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一靠在美食街的巷子口,目送着从餐馆出来的那三个人直到街角尽头转弯不见,才转身顺着巷子回到学校后门。
这条小路她自打来了育仁之后走过无数遍,每次和他们几个吃完饭回来总是喜欢这么抄近路走。从她来了开始,即便冷嘲热讽,总是有个人一直站在她身后。
她双手插着兜看了一眼刺眼的天光,心里的酸涩刚开始翻滚又被强硬压了下去。
本来,她就是个不值得被爱的人。
高兴时也不会甜言蜜语,气急了倒是哪儿让人不堪就捡着哪儿说。从小到大,喜欢她外表的人比比皆是,真正能忍受她脾气的倒是没几个。
喻林走的时候,她被瞒在鼓里,时间久了现在多少也释怀了。
大毛走的时候,她知道是年岁大了别无他法。
而现在,李朗贤要去集训,她知道一切都是为了以后在一起,但心里的火却依旧一团团地烧。
她全都可以理解,也可以笑着让他照顾好自己。
一直以为,男朋友应当是最懂她的那人。然而他也错误地以为她脆弱到接受不了告别而选择逃避这个必须去面对的问题。
冷静下来以后,说不上有多气。
只是有点失望。
第72章 七十二朵浪花(一更) ...
李朗贤走了之后, 阮一一心扑在学习上,除了唯一知道内情的邹旭会难得来班级找她逗她一下, 整个生活睁眼就是刷题,闭眼还在想解题思路。
她也学会了自己一个人去校游泳馆练游泳。
时隔数月,李朗贤唯一回校拿准考证的那次, 远远地在后门看了她的座位一眼。
姑娘趴在桌上,背朝门口。
头顶的风扇悠悠地转,她头发又长了不少,卷翘的发尾耷在单薄的背上。
大多数同学都在安静地午睡, 极少那么几个好学的伏在桌案上轻轻地将书翻页。教室里唯一空着的那张座位已经不在她背后了。
不知道是谁, 把他曾经的课桌拖到了最角落,上面零零散散堆着各种各样的复习资料, 就好像他不在的这段时间, 唯一存在的痕迹都被抹除了。
所有人都按照正常的轨道继续在过每天的生活, 他也是, 每天没日没夜的训练甚至没法分出一点时间来想那个会笑他会骂他的前桌。
睡得有点热的姑娘突然动了一下, 换了个姿势又继续趴下。
他苦涩地转过身,揉了揉眉心, 没有谁会离开谁过不下去。
再次知道她的消息,是回校找老刘拿档案。
整个校园挂满了红色的大长横幅,金灿灿的几个加粗黑体字——热烈祝贺我校阮一同学以718高分勇夺我市理科状元。
这段时间他也联系过周淙光他们, 那几人就跟说好了似的话题兜兜转转始终到不了阮一身上。
校园里的横幅无一不在洋溢着喜气,作为班主任的刘建斌更是红光满面。
这些当班主任的年头,他手底下不是没出过状元, 分这么高的状元倒是头一个。
一向喜欢和他抬杠的隔壁班老师也不得不在这个时候真心实意地祝贺他一句。
老刘看到他,自然也是高兴得很,除了状元,李朗贤也没少给他长脸。
特招进京大,这也是难得的荣誉。
“怎么样,比一本线还高出不少吧,你小子可以,学习训练两不误啊。”
李朗贤脸上的笑意还没老刘浓厚,他轻扯嘴角,“您过奖了,我还不是曲线救国,光靠成绩我不行。”
“说什么丧气的话,你年纪轻轻小伙子就这么看轻自己,这可不好。”老刘拍着他的肩膀,鼓舞道,“你要这么想,游泳能拿到你这个成绩的也不多,听说现在省队在推荐你?你这个天赋和那些光会学习的可不一样。”
“嗯,”他半垂着头答应了一声,“谢谢你看得起我,刘老师。”
师生俩交接完档案,老刘知道他还要去京大的队里报道,也没多留他。
他前脚刚出办公室没多久,后脚阮文邦就和阮一来了。
“噢哟,咱们的女状元来了!”老刘屁股刚坐下又乐呵呵地起身和父女俩打招呼。
阮文邦挥了挥手,让姜诚搬进来大大小小好几箱水果,笑得比刘建斌还热情,“刘老师啊,这两年谢谢您照顾我们家阮一。果然咱们育仁的教育水平不一样,要不是多亏了学校,我们家也出不了这个状元。”
“学校的付出都是应该的,”刘建斌语重心长,“主要还是靠孩子自身努力不是。您这也太客气了!”
“怎么样?准备报哪个学校,想好了吗?”
阮一点点头没说话,倒是阮文邦又说开了,“这事儿都是她自己决定的,这几天我们家陆陆续续来了好几批高校的人,一个比一个说得天花乱坠。不过这成绩是她自己考的,该由她自己决定!”
“是啊,孩子有自己的想法是对的。”老刘嘬了口茶突然想到了班级后面那张还没撕掉的志愿书,问道,“最后选了京大?”
“嗯。是的。刘老师。”
小姑娘一点头,老刘就又高兴起来,“该是这样!咱们班这可一下子出了三个考上京大的,我刘建斌今年也算是可以功成身退了。”
十九班的同学们私底下通过信,阮一和高远考上京大是大家都已经知道了的,再加上提前被特招的李朗贤,可不就是三个么。
阮文邦头一次听说一个班出了三个京大,笑道,“这可真是喜事。”他转头又吩咐阮一,“到时候上了大学,你们三个都是从一个学校一个班出来的,可得互相照应。”
“说来也巧,”老刘指了指门口,“你们来之前,另一个特招上京大的刚走,前后脚你说巧不巧!”
特招上京大?
李朗贤刚走?
阮一愣了一下,看了一眼还聊得火热的两人,忍不住出声,“爸,刘老师,我去趟洗手间,你们先聊。”
“去吧去吧,”阮文邦还没说什么,刘建斌就插进了话,“这孩子,这还用打报告。”
阮一急急忙忙跑出办公室,站在二楼阳台上往下看了一眼,外面日头正盛,蝉鸣鸟叫。
校园里一眼望去一片空旷,烈日下半个人影都见不着。
她二话不说转身扶着楼梯跑到一楼,顺着出校门的路一路追了出去。
整个校园都在夏日的午后昏昏欲睡,她这一路跑来,视线范围内只有她自己的影子在一路追随。
阮一喘着气停在校门口,额角沁出一层薄汗,她缓了口气敲开保安室的门,问道,“您好,想问一下您有没有看到之前咱们学校个子很高,会游泳的那个男生?”
她一说,保安就知道了在说谁。
第一次对他们俩有印象,是男生背着这个女孩子在门口等救护车的时候,那时候他就觉得俩小朋友长得真般配。
来来回回每天在校园门口进出这么多回,他早就认了个眼熟。
她一问,保安大叔就一拍大腿,道,“见着了呀,刚不也来了!”
“那他人呢?”
“早出去了吧?”他大手在裤腿上搓着,像是在回忆,“没来多会儿就走了!”
走了啊……
他能出现在学校,说明那边集训明显已经结束了,然而她日日夜夜开着手机,永远保持着电量充足,却一个消息也没收到。
当初说她狠心的时候,李朗贤有没有料到自己有一天会比她更狠心。
时至今日,他倒好,音讯全无。
第73章 七十三朵浪花(二更) ...
京大适合理科生的专业一抓一大把, 几个热门专业都做好了迎接新一届高考状元的准备了,谁知道那姑娘一转头报了个偏冷门的地质类专业。
这可乐坏了专业主任, 巴巴地把第二学期赴美交流的全公费申请表给送到了阮一手上。
和斯坦福交换留学两年,还分文不花,这是谁都抵挡不了的诱惑。
她走得悄然无息, 等第二学年李朗贤从艺体分校区转回本部的时候,哪儿还有那姑娘的影。
成,以后他再主动去打听消息他就是狗。
自打他转入本部以后,虽然兼顾着训练没怎么在大课上出现, 还是没多久就在整个学校声名鹊起了, 稳稳位列最受女生欢迎榜榜首。
李可看着一言不发收拾完桌子就背起包往外走的男生,喊了一句, “朗哥, 你训练完回来吃饭不?”
“不了。”那人脚步微停, 转过身, “下周还要去国家队训练, 你也上点心。”
“哦……”他慢吞吞找出自己的训练包,抱在胸前, “要不我和你一起去吧,省得给咱们双李组合丢脸。”
“随你。”
他长腿一迈,推门就往外走。
李可抓紧两步跟上, 侧头看他,“朗哥,你前段时间打听的那个阮什么是谁呀?我怎么从没在咱们学校听说过。”
一道凌厉的目光甩了过来, 李可咽了口唾沫,每次朗哥这么看着他,都是要开始教育的前奏。
“算了,当我没问。”
阮一这个名字确实是在他面前提不得的伤疤,高中同学聚会的时候,她从来没出现过,也从来没人在他面前刻意提过。
除了他刚转过来那几天,自己亲自去她们系打听过,就再也没有任何别的消息了。
高中毕业后第一次鼓起勇气拨通了那串熟悉的号码,关机了。
连国内的社交平台都不用了,简直想玩人间蒸发。
攥着包带的手指渐渐发白,他五指暗捏成拳,有种你别回来。
……
阮一刚回住处没多久,门铃就响了。
她套上外套,从猫眼看了一眼,啧,自打知道了她在这儿,这人倒是天天上赶子出现了。
没好气地拉开门,邹旭刷一下从门缝钻了进来,笑嘻嘻地举起手里的袋子,“看,酸辣粉,够酸够辣够麻!绝对的国内正宗口味,要不要谢谢我?”
“谢谢啊,”她朝天翻了个白眼,“昨天火锅今天酸辣粉的,你想把我这儿都熏成那个味儿?”
“唉,你怎么不识好人心?前几天你自己说想吃辣想得紧,倒是没见过你一个南方来的姑娘,在京城住了没几年,倒是能吃辣得很。”
“这白皮肤蓝眼睛的地方,能买到这个真是不容易了!”
“行行行,你功劳真大,成了吧。”
邹旭熟门熟路地从碗架上取出干净的餐具,摆在餐桌前,“老规矩,吃完歇会儿运动去?”
“帕罗奥多商区那儿开了个新的游泳馆,去不?”
“不去。”她揭开盖子一股脑把打包盒里的汤汤水水倒进了碗里,补充了一句,“有你在我就不去,我喜欢一个人。”
一个在斯坦福搞研究,一个在隔壁野鸡大学混日子,两人在偌大的美利坚碰上了阮一也没露出过半分他乡遇故知的喜悦。
倒是邹旭一周得有大半周来她这儿串门。
这姑娘生活规律得很,除了上课写论文,其他时间一大半在运动另一半时间莫名失踪了。
他观察了很久才发现,阮一偷偷和学校里的剧团搞上了。
他平时混的圈子比较野,长手长腿的很适合当模特,在和家里闹着矛盾拿不到经费的时候也曾难得参演一两次。
人虽不努力抵挡不住天生适合吃这碗饭,也算在一群金发碧眼的帅哥里混得有模有样。
邹旭翘着二郎腿掏出一张名片从桌上推了过去,“还记不记得上回托你帮忙拍得一个小成本剧,本来是小打小闹的。我有个朋友,他妈是国内知名导演,凑巧看到了这个剧,说看上你了。”
阮一吸了一口酸辣粉,鼓着腮帮子口齿不清,“玩我?”
“我靠,我会玩你吗,我还真怕被你拉黑永世不见!”
他这么说着,阮一才把视线落在了那张名片上,看样子是个工作室。
她擦擦嘴,正儿八经地坐直身体看向对面,“我还没毕业呢。而且,我以后想继续挖我的土。”
连他都看不下去,一个娇滴滴的姑娘,跟着教授出勤的时候,不仅风餐露宿,还得扒在泥堆里这挖一勺那挖一罐,美其名曰带回去研究。
研究个屁,姑娘家是干这个事儿的吗?
他又把名片往前推了几寸,劝道,“高中那会儿,你不是就挺能演的么,我看你合适。”
他的这句话莫名在脑子里和另一个人说的话重合了起来。
阮一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下意识地回怼,“那是演吗?那是真情流露。”
记忆中,下一秒有个男生就会气得捋着自己的碎发朝她吼,真你妹的情流露。
然而并没有,眼前的邹旭只是撇撇嘴,无意识地用食指按着名片在台面上转了一圈,“你试试呗。我那朋友靠谱,他推荐过来的绝对没问题。”
阮一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心里住了一个演员梦。
有可能是从小就喜欢电视荧幕上那些演员被人追着喜爱的感觉,也有可能是有人在她心里无声无息种下一颗种子,变着法子地说她演技好,不当演员真可惜。
久而久之,自己还真入了魔了。
那个给自己埋下种子的人把话撂完就走了,再也没有联系过。
她想,如果有一天真以这个身份回到他身边,他会怎么办?
莫名有点儿心动。
这件事算是大事,她打了个越洋电话回去告诉了阮文邦。
阮文邦没反对,沉默半晌只让她自己做决定。
指尖拂过名片上那一串电话号码,阮一在房间里来回踱了半天,终于下定决定拨通了电话。
她现在的身份还是京大批出去的交换生,人又在国外,这些条件多有限制。
和工作室那边从电话切换到视讯,通了无数次才敲定了合约。
从了解下来才知道,这个工作室是邹旭那朋友的妈妈自己私人的,也签艺人,拍得片子多半是自产自销,不愁没有资源。
那导演老板的名声也挺大的,她甚至可以说小时候是看着她拍的电影长大,这么一了解下来就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