信他说得出就做得到。
“所以,你还走吗?”韩冽问,口气十分温柔。
愤怒叫人丧失理智,张取寒捏紧了拳头朝他的脸打过去。韩冽用手掌接下她这一拳,握紧了让她挣不脱。她跟他挣扎,他拖她朝客厅走去。
张取寒一路踢打,韩冽将她摁坐在沙发里,抓起一把水果刀摁进她的手心里,攥起她的手,将刀尖抵到自己心脏的位置。
刀锋尖利,刺入丝质睡衣的衣料,紧压着他的皮肤。
韩冽单膝跪到沙发上,大掌摁到她脸侧的沙发背,将她圈在沙发里。张取寒的胸口重重起伏,眼睛大张着,已然有些慌。他往前压,她握着刀把的手即刻后撤,他则控住她的手向前。刀尖刺破衣料,鲜血迅速在睡衣布料上洇出一个圈。
“你……!”她张口,奋力想撤回手去,被他死死攥着动也不能动。她的脸色发白,嘴唇发抖,后面的话说不出,惊恐地望着他。他凝视着她,沉沉开口:“我从第一眼看到你的那刻起就被你迷住了,为了得到你我不惜付出一切代价。我知道房香茗已经死了。我知道你是房香茗跟张弥远所生的女儿。我知道你第二次离开是因为念遥,她得了抑郁症,而你为了成全她抛弃我。我知道那年你出现在KTV包厢里是赴朋友的局,你跟那个男人没有任何关系。我知道那晚是我错怪了你,我的粗鲁伤害了你。”
他靠她更近,刀尖刺入更深,血红色渐次洇开,在他左胸画出一个红色的圆。
他疯了。
张取寒嗓子被掐住似的,她努力往沙发里缩,惊恐地看着越来越近的他。
韩冽声音压得更低,用几乎是耳语般的声音说:“我还知道,那晚以后你怀孕了,是我的孩子。”
张取寒的身体蓦然僵硬,石化一般动也不能动。
“可是孩子没了。”韩冽苦涩地说,松开手,落到她腰肢将她抱紧怀里。她还抓着那把刀,刀锋倒伏横贴着他的胸口,隔在她跟他之间。
“取寒,我们的孩子没了。所以你恨我,对吗?”他问。
失子之痛,比死还要难受千倍。她不想回忆。
张取寒狠狠咬住下唇,眼泪大颗大颗地滑落。
“我知道你现在已经获得新生,我知道我不该再纠缠你,我知道季风眠比我更适合你。可是取寒,我做不到,我爱你。”韩冽深深地叹息,用脸颊去蹭她鬓边细软的黑发,“我深爱你,从第一眼看到你开始,从来没有停止过。”
他的语调霍然变得阴鹜:“如果不想我去伤害念遥,你就杀了我。我教你怎样把现场伪装成自杀。相信我,只要我活着就不会停下爱你。”
“杀了我吧。”他亲她的脖子,呢喃,“这是你离开这里唯一的法子。”
张取寒紧紧握着刀把,手一直在发抖。韩冽吻她许久,最后将她抱起来,慢慢地朝卧室走去。
她绝望地松了手,染血的水果店落到门口的地毯上,她被他抱进了卧室里。
这一晚,又凶又狠,他带着仿佛临近世界末日一般的痛苦跟绝望。她感觉到疼,但不肯开口求他,狠狠地咬他的那块疤。血腥味儿从齿缝渗入口腔,他用猛烈的碰撞告诉她他感受到了。
以为已经逃离,其实不过是一个轮回,他又拖她陷入万劫不复。
翌日晨起,一人在床上,一人梳洗过后立在床尾穿衣服。韩冽打好领带后转身,看张取寒静静地趴着,他走过来将她翻了个身。她脸色苍白,嘴唇缺乏血色。他掐着她的下巴低头吻她。良久,他抬头,她的唇变得湿润红艳,他温柔地朝她笑,问:“今天请假吧,你在家休息。”
张取寒说:“不。”
“我等你二十分钟,去穿衣服,我开车带你去律所。”
“滚。”她冷冷地说。
韩冽宠溺地揉揉她的头发,说:“好。”
韩冽走后,张取寒才从床上爬起来,身上很不舒服,她艰难地把衣服穿好,抓过手机给李颖打电话,说要辞职。李颖有些意外,得知张取寒去意已决,让她今天到律所去办手续。
弄完离职的事儿之后,崔香茗打电话来说买了鸡,要张取寒带韩冽回家吃晚饭。张取寒只冷冷说:“他去不了了。”
“为什么?他有事要忙?”
“他死了。”张取寒说完挂了电话,关机。她站到马路上打车,跟司机说了高中生张弥远家的地址。
她有最后一件事情要去问。
到了张弥远家小区门口,张取寒遇到了等在那里的季风眠。季风眠看到她淤痕斑斑的脖子后欲言又止,张取寒不在意地笑笑,问:“你是特意等我的吗?”
季风眠点头。
“也好。”张取寒释然道,“我还怕待会儿我失控的话,没个人能拉着我。”
季风眠温柔地看着她,诚挚地说:“我会永远陪着你。”
“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永远的。”张取寒凉薄地说,“走吧。”她越过季风眠走向前去。
二人来到张弥远家门口,摁响了门铃。开门的是张弥远的妈妈张怡。上次张取寒来的时候张怡见过她,对她的态度比较冷淡,只说:“弥远上学去了。”
“我不找他。我找你。”张取寒直视着张怡。
张怡相貌平淡,有个微胖的身材,气色也十分好,一看就是个生活无忧的女人。面对张取寒的时候态度却很不怎么样,冷淡回答:“张小姐,我跟你不熟吧?”
“可你跟我妈妈很熟。”张取寒一字一句地说,“我妈妈叫房香茗。”
张怡显然怔住了,抿起嘴唇来盯了张取寒一会儿,松了口气,拉开大门,说:“进来吧。”
张取寒同季风眠一起走进房里,张怡给二人沏茶倒水。三人落座后,张怡平静地问:“说吧,想问什么?”
张取寒的手指捏紧,不说话,一旁的季风眠替她问:“你同房香茗怎么认识的?”
“我老公骗我离婚,说要用我的名义买二套房,把家产都转到他名下后,他跟出轨的那个女人领了证,我当时还怀着孕,在医院碰到房香茗。那是我最难的时候,她帮了我,就这么认识了。”张怡说。
“你跟她认识了多久?”季风眠问。
“不到两年,直到她死那天。她的后事是我办的,按照她的意思选了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终年都能晒到太阳。”张怡说。
张取寒突然开口问:“你为什么要给儿子取名叫张弥远?”
“是她的意思。”张怡有问必答,“她那么说,我就那么办了。儿子跟我姓,叫什么名字也是我说了算,我愿意听她的。”
原来一切都在冥冥之中安排好了。从她第一次遇见高中生张弥远那天起,那跟线便系在她同房香茗之间。
这就是命运吧。
张取寒缓缓吐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张怡却打开了话匣子:“其实从你第一次来我就认出你了,你跟她长得太像了。我当时就想,幸好她还留了个女儿。她那么漂亮的女人早早地走了,太可惜了。不过我说实话,你还是没她好看。她身上的那种气韵是你没有的。恐怕这世上没有第二女人有了。”
“她跟你提过我吗?”张取寒问。
“提过,但是很少。”张怡说,她把双手放在膝上,又问,“你是还有别的话想问我吧?”
张取寒顿时觉得艰难。这是她离房香茗最近的一次,张怡就是房香茗的代言人,仅存的目击者。她有一万个问题想问,可话头滚来滚去到了嘴边,却吐不出。
“你是想问她对你的看法对吗?”张怡一击即中。
张取寒脸色发白,咬住了嘴唇。季风眠拍拍她的肩安慰。张取寒转头看向季风眠,季风眠一如既往地温和对她微笑,她找到一丝力气,鼓足了劲儿问:“她说过我什么?”
“她说不该把你生下来,让她失去了她最爱的男人。”张怡说。
就像一记重锤砸在心口,张取寒觉得全身都徐软无力。然而又有种解脱感,悬而不决的案子终于有了结果,即使不是好结果,也算有个交待。
张怡起身去了卧室,少顷出来的时候将一个铁盒交给张取寒,说道:“这里面是她留下的几件遗物,现在交给你。张小姐,我是个外人,可忍不住还是想劝你一句。上一辈人的事情已经是过去式,你还年轻,未来的路还长。你比你妈妈幸运,她一生都在追逐一个不爱他的男人。你身边已经有了珍视你的人,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应该,人就该往前看才是。”
张怡的目光落到季风眠那边,张取寒却把铁盒搁到茶几上,寡淡地笑笑,说:“谢谢你。我该走了。”
同季风眠一起下楼,到外头,张取寒抬头看天。
秋日的天空格外湛蓝高澈,一丝云彩都没有,大太阳高高挂在天正中,暖洋洋的晒着大地,她的心里却是一片凄冷。
她是个不受欢迎的女儿。既然房香茗恨她,她也无须再去纠结过去了。她知道的越多,将来死了,到地下跟房香茗碰到了,怕是要被打的。索性抹掉一切,让她老人家安息。
季风眠的手轻轻落到她的肩上,柔声说:“哭吧。”
张取寒嘴巴一瘪,依偎到季风眠的怀里,隐忍地啜泣,泪如雨下。季风眠轻而有礼地拥着她,任凭她将眼泪鼻涕摸到他那件简直不菲的西装上。
不知哭了多久,一个阴狠的声音传来:“放开他!”
她听出那是韩冽。
从季风眠怀里抬头,看着一步之遥处满身戾气的他,她带泪微笑。推开季风眠后她朝他扑过去,软软地靠进他的怀里。她的额头靠进他的颈窝里,喃喃地说:“韩冽,你想要我就拿走吧,你想怎么样都行,你别动念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