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思芮——品丰
时间:2019-07-14 10:47:45

  罗汝明再次调整呼吸,但这次却没成功,再出口的话里带着很明显的鼻音,“是,我不敢……距离砸琴也就一个礼拜,有一天他半夜回来,衣服都没来得及脱就倒在浴门口了,要不是他爸睡眠浅听到声响,人就救不回来了。他心脏不好,你们交往期间,他发作过一回,你也知道的。”
  张思芮沉默着看着前方的高楼大厦,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只在眼尾处有几分不明显的暗红,但路灯的光线实在太暗了,路人在她身边走来走去,谁也没能察觉。她在罗汝明的低泣声里结束了通话,给她留了句 “不要给霍蔚知道,就当我真的是不告而别”。
  张思芮听人说起过,霍蔚出生后一直是养在蓬莱岛霍家爷爷那里的,四岁才被接回大都。偏巧他刚回大都,他姐姐霍越就得了重病。罗汝明匀了全部的精力给自己一手带大的霍越,没有余裕关注刚回家总是不安哭闹的霍蔚。两年后,霍越去世,罗汝明经受不住打击,一蹶不振,没多久就回了美国娘家。罗汝明在美国具体待了多久,邻里意见不大一致,有说两年的,有说三年的,总之她再回来,人就缓过来了。不过可惜,霍蔚眼里已经没有“妈妈”的位置了,她只是霍越的“妈妈”。
  张思芮没办法责怪罗汝明,罗汝明生性软弱、敏感、自私,她不擅与人来往,自己就已经把自己的日子过得很糟了。张思芮只是希望,最起码,霍蔚不必知道罗汝明做过什么,他对她,总还是有些期待的。
 
第8章
 
  第八章
  心理学上有个非常有趣的现象,当你开始关注某件事时,你就总会在生活中遇到跟这件事相关的信息。比如,你买辆红色的车子,就会发现大街上遍地是红色的车子,你开始学画画,就会发现身边很多人原就有一手好画工。
  张思芮前一晚刚刚在霍蔚那里听到一句“焦虑症”,第二天午饭后就在办公室听到了有关焦虑症的特别写实的解释——付崇峥的一个嫌疑人声称自己有“焦虑症”,只要看到想要的东西,就压制不住想将之据为己有。当然,他充其量是盗窃癖,并非焦虑症。
  付崇峥问:“我常听说抑郁症,也大概知道抑郁症是什么情况,但焦虑症有点陌生,有谁知道这个?”
  韩捷咬了口凉透了的煎饼果子,道:“我知道,我高中的一个室友就是这个病。平日里没有任何异常,但发作起来却特别吓人,会出现胸闷、心慌、震颤、出汗,甚至呼吸困难的症状。他们家当时跑了很多家医院,做了各种各样的检查,花不少钱,却都查不出毛病,后来不知道得了谁的指点,去看了心理医生,算是确诊了。”
  张思慢慢合上抽屉,脑海里是昨晚霍蔚抓着自己胳膊时的模样——胸闷、震颤、出汗、疑似呼吸困难。也许还有更多症状,但他极力掩饰,她看不分明。
  付崇峥若有所思地挠着下巴上的胡茬:“听起来很痛苦。”
  韩捷懒得起来去倒水,生往下咽饼,她梗着脖子含糊不清道:“焦虑症分急性的和慢性的,急性的据说有濒死感,十分痛苦,慢性的好些,但也特别折腾人。”
  赵大千在几人正讨论的时候推门进来。俞晏和周小年那边的审讯工作推进得不顺利,他抿唇扫了一圈,最后指定付崇峥和张思芮接手。有些嫌疑人不经吓,需要警察一个□□脸一个唱白脸,互相打配合开展审讯工作;有些嫌疑人油盐不进,就需要付崇峥和张思芮这样哪个看起来都不好惹的一起硬刚。
  ——两人不负众望地在四个小时后攻克了嫌疑人的心理防线。警方根据嫌疑人的口述,黄昏时分在一棵不起眼的行道树下挖到了凶.器。
  付崇峥端着大茶缸子跟张思芮并肩下楼:“在想什么?”
  张思芮回头看了看正在被带往另一个方向的嫌疑人,问:“有人是天生的坏吗?”
  付崇峥笑了笑,不客气地道:“有人是天生的容易变坏。他们总有一万种理由,错的总是别人。就这种人,我跟你说,什么道理都不如一颗子弹管用。”
  张思芮:“……”
  付崇峥:“哎,话说回来,你上次在影视城开枪,报告都写完了吗?”
  张思芮哀怨地盯他一眼,撇嘴离开。
  付崇峥:“……”
  下班时间过去两个小时后,张思芮终于忙完案头的工作,她正准备收拾东西离开,霍蔚打来了电话,他表示自己正在新城分局门口。张思芮一挥胳膊把桌上的零碎物品全部扫进包包里,全然忘了自己以前有多宝贝它们,她砰地合上抽屉,踢上斗柜门,转身疾步往外走。
  “思芮姐出什么事儿了……”周小年紧张地跟着站起来。
  “没你事儿。”张思芮的声音飘荡在楼道里。
  张思芮一路跑出大门,一眼就看到霍蔚。霍蔚正坐在分局大门左侧的马路牙子上盯着漆黑的手机屏幕发呆,虽然不时地有车来来往往,但谁也看不出路边只露个背影看起来有点奇怪的男人,是大疆的电影招牌霍蔚。
  霍蔚听到小跑的脚步声,略有些迟钝地收起手机。他的表情在焦躁和压抑焦躁中急剧转换,仿佛正在经历考试结束前的最后一分钟,却在转头望向来人的一瞬,收得不露痕迹。
  张思芮略带犹疑地停在霍蔚面前。霍蔚的面色实在过分苍白,衬得唇色愈发暗红,默不作声平铺直叙看过来的时候,看得人无端慌张,仿佛时间倏地倒转,她依旧是跟在爸妈后面舔冰淇淋的小女生,他依旧是霍家院子里闷不吭声假人似的小孩儿。
  张思芮紧张地抿了抿唇,问:“你怎么突然来了?”
  霍蔚问:“我要是不来,你是不是就不去找我?”
  张思芮一愣,回道:“不,我打算明天去找你的,我明天休息。”
  霍蔚看着她没说话,半响,牵起嘴角笑了笑,有些失望地道:“你个混账东西,你连我号码都没有,你去哪儿找我?”
  张思芮神色复杂地收下“混账东西”这句听起来居然有点可怜的脏话,低头登陆微信页面,翻出跟叶惠的聊天记录,伸到霍蔚面前给他看。她昨天离开医院前跟叶惠互加了好友,要了霍蔚的电话号码。
  霍蔚看着屏幕上张思芮要到电话号码后的笑脸表情包低头半响没说话。
  张思芮道:“你跟我道歉我就原谅你。”
  霍蔚沉默着,半响,不讲理地道:“我不道歉。”
  张思芮百味杂陈:“你不道歉我也原谅你。”
  霍蔚不太方便在外面吃饭,尤其是饭点在外面吃饭,张思芮干脆就直接把他带回了自己家。倒也不远,开车十五分钟的事儿。张思芮做饭水平不行,属于也就毒不死人的级别,多少年都没有一点长进。霍蔚倒是做得不错,但经年以后第一次上门,不好直接就给人系上围裙。张思芮多番考量后,在回家途中点了外卖。两人到家十来分钟,外卖到了。
  霍蔚以前一直以为自己再看到张思芮必然有很多情绪要表达——她用不辞而别,给他划了一条深沟,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一直迈不过这条沟。但其实两人居然心平气和地一起吃完了这顿饭。他中间不小心失控了下,她夹过来的菜他一点不给面子地直接丢出去了,她也没恼,自己给自己铺了个“不能浪费”的台阶,夹回去吃了。
  张思芮夹起一个蟹黄包往嘴里塞的时候,又看到了霍蔚手臂内侧的烫疤。
  张思芮以前总感觉她跟霍蔚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比如,张思芮常听人说,霍家的“小美人”第一架琴就是施坦威钢琴,但施坦威钢琴具体是个什么概念,张思芮是不清楚的。比如,霍蔚有两个几乎高到天花板的书架,上面收藏着各类大部头书,当然,也有漫画——霍蔚也看漫画,这让张思芮松了口气,确信他不是个假人——但张思芮只有各科课本、各种练习册,她连大家都爱看的武侠言情小说都不看,无趣极了。他们的性格也不互补。他不热情,她不温柔,他脾气冷,她脾气犟。而最能体现这种不互补的,刚好就是这道疤。
  她跟霍蔚那时刚开始交往,彭靖宇实在是不放心,趁着个午休跑来跟她道歉——他只是玩性大,倒也不坏。结果两人一起目睹了楼梯转角霍蔚轻拍一个女生脑袋的画面。她清楚地看到,霍蔚点了点头,女生的眼睛一下子光芒大盛,女生激动地想要去抓他的手,他虽然借着喝水避开了,但满眼都是笑意。
  她抿了抿唇,就像没看到一样,面不改色地接受了彭靖宇的道歉,转身就要回教室。彭靖宇惊诧地截住她,问她为什么不去问问霍蔚什么情况。她躲不开,意有所指负气道:只要他不跟我分手,他是不是还有别的女朋友,我根本不在乎。
  张思芮至今仍记得彭靖宇接下来的那一番话。彭靖宇一直是幼稚张扬的,但那刻却像是一夕之间长大了。他直视着她,道:思芮,我们分手,你一点问题都没有,全是我的问题。我家里是什么情况你知道的,千倾地就我一根独苗儿,我被惯的有点混蛋,我喜欢的就得是我的,我不喜欢的扔了也就扔了。但我只是个例,很多男生不这样,霍蔚他也不这样。
  彭靖宇跟她分手,她怎么可能一点问题都没有?虽然彭靖宇到最后也没有说出口,但她其实知道,大约是生活里剩下的东西不多了,她的控制欲和独占欲格外地强,一天打七八个电话给他,他一开始还能体谅配合,后来就烦了。
  张思芮忘了自己回复彭靖宇什么了,也极有可能什么也没回复,只低头挣脱他走了。
  结果霍蔚却在隔天的饭桌上寒着脸问起了这件事——霍蔚虽然看着特别高冷,但跟她交往以来,反而一直是较包容的那个,只要不过分,基本有求必应。所以当下突然露出阔别已久的好像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冷淡表情,张思芮的大脑“嗡”地一下,瞬间就麻了。
  霍蔚问:“你真的不问问我,那个女生是谁?”
  她暗恼彭靖宇的大嘴巴,在霍蔚失望的目光里不自在地转开视线,去看白汤里绿油油的几根小青菜。霍蔚这样一个娇生惯养的大男生,翻着菜谱给她做出一道鲫鱼豆腐汤,她其实是非常感动的。如果他能放过她,假装没有昨天的插曲,她就更感动了。
  他面无表情地望着她,并没有因为她沉默就不追究,他问:“你真的不在乎我有几个女朋友?”
  她梗着脖子,半响,硬声道:“不在乎。”
  霍蔚突然笑了。霍蔚是特别高级的长相,往日里即便高兴极了,眉眼间也总有挥之不去的疏离感,但这回的笑却是吊儿郎当的,带着轻慢和挑衅,特别叫人搓火。他缓缓道:“不在乎是么?来,我们接个吻吧。”
  张思芮并非暴躁易怒的脾气,但当其时一下子就上头了,她感觉自己给霍蔚刺激得血液都沸腾了,她忘了自己其实是有点喜欢霍蔚的,也忘了自己根本不想跟霍蔚分手,就跟个狮子似的瞪着眼睛抓起碗就砸了过去——碗里是霍蔚刚刚盛给她的鱼汤,刚出锅的、滚烫的、只是碰到碗壁就感觉要烫掉一层皮的。霍蔚的面色一下子就白了。
  张思芮看着在霍蔚面前滴溜溜打转的骨瓷小碗,半响没反应过来,再过半响,突然抬手,给了自己极重的一个耳光。
  “你回去吧。”她横臂遮住眼睛,唇线狠狠压下来。
  “你以后不用再来看我了,要高考了,我知道你时间也不够用……对不住。”她力图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起伏。
  霍蔚疼得额头直冒汗,却笑了笑,轻声道:“我没有别的女朋友,那女生是我叔叔家的妹妹……你太犟了,你问我我就会告诉你。”
  张思芮不肯抬头,半响,用卫衣上的帽子遮住大半张脸呜呜哭起来。
  ……
  张思芮回过神,有点脸红,她假意轻咳数声,支支吾吾道:“要不我给你买点祛疤的东西吧,镜头里露出来也不好看。”
  霍蔚闻言看了她一眼,道:“不用。”
  张思芮点点头,夹起尾巴乖巧吃饭。
  霍蔚突然道:“喂。”
  张思芮刮着碗底最后一口汤:“嗯?”。
  “你没忘记我们没有分手吧?”
  张思芮顿了顿,僵硬地咽下差点呛死自己的最后一口汤。
  霍蔚望着她,低声道:“你当年只是不告而别,并没有跟我分手,所以这些年我一直没有答应别人的追求,这件事情,你要负责的。”
 
第9章
 
  第九章
  张思芮盘膝坐在床头,左手是摊开的刑侦专业的资料书,右手是已经很久没动的笔,她若有所思地盯着眼前的电脑屏幕,屏幕里是霍蔚刚刚下了院线的电影——最近国民讨论度几近白热化的公路电影《二两砒.霜》。
  整部电影霍蔚只有一场激.情戏,而此刻就刚好播到了脍炙人口的激.情戏的部分。
  霍蔚低头握住了女人的脚踝,他微微勾起嘴角,目光裹挟着雄性动物最原始的侵.略性,在女人稍嫌干瘪的胸.部和修长的小腿间辗转。女人紧张得一直在抖,大约是羞于自己胸.部不够饱满,在霍蔚第二次看向那里的时候,她忍不住伸手掩住,这个略带青涩的动作不知怎的就取悦了霍蔚,他低头在她指骨上亲了亲,微喘着埋首在她肩窝的长发里。
  ——女人是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在叛出校园之前一直循规蹈矩,没交过男朋友,当然,也没有性经验,出走途中,霍蔚的出现,像是一株罂.粟,他象征着她自来向往的无拘无束的生活,潜意识里,她把跟霍蔚上.床,当成一次郑重其事的颠覆和重生。而霍蔚是个有点儿闲钱的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的渣男,跟女人相识时,也并没打算回头,他当她是一段艳遇,只是没料到后来这段看起来并不起眼的“艳遇”差点儿终结了自己浪荡的生活。
  霍蔚的呼吸越来越重,长指敲钢琴似地,自脚踝,一寸一寸往上,敲至膝盖,再一寸一寸往下,敲至女人的大腿根部---他敲到女人膝盖的时候,张思芮真担心他敲出女人的膝跳反射。他看出了女人的挣扎,却并不在意,面上带着生动勾人的笑和欲,压着嗓音在女人耳边轻声警告:喂,你如果现在不叫停,再过会儿可就真来不及了。女人抿了抿唇,不服输地微微仰起头一口咬住他的下巴。霍蔚轻声笑了。
  张思芮并非第一次看《二两砒.霜》,电影刚刚上线她就去影院看了。虽然是个偏意识流的公路电影,却并不曲高和寡,笑点裹在剧情里,裹得高级而蔫儿坏。张思芮跟韩捷嚼着爆米花在影院看到这里的时候,韩捷捋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评价:霍蔚和大花葛郁郁的这场戏,打眼一看,根本看不出谁更性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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