尴尬的气氛再次占领空间,但这一次,两人似乎都觉得没必要打破它,谁也没有再开口,空气里安静得让人窒息。
终于到了小区,车刚停稳,何小叶就手脚麻利地解开安全带,推开了车门。
姜恒单手扶着方向盘,一直侧头看着她,像要将她的一举一动一点点都刻进脑子里。
何小叶下了车,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微微低头,平静的说了声“谢谢”。
既然已经尘埃落定,那就体面些,当个礼貌而疏离的陌生人。
姜恒僵着身子没说话,死死盯着她,手指下意识收紧,握着方向盘的手关节泛白。他的腮帮子鼓了鼓,似乎磨了磨牙。
何小叶站在门外等了片刻,也没等到他说一句话,她干脆率先道别,一语双关道:“再见了,姜恒。”
她说完,没再看他,自己转身向小区门口走去。
身后响起引擎轰鸣声,何小叶下意识回头,小polo已经开了出去。
好像突然不知下一步该怎么走了般,她愣愣地站在了原地。
他没有进小区,他没有回去,看方向应该是去凯京酒店了。
他有了视如生命的人,不是她。
毫无预兆的,何小叶的难过突然汹涌而至,酸涩胀满胸腔,洪水般翻涌着往上袭来,眼眶跟着发酸,思维也被席卷一空。
刺耳的刹车声响起,拉回她的一丝理智,她看见飞驰而去的汽车猛地停了下来,但只一瞬,又加速开走了。
小polo在模糊的视线中越走越远,何小叶才惊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了。
小polo彻底消失,那股一直支撑着何小叶的无形力量骤然间也消失了,身体里的力气好像都被抽干了,她一下子蹲了下去,将头埋进膝盖处,失声痛哭了起来。
这几年过得挺好的,没有他也挺好的,只是坐车会刻意避开72路,因为会经过理工大学,只是一直不敢打开抽屉里的那个盒子,里面放着他的打火机和那枚戒指,只是放假不想回家,怕在小区碰上,只是……
从现在开始,都结束了,姜恒,再见了。
*
汽车飞速离去,后视镜里那个单薄的身影立在路灯下,孤独的让人心疼。
心口猛地抽一下,疼得厉害,姜恒下意识踩了刹车。车一停稳,意识回笼,他死死掐住了方向盘,随即用力踩了一脚油门。
汽车在马路上飞驰而过,拐过弯,在何小叶看不见的地方靠路边停了下来。
姜恒整个人像泄了气般,一下就瘫在了椅子上。他茫然地盯着远方,看着明暗交替的路面,觉得身体里某个部分被挖空了,再也填不满了。
姜恒对她太熟悉了,当她打了他那一个耳光之后,他知道,三年了,她终于要放下了,她不再较劲,放过自己也放过他了。
他一直期望她能够放下过去,但发现她真的放下之后,他心里的失落几乎难以控制。
姜恒苦笑了一下,“姜恒,你他妈的是不是太自私了?给不了她未来,还不准人忘了你?你他妈算个什么玩意儿?”
他自说自话,伸出拇指抹了抹脸颊,似乎刚才何小叶打上去的温度和力道都还留在上面。
烦躁、痛苦、茫然、无望……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把姜恒的脑袋挤炸,他发泄般狠狠一拳锤在了喇叭上。汽车鸣笛声骤然响彻云霄,仔细听,里面混着低哑的呜咽。
半小时后,汽车再次启动,朝着凯京大酒店的方向开去。汽车开过凯京大酒店外,没有停下,连速度都没减,直接向着西郊墓园的方向开去了……
姜恒早上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他闭着眼,半天没有回过神。等意识逐渐清醒,袭过来的是一阵头疼和凉意。
他使劲闭了闭眼,伸手揉了揉太阳穴,觉得身下冷硬,硌得他难受。姜恒翻身坐了起来,一脚踢倒了地上的酒瓶。酒瓶滚落,撞上了旁边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空酒瓶,丁零当啷的一阵响动,在空寂的野外里显得十分突兀。
姜恒抬眼看一下四周,清晨的墓园雾气还没散尽,薄雾缭绕在一座座墓碑间,凄清而瘆人。
他终于完全清醒了过来,宿醉后的头疼让他忍不住“嘶”了一声。
铃声响了很久,那头挂断了,但立刻又打了过来。这次姜恒没犹豫,在裤兜里摸索了一下,拿出了手机。
是沈非。
“喂。”姜恒微皱着眉,声音带着宿醉后的不耐和干哑。
“恒哥,我知道今天不该打扰你,但是我这边儿有信了。”
姜恒的眉目舒展开了,眼也微微瞪大了些,“说。”
“TH车队要招新,我已经帮你弄到报名表了,已经快递回晋南了。你拿到填好了给我寄回来,我尽量疏通一下,但是恒哥你也知道,兄弟我也只是个小喽啰,估计没多少作用,你加油吧。如果没意外,下月底在北京选拔。”
“知道了,”姜恒慢条斯理地掏出一支烟咬上,含糊道,“谢了兄弟。”
当年高考完,不出意外,沈非以屎一样的成绩名落孙山,最后家里出钱上了个野鸡大学。不过沈非这小子挺有出息,上野鸡学校都要去帝都上,野都比别人野得有眼界些。
他到了大学,照样的吃喝玩乐,不事学业,跟一般混子成天介的疯跑,在帝都大街小巷留下了他封盘的脚印。后来跑着跑着,就上一大型酒吧干活儿去了,说是干活儿,其实就是跟一帮混子看场子。巧的是,这场子是赵怀的。所以得知姜恒想进赵怀的车队时,他就动用了自己所有关系,才弄来这么一张报名表。不过他就是个小喽啰,连赵怀的面都没见过,估计也只能帮到这里了。
姜恒挂了电话,站起身来,原地跳了一下,活动活动在冷硬地面上睡了一晚的僵硬身体。
稍微暖和过来后,他将地上的酒瓶一个个捡进垃圾袋里,然后走到了墓碑前,拍了拍墓碑,道:“这段时间可能会比较忙,等我从北京回来再来看你吧。”
姜恒又拍了拍墓碑,这才拎着一袋垃圾独自离开寂静的墓园。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不要急,火葬场必须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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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他和他的天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89章
宋迪周二上午的飞机,何小叶专门请了假去机场送她。离登机还有近一个小时, 两人一人捧了杯奶茶, 坐在候机大厅聊天。
大厅里人来人往, 尽是匆忙的脚步和飞滚的轮子。广播播报着航班号, 催促着乘客登机, 标准而刻板的声音充斥在大厅里。
何小叶握着奶茶杯,微俯身,手肘支在膝盖上,咬着吸管, 垂眼盯着面前来往匆匆的脚步,思绪一团糟糕。
“迪, 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了?”
宋迪侧过头,漂亮的马尾随着她的动作晃了晃,嬉皮笑脸道,“叶子,不用担心我, 我谁呀?大名鼎鼎的迪哥啊, 一个打五个都不带怕的, 谁敢跟我刚?”她放下手里的奶茶, 握住了何小叶的手,突然收了吊儿郎当的模样,严肃道,“叶子,其实我挺担心你的。”
“我?”何小叶松开嘴里的吸管, 侧过头,有些诧异地看着她。
“你……”宋迪望着她,欲言又止,醉张了几次,才挤出三个字,“姜恒他……”
何小叶猛地挺直了身子,说道:“我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了。”
宋迪看着她愣了愣,舔舔嘴唇,有些犹豫道:“嗯,我明白,那个……不管遇上什么事,记得给我打电话。”
何小叶有些疑惑,总觉得宋迪有什么话想说却又没说。
“宋迪,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宋迪微皱了一下眉,什么也没说,俯过身,突然抱住了她,“好好照顾自己。”
*
刚到十月,冷空气突然来袭,温度瞬间就降了下来。温度骤变,流行感冒也就随着来了,医院里一时间人满为患。
这股感冒风也吹倒了女强人赵秀芝,她可能时太久没休息,身体透支太厉害,这一病,就在病床上躺了好几天。
刚好十月一,何小叶放了假,没事便去医院照顾赵秀芝。其实白姨每天都在医院,而且还请了特护,所以何小叶去医院也没什么要做的,只是陪着赵秀芝聊天。
天气持续阴沉,温度低得厉害,何小叶早上是被冻醒的。昨晚白姨说给她换秋季的被子,她想着白姨这段时间太累,就不想麻烦她,说自己一会儿换。
她话是这么说了,一批改起作业来,就又什么都忘了,最终也没换了秋季被子。早起头有点晕,不知道是这两天去医院被传染了,还是晚上受了凉。何小叶坐起来,闭着眼揉了揉太阳穴,过了片刻才缓过来。
白姨和海叔应该一早去给赵秀芝送早饭了,屋里空荡荡的,没点人声。何小叶踩着绒拖鞋下楼,餐厅里有做好的饭,三明治、煎鸡蛋和牛奶,尚有余温,他们应该没走多久。何小叶没什么胃口,随便吃了点,便从医药箱里翻出一粒感冒药吞了下去。
在家休息了会儿,觉得没什么大碍了,何小叶才打了车去医院。
天气持续阴沉,沉甸甸的乌云低低压在城市上空,整个城市灰蒙蒙的,阴郁晦暗。从飞驰的汽车里看出去,阴云里林立的高楼有种怪异的荒诞,像黑暗童话里的魔法城堡。
医院里亮着冷白的灯,这时倒显得有些暖了起来。
赵秀芝一惯地闲不住,即便打着点滴,也不忘拿着笔记本看文件。
谁也劝不了,干脆也就不劝了。
何小叶进病房的时候有些意外,没想到何建斌也在。
何建斌跟赵秀芝的关系有破冰的迹象,但何小叶心里很清楚,无论怎么样,他们都不可能回到从前那种关系了。有些关系断了就断了,没办法挽回的。他们性格不合,即便没有任何误会,也不可能长久。
何小叶曾试探性问过赵秀芝,她当初为什么会跟何建斌在一起。她没指望赵秀芝会说,但出乎意料的,赵秀芝跟她说当初被何建斌的沉稳内敛吸引。可最终还是分道扬镳。大约吸引和合适从来都不是一回事。
何建斌是个沉稳而细腻的人,在医院里忙前忙后,端茶递水,何小叶啥也不用干,闲在一边发毛。
毕竟生了病,体力没有完全恢复,赵秀芝强撑着处理了些公司的事,没多久便累了,躺在床上休息,近中午时竟睡着了。
特护和白姨都在一旁守着,何建斌看着无事可干了,便叫何小叶跟他一起吃午饭去。
两人拿了车,开出医院,一拐角,便有一排小饭馆。何建斌放慢了车速,让何小叶可以挑选路边的饭店。
他一边开车一边说:“小叶,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你妈也不年轻了,你没事儿多劝劝她,钱是挣不完的,身体最重要。到了我们这个年纪,身体垮了,可就恢复不到最初的状态了。”
何小叶默不出声地听着,心里有些酸涩,时间过得真快,那么强势的赵秀芝也会生病,有天也会老去。
何小叶正瞎想着,何建斌的手机向了起来。
何建斌将车停在路边,接通电话。
“喂,回晋南了?那行,刚好我有时间,一起吃饭吧……”
何建斌挂了电话,侧过头对何小叶说:“小叶,爸爸有个多年老友回晋南了,一会儿一起吃饭。”
“哦,那我自己找个小店随便吃一口就行了。”何小叶说着话,侧身要去解安全带。
“不用,你跟我一块儿去,吃了饭我们就回来。”
“合适吗?”
“没什么不合适的,坐好了。”
饭店离医院不算远,半个小时车程。外面阴沉昏暗,一副山雨欲来的架势,店内亮着暖光的灯,装饰也很温馨,像一弯避风港。
何建斌停好车,两人下了车,门一开,大风刮得何小叶几乎站不稳,她本能地抱紧胳膊躬起身往店内走。
何建斌约的人早到了,是个漂亮的女人。何小叶站在桌对面,看着她愣了一下,心里隐隐猜出了她的身份。
女人长得很漂亮,衣饰都是价格不菲但十分低调的品牌,打扮得体不浮夸。
果然,何建斌走过来,手伸向女人,介绍道:“秦阿姨,我老同学,也是阿塔的妈妈。”
何小叶乖巧地点了一下头,“秦阿姨好。”
“这就是小叶吧?”秦丽特别得体地站了起来,替何小叶理了理被风吹乱了的头发,“阿姨……”
秦丽不知道想说什么,声音有些哽咽,话也没能说完。
“行了,先坐下吃东西吧。”
何建斌打断了她,何小叶也不太习惯跟陌生人那么亲密,顺着何建斌的话,立刻坐了下去。
秦丽仍旧站着,眼眶微红,她突然冲着何小叶鞠了个躬,“不管怎么说,阿姨都欠你的。”
何小叶愣了,整个人不知该作何反应。
“秦丽啊,你说多少年的事了,你还放不下,赶紧坐下吃饭。”何建斌见秦丽坐下了,才跟着坐下,接着说,“我都说过多少回了,那件事你不用感到内疚,你没跟我开那个口,是我自己愿意出那份力。而且小叶那时候还没生,你更不用觉得对不起她。”
秦丽没理他,反而看向何小叶,“小叶,阿姨这句对不起,藏在心里二十多年了,终于能亲口跟你说了。我也欠秀芝一句对不起,虽然当时不知情,但归根结底是我跟阿塔用了你们救命的钱,好在你们没什么事,要是出点什么事,阿姨这辈子良心难安。”
当年的那件事儿何小叶也差不多理出个头绪了,何建斌为了帮秦丽母子,把家里唯一的一笔钱全拿给他们了,那是赵秀芝留着准备生何小叶用的。赵秀芝后来才发现钱没了,气得差点流产,何小叶也因此早产了三周,事情闹到这时,秦丽才知道这笔钱是赵秀芝和孩子的救命钱,但已经用出去了,也没办法拿回来了。好在赵秀芝娘家人借了些钱给他们,孩子算是平安生下来了。不过何建斌在赵秀芝娘家的形象算是全毁了,赵秀芝和何小叶从医院出来后,就直接去了她娘家,跟何建斌正式分居,没多久就离婚了。
这事儿怨谁呢?大概也只能怨何建斌了。秦丽也算无辜,她只是走投无路想借笔钱,谁知道会弄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