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声音中,温渺勉强对傅修的老家有了朦胧的印象。
虽然不懂,可她还是听出了傅修对老家的怀念。以为傅修是想家,她随口附和了一句。
“你一定……很喜欢老家吧?”
谁知话音刚落,男孩突然变了脸色,那一张脸顷刻紧绷起来,他
傅修紧紧咬着唇,声音狠戾:“不喜欢。”
拳头紧了又松,傅修又重复了一句。
“我一点也不喜欢那里。”
可能是他的态度转变得太快,温渺险些被吓到。
她盯着男孩的面孔,慢慢垂下头,亡羊补牢似的,昵喃补了一句:“我,我也不喜欢老家。”
那里有她最黑暗的记忆,十五岁之前,温渺最大的愿望就是父母能多看自己一眼。然而十五岁之后,她所有的一切都变了。
父母的漠视,好友的背叛,他人的嘲讽。
海城于自己,只有通天的黑暗,再无其他光彩之处。
男孩紧缩的瞳孔渐渐恢复,再抬首看向温渺时,傅修脸上莫名多了一分笑意。
他想。
终于有人陪着自己了。
……
“你也喜欢画画?”
神思恍惚间,有女人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温渺终于从思绪中回过神,一抬头,却撞见一副熟悉的面孔。
是前几天才见到的陆嫣。
“好巧。”
女人巧笑嫣然,像是多见未见的好友一般,说话熟稔。
她稍稍侧身,因着温渺转身的缘故,陆嫣终于看清了她背后的作品,余光瞥见画上右下角的落款时,陆嫣忽的心头一颤,险些站不稳。
包包上的金属链条被她紧紧捏着,几乎掐入掌心,
多少年了,她终于又看见了这个熟悉的名字。
这个她曾经深爱的男人。
陆嫣红唇嗫嚅,她喃喃开口道:“你……你也喜欢莫代的作品?”
“……莫代?”
“就是这幅画的作者。”
陆嫣又补了一句,转身看见一脸狐疑盯着自己的温渺时,她心思稍稍收了些,陆嫣正了正脸色,脸上的笑意勉强维持住。
她清了清嗓子:“我听陆珩说,你是学金融的,没想到你会对这个有兴趣。”
陆嫣唇角噙笑:“温小姐,有兴趣一起谈谈吗?”
她扬了扬下巴,视线从玻璃窗穿过,落在对面的街道上:“对面就有一家咖啡厅,我们可以……”
然而话未说完,却被温渺打断。
“没有。”
女孩拒绝得干净利落,不带半分犹豫。
温渺扬起头,对上陆嫣错愕的目光,她一字一顿道:“我没什么兴趣和你谈话。”
话落,温渺不再多言,她绕过陆嫣,转身就要离开。
陆嫣唇角的笑意瞬间僵在脸上,遥遥见温渺就要踏出展厅时,她暗暗捏紧了拳头,不死心在身后补了一句,大吼道。
“是和陆珩有关的。”
温渺的脚步果然慢了一点。
女人脸上再次有了笑意,她嗤笑一声,不紧不慢道。
“你就不好奇,他这些天……一直在哪里吗?”
……
安静闲适的咖啡厅内,只有潺潺的钢琴声在耳边回响。
落地窗前,女人坐在温渺对面。陆嫣漫不经心地抿了一口咖啡,她抬眼,目光在温渺脸上打量。
若不是亲眼看见,她还不相信陆珩真的将温家女带回了家。
温渺的履历陆嫣都查了一遍,普普通通的挑不出半点错处,然而也没有半分出挑之处。
人是陆少远亲自挑的,陆嫣自然放心。然而现在——
陆嫣半眯起眼睛,目光停留在温渺脸上。
马克杯在桌上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陆嫣指甲上依旧是艳丽的红色。
她红唇轻启。
“陆珩和你说过,我的身份吗?”
女人淡淡笑着,指甲在杯壁轻微拂过。
温渺敛眸,面色如常,她垂首啜了一口杯中饮品,并不接女人的话,她淡淡道。
“你今天找我来,是想说什么?”
指节在桌上轻点,温渺抬眸扫了一眼腕上的时间,眸光平静。
“如果是陆珩的事,你可以亲自找他,不必来找我。”
“不是他的事,是你。”
“……是我?”
温渺抬眉,目光诧异,片刻又恢复如常:“我好像只和你见过一次。”
言外之意溢于言表。
“是见过一次,”陆嫣颔首,“但是我听过温小姐很多次了。”
“我是陆珩的母亲,他的婚礼我因为要事在身赶不回来,虽然遗憾,不过趣闻我倒是听说了不少。”
陆嫣唇角微勾:“听说温小姐对这桩婚事并不满意,曾经还想出国。”
“只不过后来发生了车祸,所以才耽搁了。”
说着,陆嫣眼角的笑意更甚,她抬眼:“不知道温小姐,现在还有这个想法吗?”
不等温渺答话,陆嫣已经抬手,将一张机票推到温渺面前。
“这是今晚的航班,温小姐若是答应的话,我们的人现在就可以送你过去。”
她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陆嫣身子往后靠了靠,抵在卡座上:“毕竟从现在到明天早上,陆珩肯定不会回家的。”
“你怎么知道?”温渺狐疑。
“我说过,我是他的母亲,他的事我都一清二楚。”
陆嫣笑笑:“包括温小姐不知道的。”
手边的机票显眼非常,温渺只稍稍瞥了一眼,依稀看见上面的目的地是国外某个小镇。
她定了定心神,面色不变,温渺抬眸,看向对面的陆嫣。
“如果我拒绝呢?”
“为什么?”陆嫣扬眉,眼角掠过一丝讽刺:“难道你是舍不得陆珩的钱?”
她冷笑一声,指节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别妄想了,陆珩如果想要你,会到现在都不肯跟你结婚吗?”
温渺的脸色刹那变得苍白。
虽然只是稍纵即逝,陆嫣还是注意到了。她粲然一笑,继续挑唆道:“小姑娘,陆珩心思重着呢,你别以为能玩得过他。”
修长的手指将两人中间的机票往温渺的方向推了推,陆嫣劝说道。
“听我一句劝,早点离开,对你百无一害的。陆珩那人,可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
说完,陆嫣突然往前凑了过来,唇角微勾:“他可不是什么好人。”
莫名的熟悉感,温渺突然一个失神,恍惚间,那时那个男人也是这样盯着她,眼角裹挟着笑意。
他说:“温渺,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见女孩目光发愣,陆嫣以为温渺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她身子往后靠了靠,双腿交叠,胜券在握。
然而下一刻,温渺的目光却变得清明,她提着包起身离开,连目光都没有在机票上停留片刻。
“你在干什么?”
陆嫣气急,伸手想要抓住女孩的手腕,却被温渺灵活地避开了。
陆嫣轻哼了一声,却见女孩扬着下巴,眸光平静地看向自己。
温渺轻声道。
“陆珩不是好人。”
微顿,她笑了笑:“你也不是。”
她侧身扫了一眼桌上搁着的机票:“这张机票你还是留给自己吧,我用不上。”
陆嫣深吸了一口气,她咬着后槽牙道。
“温渺,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说着,陆嫣站起身,她的身高其实和温渺差不多,只不过今天陆嫣今天穿了细高跟,看着比温渺高了不少。
她居高临下,轻飘飘扫了温渺一眼,面露嘲讽。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陆珩为什么这些天一直出门吗?”
她凑近温渺耳边,一字一顿道。
“那是因为他做了亏心事。”
温渺皱起眉头。
女人笑声越甚,她低低道:“他就是个杀人犯,他亲手害死了他的父亲!”
最后一个字眼落下,几乎是同一时间,外面“轰”的一声,雷声大作,和女人的笑声夹杂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雨点不留情面打在落地窗上,啪啪作响。
温渺还站在原地,她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陆嫣,女人依旧噙着笑意,就那样盯着自己。
像是俯瞰蝼蚁一般。
温渺皱了皱眉,最后还是选择了转身离去。
临走前还听到后面传来女人低低的笑声,不知道是不是温渺的错觉,隐约间她好好像听到了些许哽咽。
出了门,外面果然是倾盆大雨,还好司机一直在外面候着。
陆嫣的话对温渺打击不小,一直到上了车,刚才一直维持的淡定终于土崩瓦解。
“你没事吧,温小姐?”
司机坐在前头,见后视镜中的温渺面色泛白,好心提醒了一句。
“我没事。”温渺揉了揉太阳穴,面色疲倦地:“回去吧。”
外面雨声依旧,哐哐的雨水打在车窗上,凝成一道水柱,倾泄而下。
司机应了声,车子缓缓启动,从咖啡厅门口经过。
温渺稍稍侧目,视野之内,陆嫣还站在原地。她唇角卷着笑意,正好整以暇地盯着自己。
温渺心一惊,忙不迭别回头,避开了女人的视线。
车速渐快,终于将女人抛在后面。
.
今晚是除夕夜,大多数佣人都回了家,一瞬间,整个别墅空了一大半。
温渺刚踏进门,就发现别墅的冷清。她稍稍定了定神,佯装不在意问道:“陆先生呢?”
正准备晚餐的佣人忙停下手中的动作,朝温渺走了过来,恭敬地回道:“温小姐,陆先生今晚不回来了。”
温渺身子一僵:“为什么?”
佣人抿了抿唇,见四处无他人,她低声道:“温小姐,陆先生从来不在家吃除夕饭的。”
“如果不是家里还有温小姐,今晚我们也不会留下来。”
“那,他人呢?”温渺捏着包包的手指一紧。
佣人摇头:“不知道。”
……
失魂落魄回到房间,陆珩还是杳无音讯。果然如陆嫣所说那样,陆珩今晚不会回家。
温渺有气无力瘫在床上,连着打了好几个电话,陆珩的手机依旧是关机的状态。
她双眉紧蹙着,一连在床上打了几个滚后,又拨通了沈樾的电话。
才响了两下电话就被接通,透过话筒还能感受到对面的热闹,和他们这边的清冷截然不同。
“喂,”沈樾吊儿郎当的声音从话筒传来,听见温渺的声音,男人终于恢复了半点正经。
沈家一家都围在客厅,沈樾握着手机,换了个位置,走到了安静处。
“你想知道陆珩的去处?”
他双眉微蹙,“别管他,出不了事的。”
酒意上头,沈樾打了个饱嗝,摸着下巴道:“明天一早你就能看见他了。”
“……明天一早?”温渺拢眉,注意到沈樾话中的漏洞,她道,“你怎么知道他是明天早上回来的?”
“沈樾,你是不是知道他去哪里了?”
沈樾被温渺问得一噎,酒顿时醒了一大半,吞吞吐吐道。
“应,应该是明天早上吧。”他无声咽了咽口水,又补上一句,“我也是……猜测的。”
他又鬼话连篇说了一大堆,只可惜温渺半句都没有信。
沈樾不安地握着手机。
良久,对面终于传来温渺的声音。
她低声道。
“沈樾,萌萌刚刚和我要了你的微信。”
……
外面依旧狂风大作,临近半夜,天色越发的暗沉,看不见半点光亮。
车子每往前一步,温渺的一颗心揪得越紧。
热闹和狂欢只属于城市,此时的郊外一片荒凉,空气中混着雨丝,冷意刺骨。
车子在陵园外面停了下来,已经是深夜,空荡荡的陵园中,一个人影也无,只有呼啸的风声穿过。
“温小姐,要我陪你过去吗?”司机停下车,转身对温渺道。
“不用了,我自己过去就好。”
温渺摇头拒绝,话虽如此,握着雨伞的手指却颤颤发抖。
陵园原本就荒凉,更何况还是在这样的雨夜。
下了车,豆大的雨点打在伞上,一波接一波,像是交响乐一般。
温渺红唇紧抿着,她小心翼翼握着伞,顺着小路往前走。
果然刚走不到几步,就看见了前方熟悉的车子。
是陆珩早上开出去的。
温渺的心定了一大半,她深吸了一口气,借着夜色继续往前走。
雨声弥漫了耳际,整个耳边只有飒飒的雨声作响,隐约伴着风声。
越靠近墓碑,温渺一颗心越发的慌乱,恐惧和不安一点点漫上心尖。
她紧紧握着雨伞,不停给自己打气,往前方走去。
终于,在路的尽头,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帘。
男人没有打伞,依旧是早上出门时的那身衣服,清冷矜贵。
巨大的雨幕下,男人被笼罩在其中,身影颀长。
陆珩薄唇紧抿着,就那样直直地盯着墓碑上的照片。
雨水打湿了男人的衣襟,有雨丝沾湿了鬓角,他却像是毫无知觉一般,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站着,连目光都不曾移动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