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疼。”她指着自己胸口不断重复:“很疼很疼!”
“叶初阳买了套房子,就在你家楼上,502,那是我们的婚房。今天下午我去办理了过户手续,把那房子还给他父母了。那天晚上我其实是想来婚房的。可是敲错了门,进了你家。童队,谢谢你收留我!”
这些事这么难,她在经历的时候几乎生不如死,痛不欲生。可在今天她竟然当着童时誉的面亲口说出来了,而且并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整个人似乎都挺平静的。
大概是真的释然了,逐渐接受了叶初阳离开的事实。
两人并排坐在一起,夜风轻轻吹拂着女人的头发。那一根根发丝迎风浮动,在远处霓虹灯的映衬之下,微微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芒。
女人的脸则隐在暗处,隐隐约约,忽明忽暗。细看之下,表情又是那么的平静,不起波澜。可眼中闪烁的泪花儿童时誉却看得分明。
他不由自主地抬起手,突然想要摸了摸沈君瑜的脑袋,即便什么都不说,这样也是一种安慰。可指尖触碰到女人柔软的发丝时,他整个人又倏然一怔,手像触电一样赶紧给缩了回来。
他在干什么?
他有什么立场安慰她?再说她需要他的安慰吗?
答案是肯定的,她不需要。
她独自一个人承受了这么多,再苦再难都已经挺过来了。熬过最最艰难的时刻,从此以后一切都变得不甚重要,云淡风轻。她压根儿就不需要他的安慰。
她之所以会毫无保留地告诉他,大概就是下午卖了她和叶初阳的那套婚房,断了念想,她心有感慨罢了。
除去这个原因,还有可能就是因为她喝酒了。人的大脑在酒精的刺激下会变得兴奋,往往会做出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等到明天一早,她的酒气散了,她回到现实。他们再见面,她又该是一副清冷,又无所谓的态度了。
沈君瑜的冷是嵌进骨头里的,是从小到大的生活环境日积月累形成的。她对任何人都不上心,也不热情。谁都可以和她说得上话,可没有几个人能够让她敞开心扉,真正接纳。
他并不觉得这么短暂几次的接触,她就把他当成朋友,对他吐纳心声了。
男人缩回的右手缓缓握成拳头,音色低沉轻缓,娓娓道来:“沈君瑜,人生来孤独,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可如果你想,你也可以不做一座孤岛。”
那是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短短的三个字,可似乎有太多别的东西糅合其中。
沈君瑜被风迷了眼睛,抬手揉了揉,哑声问:“怎么说?”
“一个人的内心有时候像岩石般顽固,有时候又可以像流水般豁达。你倘若顽固地认为自己就是一座孤岛,那你便会一直觉得孤独,好像这世上所有人都成双成对,只有你是一个人。可如果你为人豁达,善于调节自己的内心,那你的心就不会变成一座孤岛。人生在世,短短数十载,决定你过怎样生活的无非还是心态。”
沈君瑜觉得好笑,又是一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
她撑起厚重的眼皮,长睫扑闪,“童队,感同身受太难了,我从不相信。”
言下之意就是你童时誉没有经历过我所经历的一切,你大可以这样劝我调节心态,变得豁达,不要拘泥于痛苦的回忆,迟迟不肯走出来。可假如你经历过这一切,你可能就说不出这些劝我的话了。
男人问言挑眉一笑,目光如炬,“你觉得我是在劝你?”
沈君瑜:“难道不是吗?你不是第一个劝我的人。”
“你错了,我从来不给别人灌心灵鸡汤。”年轻男人清俊硬朗的脸庞上慢慢浮现出笑容,音色深淳,像极了古寺里冗长的钟声,一记一记重重地敲在沈君瑜心上,“我只是想告诉你沈君瑜,这段感情你尽力了,你应该问心无愧。你没有错,所以不该苛责自己,更不应该让自己陷入死胡同。”
叶初阳出事至今,有太多人劝过她了。他们孜孜不倦地告诉她,让她想开点,一定往前看,不要沉溺在过去无法自拔。可却从来没有人告诉她,她不应该苛责自己,她应该放过自己。
事实上叶初阳的死对她打击巨大。她之所以一直走不出来,无非就是在苛责自己。她责怪命运不公,更责怪自己。责怪自己为何没有在叶初阳生前对他再好一点。她诘问自己为何守不住幸福。甚至迷信地认为是不是上辈子做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老天爷才要这么折磨她。
从小到大她其实一直都在为难自己。小时候责怪自己为何没有父亲,得不到父爱。长大了责怪母亲出身尴尬,自己不被沈家人待见。而今又责怪自己守不住属于自己的幸福。
在那一瞬间,男人的三言两语让她的一直欲下未下的眼泪夺眶而出,簌簌滚落。
“童时誉,你能抱抱我吗?”她小声抽泣着,声音又细又低。
男人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将她揽入怀里。
她枕着他的肩膀,终于没有出息地哭了,模样狼狈。可他身上一生之水清冽好闻的味道却让她无比安心。
有那么一瞬间,这个男人在她心里的形象忽然就高大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按照这个速度,这文可能十万都写不到了。(哭笑不得)
第14章 第14场雨
第14场雨
不过晴了两天,宛丘便又开始下雨了。
这个秋天不同往年,雨水好像特别多,隔三差五就下雨,入秋以来几乎没断过。
晨起雨滴扑簌簌下落,不断敲打着窗户。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外头雨雾厚重,雨声潇潇。
沈君瑜简直是厌恶透了这种下雨天。她休了几天假,便又开始上班了。
外头下雨,出门之前,她从柜子里拿雨伞。
柜子里放着好几把伞。长柄伞、折叠伞、纯色的、格纹的、蕾丝花边的,风格囧异。
她几乎是下意识就去找那把透明的长柄伞。
可惜翻箱倒柜也愣是没找到。
奇怪了,哪去了?
沈君瑜觉得奇怪。她俯身站在柜子旁静静地想了下,这才想起那把伞之前被她落在时差咖啡厅了。
那天离开时差咖啡厅,没走几步路她便已经想起自己忘记拿伞走了。可因为不想回去再见童时誉,她就索性没回去拿。当时觉得不过是一把伞而已,不要也罢。可如今却下意识想找回那把伞。
她的恋旧总是这样后知后觉。
这把伞是去年她和叶初阳到浅都旅游的时候买的。那天正好下雨,他们路过一家名叫“6号有雨”的雨具店,她被里面别具一格的装修风格所吸引。店主是一个很年轻的姑娘,店里销售的全是纯手工制作的雨伞,设计独特,做工精细。她在诸多雨伞中挑中了这把简单的透明长柄伞。
一把伞近一千块,比起普通的伞来说那真是贵了不少。可架不住她喜欢。
沈君瑜摁亮手机屏幕,看了眼上头的时间。距离上班时间还早,她还有时间去一趟时差咖啡厅。
她打车去了锦杉路的时差咖啡厅。
不过十天,锦杉路两旁成排的云杉树便已经黄了大半。
深秋的脚步越来越近了。
向店员道明来意。店员礼貌地说:“小姐稍等一下,我去问问那天值班的同事。”
沈君瑜点点头,“好的。”
没过一会儿店员便回来了。她歉意地对沈君瑜说:“很抱歉小姐,我问过同事了,他们都说没有见过你说的那把伞。”。
咖啡厅人来人往,保不齐就被哪个客人顺手牵羊给拿走了。找不到也不奇怪。
沈君瑜没太多失望。和店员道过谢以后便离开了。
——
线路做了调整,沈君瑜不跑之前宛丘——横桑那条路线了。如今开始跟宛丘——青陵那条线了。
沈君瑜跟随母亲在青陵生活了十多年。对于这座城市一点都不陌生。只是母亲去世以后,她被接回沈家,除了每年母亲的忌日回去一趟,平日里根本就没时间回去看看。
工作这几年,有时列车途径青陵,她在青陵稍做逗留,便又匆匆离开。好像一直都找不到机会回去。
这次线路更换好像是老天爷在冥冥之中给了她机会,让她替母亲回趟青陵。
上午七点零五分,列车准点从宛丘出发。
列车一离开宛丘站,乘务长方萍便把沈君瑜喊过去了。
沈君瑜心里清楚多半是为了竞选乘务长一事。
方萍之前让她回去考虑考虑,回来上班的时候给她答复。事实上她对这件事压根儿就不感兴趣,早就被她给抛到脑后了。
果然她没有猜错。一见到方萍,她便迎面问:“怎么样小沈,我之前让你考虑的事情,考虑得怎么样?”
方萍是真的喜欢沈君瑜,把她当成自己人,希望她可以走得更好。沈君瑜很感激她。也不好方面拒绝,只好说:“我打算竞选。”
竞选乘务长有很多程序,单单考试就有好几场,还有内部评估。她也不见得会有太多希望竞选上。既然方萍这么看重她,这些个流程还是要走一走的,省得辜负她一番心意。
除了母亲,除了叶初阳,如今这般真心实意为她考虑的人确实不多了。
方萍一听她有心竞选,心情好得不得了,咧嘴直笑,“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就好好准备,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好的萍姐。”沈君瑜点点头。
方萍:“别的没啥事儿了,你先去忙吧。”
“嗯。”她离开了乘务长室。
从8车厢往自己的6车厢走。迎面碰到了同事尚小薇。
尚小薇异常激动地对沈君瑜说:“我好像看到明星了,是周显星,在1车厢。戴着口罩,可帅了。”
“人家戴着口罩,你也能看出他帅?”沈君瑜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尚小薇:“……”
“君瑜姐你怎么都不激动的,那可是流风哥哥啊!”
她淡然一笑,“我为什么要激动?我又不粉他。”
大概陆臻是圈内人,给她科普了很多娱乐圈的黑.幕。她对明星并没有太多感受。她工作这几年也碰到过一些明星。少了滤镜和美颜,那些当红明星往往会黯然失色,完全不复电视上看到的那样光鲜亮丽。说到底也不过是普通人一个。
“流风哥哥那么帅,你竟然都不粉他。”尚小薇一副很不可思议的模样。她一把抓住沈君瑜的胳膊,征询道:“君瑜姐,你说我要不要去找他要个签名啊?”
“去啊,干嘛不去!”沈君瑜勾唇坏笑,“不过你确定看仔细了吗?别不是周显星,到时候你就尴尬了。”
“我男神我还会认错嘛!我可是流风哥哥的脑残粉。”
“既然是脑残粉,要个签名怕什么。去吧,别怂!”她鼓励尚小薇。
“那我去了啊!”尚小薇在她的鼓励之下,兴奋无比地往1车厢冲去。
沈君瑜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姑娘追星还真是卖力啊!
她继续往回走。
途经7车厢时,却突然被人拦住去路。一个年迈的妇人,两鬓斑白,直接拦住她去路,“沈小姐,求求你放过我儿子吧!”
沈君瑜当即被吓了一大跳,慌乱之中看清妇人的那张脸,她脸上的表情当即就变了。
这个妇人不是别人,而是罪魁祸首的母亲。就是她的儿子用刀活生生地捅死了叶初阳。
沈君瑜看到这个女人,她真的很难有好脸色。她的手被妇人紧紧拽住,动弹不得。她拼命抽出自己的手,“你放开我!”
妇人死拽住沈君瑜的手,就是不放开,竭力哀求道:“沈小姐,我求求你,你放过我儿子吧!他就是一时冲动,他已经知道错了。你就放过他吧!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他家里还有一个两岁的女儿,孩子还那么小,她不能没有爸爸啊……”
沈君瑜不为所动,依旧在卖力地抽自己的手,语气冰冷无波,“你放开我!你求我也没用,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沈小姐,我给你跪下了!”妇人扑通一声直接跪到了地上,“你去求求叶医生的父母吧,让他们放我儿子一条命吧。我老婆子就算倾家荡产也会赔偿你们的损失的……”
她这么一跪,在车厢里当即引起了轰动。
“发生什么事了?”
“不知道啊!”
“先看看再说。”
“卧槽,真热闹啊!”
乘客们议论纷纷,看起了热闹。还有人掏出手机在拍照和录视频。
“赔偿损失?”沈君瑜冷冷一笑,“人都没了怎么赔?你能让初阳活过来吗?”
她再次重复道:“你跪我也没用,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沈君瑜连这个女人叫什么都不知道。可她却已经找了自己好多次了。先是孜孜不倦地给她打电话。让她找叶家人求情,放过他儿子。
她不堪其扰,果断就把妇人的电话给拉黑了。
电话被她拉黑以后,这个女人仍然不死心。不知从哪里要到了她家的地址,跑到家里求她。她闭门不见。又跑到她单位里去堵她。如今更是过分,都跟到车上来了。
妇人应该是没时间了。叶初阳的事情闹得轰轰烈烈,宛丘第一医院失去了一个优秀的外科专家,为此社会各界都无比痛心。一审在即,这起案子马上就公开审理了。故意杀人,如果不出意外,肇事者肯定会被判处死刑。
宝贝儿子马上就要被判死刑了,妇人应该被逼急了,才会以这种方式围堵沈君瑜。想要抓住最后机会搏一把。
叶父叶母痛失爱子,他们绝对不会放过罪魁祸首。而沈君瑜更不会。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她恨死那个罪魁祸首了。是他让她失去了心爱之人。如果可以的话,她早就把那人千刀万剐了。
见祈求沈君瑜没用。妇人明显是受了刺激,整个人瞬间变得疯魔了。人们眼睁睁地看到她从口袋里直接掏出一把早就预备好了的剪刀,怒吼道:“你今天要是不答应我,我就死给你看!”
尖细的嗓音刺破空气,一直在沈君瑜耳旁回放。她只觉得无比刺耳,耳朵都要被震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