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思芮——品丰
时间:2019-07-14 10:47:45

  张思芮和韩捷都曾一腔热血要为人.民服务,但有些“人.民”,他们真的是有问题。他们称不上善恶,只是蠢。他们眼里只有自己,向来没有别人,这个别人甚至有时候包括他们最亲的人。在他们自成一体的绝妙三观里,他们知道的、喜欢的、愿意接受的、愿意相信的,就是绝对对的,反之就是错的。而如果你有不同的意见,那你要么在装.逼,要么在瞎扯.淡。
  张思芮正起劲儿鼓着掌,就听到重重的咳嗽声,她心下一沉,慢慢回头,正撞上山雨欲来的路锦森。张思芮颇尴尬地收回起哄的手,此刻也不好再做无辜拉架状了,她假意轻咳数声,在路锦森刀芒般的眼神里,乖巧地夹起了尾巴。
  路锦森是个分得清主次的,只匆匆瞪了张思芮一眼,火力值直奔韩捷,他斥道:“你这个一撩就炸的脾气到底能不能改,你能不能改?!你能不能好好跟人解释?!你还像不像个警.察了?!”
  韩捷激烈申辩:“你是不是就听到最后一句了,路局?我没跟她解释吗?我从痕检科楼下一直给她解释到这里,我说了八百遍没那回事儿,给她看了短信、微.信,给她翻了通话记录……有什么用?她不信!她说她看面相就知道我不是个好东西。”
  赵大千一下来就听到韩捷的顶撞,他赶紧道:“怎么跟领导说话的?!”
  路锦森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闻言一点多余的表情都没有,直面黄女士,道:“女士,你有没有直接证据能证明她介入你的婚姻,如果有就拿出来,我们严肃处理。如果没有,你今天就别走了,《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四十二条明确规定,公然侮辱他人或者捏造事实诽谤他人的,处五日以下拘留或五百元以下罚款。”
  路锦森的阵势太强大了,且面色一沉,看起来像是真要公事公办,黄女士立刻就蔫儿了,最后颇不情愿地道歉走人。但临走前依旧放话,苍蝇不叮无缝蛋,韩捷不清白。
  韩捷眼睛里直冒邪火,却用惊人的意志力将那句直抒胸臆的 “我可去你大爷的吧”夹断在喉咙口。
  路锦森眼看韩捷咽下委屈,面色缓了缓,他隔空警告地点了点她,转头跟赵大千说,省厅牵头组织了个一线刑侦工作的经验交流会,市局给各分局也都要了个名额,你这头看看要把名额给谁。赵大千问清楚了会议的时间和大概方向,脑子里立刻就有了备选。两人讨论着,越过韩捷和张思芮,一起上了楼。
  张思芮慢吞吞挪到韩捷跟前,她偏头看了看她,伸出一根手指点点她的肩膀,道:“长得好看的是要比我们普通人多受点罪的。”
  韩捷露出一口白牙,没好气地斥她:“滚蛋。”
  韩捷表示心灵受到了重创,要张思芮请她吃饭,张思芮痛快地答应了,但表示今天不行,她要去趟医院——总要把霍蔚的手机还给他。韩捷问张思芮去医院干什么,张思芮实在答不出,最后露出个一言难尽的表情,韩捷默契地秒懂——妇科。
  大疆给霍蔚转了病房,张思芮几经辗转来到霍蔚病房门外,正赶上他睡觉——听说昨天吹了风,有些感冒,保险起见,医生建议再多观察一晚。张思芮原意是要把手机留下直接走人,结果他的助理小姑娘实在热情,嘴里念叨着感谢警.察同志特地跑一趟归还手机,一扭脸儿就跑了,声称要去给她买饭。张思芮不知道她名字,只“哎”、“哎”叫着,徒劳追出去几步,悻悻回来。
  霍蔚卷着被子翻了个身,然后感觉有束缚感,不舒服,迷迷糊糊要抽胳膊出来。但胳膊卷了两层被子,怎么可能轻松抽出来?他挣扎了几下就有些不耐烦了,呼吸也重了,恍惚中,感觉有人微微抬起了自己的胳膊,极小心地把缠着自己的被子给扯开了。
  霍蔚冷汗一起倏地睁开眼。
  张思芮微张着嘴,往后退了退,半响,抓起毛巾递给霍蔚,极不自然地道:“你睡个觉警惕性也太高了。”
  霍蔚怔怔看着她,好像没看到她伸过来的毛巾,也没听到她说什么,半响,他收腿坐了起来,低头接过毛巾敷衍地在脖子上抹两下,问:“你来干什么?”
  张思芮道:“给你手机。”
  霍蔚愣了愣,嗤笑:“扔了就是不要的意思,不用再送回来了。”
  张思芮闻言不由得皱眉。她虽然神经比下水道都粗,但由于做了刑侦工作,基本的敏感度是有的。她听得出来他说的“扔了”是他扔了手机和她“扔了”他的意思。她四下看了看,去给霍蔚倒了杯水。
  “霍蔚,你知道我家失过火么?”
  “……”
  “哦,你可能不知道,你那时候应该刚去B影……没有烧起来,刚刚冒出烟就给人发现了。我爸去世前不久抓了一个贩.毒的,叫陈寇,陈寇服刑期间,她老婆难产,一尸两命。他服刑第八年借着保外就医越狱,越狱后就跟人放话要我给他老婆孩子偿命。”
  张思芮顿了顿,霍蔚只波澜不惊地望着她,她一时看不出来他是相信还是不相信,毕竟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实在是太边缘化、戏剧化了,贩.毒、越狱、报仇什么的本应只在影视剧里出现。
  她不自在地挠了挠脸,硬着头皮继续解释:“我爸原来的一个领导收到消息,就紧急动用关系把我塞进了公安大学。我大二的时候,陈.寇的贩.毒组织被警方渗透瓦解,他的两个兄弟一个当场被击毙,一个死刑立刻执行。再过半年,他在泰国被捕,没等引.渡手续走完就病死了……他的贩.毒组织清干净了,我也才算解了禁。”
  霍蔚理解地点了点头,他低头喝了口水,缓缓道:“嗯,我听出来了,你走得仓促,没有时间跟我道别,你有生命危险,也不敢给我打电话……那后来的这些年呢?是什么理由?”
  “啊?”
  霍蔚望着她,嘴角微微牵起,眼睛里却没有笑意,他放缓了呼吸,尝试减轻背部胸口的痛感:“你是不是以为你消失了,我多半会当做丢了个钱包、丢了只狗,不会满世界去翻你?”
  张思芮盯着霍蔚,像是没听出他的恶意,突然问:“你怎么了?”
  霍蔚呼吸停了一瞬,他扯了扯胸前的衣服,烦躁地道:“你不要转移话题。”
  张思芮细细扫着霍蔚的颜面,越看越不对劲,她突然起身,越过他就要去按床那侧的呼叫铃。霍蔚恼怒地半途抓住她的胳膊,他原本是要直接摔开的,抿了抿唇,却抓紧了,比当年在食堂里抓得还要紧。
  他沉默了下,转过头,硬声道:“我心脏没有问题,是焦虑症,我有轻度焦虑症。”
  张思芮盯着霍蔚手臂内侧硬币大小的烫疤,走了个神,半响,问:“焦虑症是什么?”
 
第7章
 
  第七章
  霍蔚没有给张思芮普及什么是焦虑症。叶惠买饭回来了,张思芮看了看,居然很合自己的口味。叶惠表示自己吃过了,给她把饭摆好,赶紧出去了。她来不及拒绝,颇尴尬地看看饭盒,看看面无表情的霍蔚,最后硬着头皮拆了筷子开吃——她感觉有些事儿可能说不清了,比如她跟他之间当初所谓的“交往”,比如她其实没想蹭饭。
  叶惠买来的套餐里有一盅汤,张思芮揭开盖子一看就捂住了脸,是鲫鱼豆腐汤。她怀疑这个过分热情的小助理是不是有上帝视角,她前脚刚看到霍蔚手臂内侧的烫疤,小助理后脚就给她买了鲫鱼豆腐汤来羞臊她。
  ——那烫疤就是她情绪激越下用一碗刚出锅的鲫鱼豆腐汤弄出来的。
  张思芮趁着霍蔚低头走神赶紧优先喝掉了汤。叶惠给她买的很齐全,有汤有饭有甜点,她稀里哗啦全部吃完,低头一抹嘴,利索地收拾桌面。
  霍蔚听到包装袋响,转头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她依旧是以前的穿衣风格,米色廓形卫衣、米色廓形卫裤、平底鞋,要不是头发够长,根本就是一个大男生的背影。
  “我看你以前的采访,你说看了一部意大利电影,突然对表演感兴趣了,是不是那部《失落庄园》?”张思芮在霍蔚压迫的目光里用湿纸巾擦着桌面,故作自然地寻找话题,与此同时,琢磨着怎么自然地告别离开。
  霍蔚掀开被子下床,他走到张思芮旁边,哗啦推开窗户,凉风吹进来,缓解了呼吸不畅的症状。
  “那是假的。”
  “什么?”
  霍蔚转头看着她,道:“我找不到你。所有能找的地方我都找遍了,也报警了,但你就是没有消息。大约两个月后,我爷爷的一个部下来看我,带来了你的消息。他没告诉我你去了哪儿,但告诉了我你的情况。”
  张思芮一愣,敏感地追问:“你爷爷的部下为什么会去看你?去哪儿看你?你出什么事儿了?”
  霍蔚没理她,时过境迁,她的追问并不让人感动。他缓缓道:“你一直也没有认真跟我交往,你那时只是缺个人陪你,而我陪你,跟彭靖宇陪你,区别不大。”他顿了顿,似乎不想再说下去了,但她看起来这些年过得太顺当太理所当然了,他就有些想要找事儿的不痛快,“我比你想象的还要了解你。你这个人没有心。我知道,如果我不找你,你大概是不会回来找我了,如果我不能常常出现,你大概很快就会把我忘了。所以我去考了B影。你要问原因?这就是原因。”
  张思芮愣愣望着霍蔚,表情像是听了天书。
  自打两人重逢,张思芮确实是有敏感地察觉到,他们两个对于过去关系的认知出现了两重偏差——她以为所谓的“交往”是自己硬拗来的,霍蔚并不喜欢她,但其实霍蔚多少是喜欢她的;而霍蔚以为她只是缺个人陪,有一天走开了也就走开了,不会回头,但其实她回过头——多年后察觉这些偏差,她是特别遗憾的,也暗暗想当初如果再耐心些、再不偏执些就好了,但她转念又安慰自己,大家青春期无疾而终的恋情谁没有留下些遗憾呢?韩捷就没有吗?付崇峥就没有吗?周小年就没有吗?能从校服熬到婚纱的本来也没有几对吧?
  霍蔚上次说“你没有想过我”,她立刻就想反驳,理直气壮地以为自己曾经全副武装去B影看过他就是个明晃晃的“我想你”的证据,基本对得起青春期那段开始得有点奇怪的感情了。结果霍蔚给她抛了个重磅炸.弹——他原本是想考B大的数学系,却因为找不到她,转而去考了B影的表演系。
  张思芮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能说什么,半响,前言不搭后语地道:“你收好手机,以后不要随手撇了。”再过半响,迟疑地道:“我可能……要回去想想。”
  霍蔚收回目光,转身在大窗台上坐下,他伸手抓住张思芮的胳膊,张思芮便顺着他的力道踟蹰着来到他面前。他沉默着望着她,半响,唇线微微牵起来,倾前松松垮垮地抱了抱她,道:“好,你回家去想吧。”
  然而,张思芮虽然推说是要“回去想想”,却深知自己想不出什么花儿来。七年过去了,他们都长成了跟记忆里不同的人,非要生往回翻出点什么,实在是来不及了。但有一点,她不得不追究下。
  张思芮出了医院就打电话回局里,请值班的周小年帮忙查一个号码。周小年嘴里抱怨着“我刚端起饭碗”,却还是在几分钟后给了回复。果然,号码的主人依旧是她记忆中的那位。她把电话拨出去,听着那端“嘟~嘟~”的盲音,在万家灯火里低头慢慢走着,偶尔侧身避开追逐打闹的小孩。
  “你好,哪位?”
  “张思芮。”
  张思芮报上自己的名字,电话那端突然静得只剩下轻浅的呼吸,一分钟后,那人开口了,依旧是记忆里温温软软的声音:“思芮,你有什么事儿吗?”
  张思芮却不吃这套:“阿姨,我走的前一天给霍蔚打了个电话,他在洗澡,电话是你接的。你说他洗完澡出来给我回电,我等了一个晚上,他没有回电。第二天临走前,我用原来的号码给他发了短信,短信也没有回复。”
  霍蔚的母亲罗汝明无话可说。
  张思芮平声道:“你删了电话记录,也删了我的短信,你可能在那两天里还藏起了他的手机,是吗?”
  罗汝明沉默着,半响,轻声道:“……是吧。”
  张思芮不解:“我在电话里明确告诉你我要走了,短信里也明确跟他提了分手。你不喜欢我,我是一直清楚的,我刚好离开了,也跟他分手了,不正合你意?”
  罗汝明喉口溢出了不明显的哽咽,她整理着呼吸,慢慢道:“我害怕,我怕他跟你走……他跟他爸爸一样,总是不挂念我,但我离不开他们。”
  张思芮不知道罗汝明的逻辑在哪儿,她无奈道:“我们只交往了三个月,交往的过程也没有很顺利,他也许不答应立刻分手,但绝不可能跟我走。”
  罗汝明闻言顿了顿,似乎是惊讶于同样的事情在不同的人那里居然有如此迥异的解读,就好像最近在播的两部历史剧,在A剧里是个白月光的历史人物,在B剧里却是个腹黑的渣渣。
  罗汝明以前常常能顺着霍蔚的目光看到一群孩子自院门口跑过去,她最开始只以为霍蔚也想出去玩儿,后来看得多了,就发现不,霍蔚在观察一个女生。那个女生长得一点也不可爱,打架倒是一把好手,也不知道他在观察什么。
  女生渐渐大了,不再满胡同乱窜了,她也就把她忘了。结果有一回却在霍蔚的钱包里翻出她的照片。是个两寸证件照,正面有钢印,很明显是从哪儿撕下来的。
  再过几年,女生突然以霍蔚女朋友的身份出现在她家客厅,她看到她逛街回来,笑容坦荡地跟她打招呼,而霍蔚跟着望过来的目光里带着不掩饰的戒备,她愣了愣,开口招呼女生吃水果零食,那戒备就不翼而飞了。
  罗汝明不喜欢张思芮——罗汝明天性偏于软弱,张思芮天性偏于强势——但有些事情她还是得说一说,也算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补偿。
  罗汝明轻声叙述着张思芮离开以后的事儿:“……他旷课一个月,四处找你。他爸不在乎高考近在眼前,却在乎他荒废了练琴时间,一个耳光把他的耳朵打出了血,结果他转头拎起琴凳就把钢琴砸了。他爸希望他考伯克利音乐学院,他本来就不愿意,钢琴一砸,他爸算彻底死心了。”
  张思芮听得有点恍惚:“你看到事情变成这样,就更不敢说出你干过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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