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之南坐直了点身子:“那左鸣钟真是个——怎么说,不争不抢的傻白甜?”
傅从夜:“我觉得有点。他一直在帮方笙劝着让我继承公司,他都没想过要不要为左麦争抢,也不在乎自己得到什么,也确实说跟家里断绝就一直不练字。他就满心想着把我也跟他凑成一家,就可以跟我一块出去玩。”
阮之南也忍不住笑起来:“那也挺好的啊,你妈妈应该觉得挺幸福的吧。”
傅从夜倒是不太确定这点:“那我就不知道了,但这几年她确实有改变。变得……更有人味了吧。”
阮之南看着他,忽然道:“你跟自己和解,肯定很不容易吧。”
傅从夜一愣。:“什么?”
阮之南垂下眼睛,抱着抱枕,轻声说:“我猜你肯定恨过。恨过你爸爸,恨过你妈妈,不理解啊,觉得自己不被人爱啊,觉得生活很苦啊,觉得自己没有可以安定的家啊。”
傅从夜没说话,直直的看着她。
阮之南回望他双眼:“你肯定冒出过很多这种想法吧。可有着这些想法,还能说服自己睁开眼睛去观察别人,理解别人,甚至体谅他们,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呀。你没有和人说过你的难受,但还是和解了,没闹过,就在自己心里,跟他们都和解了。”
傅从夜觉得自己好像忽然,颤颤巍巍似的吸了一口气。
他意识到自己两颊都隐隐发麻,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眼底酸起来。
就因为阮之南的这番话。
他觉得外人或许理解不了他此刻的隐约战栗。
好像是他曾经早熟又敏感的心,反复想过挣扎过恨过的很多小事,对他来说很大很大的小事——没被沉浸在婚姻失利的傅鹭发现,没被组建新家庭的方笙了解,却被她时隔多年忽然洞悉,忽然安慰。
他自己有时候都忍不住想,自己小时候偷偷哭过气过的夜晚,自己难受却拼命找理由去原谅他们的夜晚,还有甚至想离开家,或者去死的想法,难道就这么过去了?
难道就无声无息的被抚平?
没人问过,没人知道。
或许有朝一日跟傅鹭提起,被父母有意无意的一句“你至于么”给略过去。
可能到时候就算再被忽略这些经历,他也不会再愤怒或难受了。
但还没到那时候。阮之南几句话,不只是懂得他学会和解的艰难,更像是很温柔的跟小时候的他,那许许多多的难受却无处表达的他说:
“这些事,我知道的呀。”
“你虽然没说出口,但我也明白,你这一刻忍受着,没有向父母或任何一人爆发,本身就是了不得的大人啦。”
别人理解不了他这一刻的心里的翻涌。他觉得阮之南忽然就照进他的过往里去了。
照进以前的每一天里。
傅从夜忽然觉得,他有点理解傅鹭了。理解他所谓的那些感情观念。
因为如果真的被这样光,同时照耀着无数过去的他和现在的他,他一定会觉得其他身外之物都不曾重要。
阮之南这刻并不知道他心里的诸多想法,她只是转过头来笑:“所以你看起来比我成熟的多啊,你老说我是小孩,在这方面,你确实已经是大人了。”
傅从夜却一下子朝她倒去,脸扑在她的抱枕上。
阮之南吓了一跳,握住他肩膀:“你怎么了?你晕了么?”
傅从夜埋头在抱枕上摇了摇头:“我就趴一下。”
阮之南:“哦哦。”
她不敢挪,就这么坐着。
她觉得刚刚说话的时候,傅从夜好像眼角都有一点点红,情绪已经有些不对了。
她把手从他肩膀上拿开。
傅从夜闷声说:“我安慰过你的。”
阮之南:“啊?”
傅从夜:“你好歹给我顺下毛。”
阮之南:“哦哦。”
她连忙伸手抚了抚傅从夜后背,心里乱想。
怎么了?他会哭了么?还是说到什么让他想起伤心的事了么?
她一直以为傅从夜很冷静,很成熟。
但现在才发现,他好像也有很多情绪,很多人味,很多不同面。
傅从夜感受到她的手很轻很小心似的从他脊背上捋过去,他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趴着让她来安慰,让她这个小傻子来给顺毛。
傅从夜觉得心里的情绪翻涌不降反升,因为她小心翼翼的动作而鼓鼓的。
他轻笑,闭上眼睛,脱口而出:“南南,我真的好喜欢你啊。”
阮之南的手一下子僵住了。
傅从夜埋在枕头里笑了。他想说就要说,反正已经说过类似的话了,她爱不爱听跟他无关。
但傅从夜一直埋着头,他却没有看到阮之南面红耳赤的呆呆的坐在沙发上。
有点惊慌,有点茫然,又像是抑制不住似的咬着嘴唇,不自知的傻笑了。
第64章 雨夜路
下午开始变天下雨之后, 阮之南是跟他一起走的。
方笙家派的司机来, 估计是要陪他一整天的,堀哥没跟他们打牌, 把他们俩送到体育场, 正好也看到孔樊开车离开停车场。
他开了辆绿色的Huracan,车倒没贵到离谱, 但就是外观骚包的恨不得把“老子有钱”写在了脸上。
堀哥对着绿车屁股翻了个白眼,孔樊蹬一脚油门就把车窜出去了, 傅从夜说:“怎么了?”
堀哥:“你们俩刚刚在屋里是没瞧见, 孔樊这臭傻逼又他妈闹了。我姐当时都不想见他,直接上楼了。”
傅从夜:“听见了一点动静。他们闹什么?”
堀哥给傅从夜拉开车门:“就他带来的那个野鸡。”
傅从夜清了清嗓子:“那就是个女高中生而已。”
堀哥脸上的表情, 显然是孔樊曾经带出来过不少一言难尽的女孩,他看了一眼阮之南, 拍拍嘴就当是把话收回去了:“反正就是没下雨之前好几个妹子在那儿游泳, 他就非让他带来那女孩下水。那女孩就一直笑着说不愿意,结果孔樊一下把女孩踹水里了, 还砸到了泳池里的别人。结果那女孩也挺贱的吧,都那样了,从水里爬出来还笑呢。”
阮之南正要拉着车门坐进后排, 问道:“然后呢?没人管么?”
堀哥:“我姐肯定管了啊。结果可能也是我姐已经够烦他了,当时就说话比较重, 然后孔樊忽然就发疯了, 他不敢跟我姐动手, 整个场上他敢动手的就他带来的女孩了。反正有一下还把她裙子后背给扯坏了, 说话也都特难听。幸好当时我几个哥们在那儿,把孔樊拦住了,我当时真想把他脑袋按在水里弄死他了。”
傅从夜当时其实注意到了,但他觉得掺和这事儿肯定没好处,就没让阮之南往外走。
傅从夜点点头:“听见他一直在那儿喊什么‘你们都瞧不起我’‘我看你们那表情就懂’什么的。你说他是不是沾了……”
堀哥冷笑:“我早怀疑了,看他眼眶红成那样,今天开车来的路上怎么不让人查了呢。黄姐让人送那女孩去换衣服的时候,我问了一句呢。她说不知道,我还以为她沾了,但害怕不敢说。不过我问出来,这女孩说孔樊在他们学校附近租了一套房子。我决定去打个电话,当回举报群众让人去查一下。”
看来大家都想着让他蹲几天啊。
阮之南忽然笑道:“要不这事儿给我办。”
堀哥一愣。
阮之南垂了一下眼睛,她早知道利圣药业,说:“好几年前,因为明星代言药品出事儿,我们家跟他们稍微有点小摩擦。这事儿我也就跟我舅舅微信上提一句的事儿,而且也好搞大。”
堀哥扶着车笑起来,正眼看向阮之南:“行啊。地址我一会儿发给你。”
傅从夜进了车里,堀哥拍了拍他,对这俩人笑了一下:“回头有事没事儿再来玩。我跟我姐有时候住西二那边,你们俩一起来,咱们可以玩桌游。”
傅从夜也对他点了点头:“上次老头子的事儿,谢谢你跟我说。”
堀哥说:“嗨,星星,以后我们这些人未必能跟你比。走吧走吧!”
堀哥给他合上车门,对司机摆了摆手。
司机把车开出地下停车场,开进山林小路里,阮之南偏头问:“为什么他说……他们不能跟你比啊。”
傅从夜叹了口气:“因为我爸,我不再算是他们圈子中心的人了。不一个圈子,上限不同,下限也不同。我永远可能到不了这姐弟俩的位置,但我要是以后几十年如果跌倒谷底,估计也不会像他们可能面临的那样。”
阮之南还想问,傅从夜把抱枕塞到她怀里,岔开了话题:“我倒是没想到你会帮忙。”
阮之南看向窗外:“给我舅的缉毒工作增加个社会知名案例不好么?再说,原因就像我说的那样,有过摩擦。”
傅从夜笑:“我还以为你真是个小傻子呢。”
阮之南从之前他说过那句——特直白的话就有点浑身别扭的不好意思,这会儿傅从夜伸手想要摸摸她脑袋,她竟然先躲了一下。
傅从夜手一顿。
阮之南看着他。
傅从夜也在看着她。
其实傅从夜一时间也在反思,自己刚刚说那种话,是不是看起来特像是逼她——毕竟她很认真的拒绝过了。他眯了眯眼睛正要收回手来。
但在阮之南看来,星星酱的眼神突然犀利起来了!
她怂了。
她……她承认自己刚刚被他一句话说的,又开始心跳到胸口闷了。
她果断把脑袋靠过去一点,放在了傅从夜手掌下头。
行吧行吧。勉为其难让你摸一下,反正你也是要夸奖我的。
傅从夜轻笑了一下,揉了揉她脑袋,又把她刘海给捋好了:“要不晚上我也懒得做了,我们一起去鲁淡那边吃。今天下雨,他家店里估计客人不多。”
阮之南正要说,她目光飘向窗外,忽然叫了一声:“啊!”
车正在山路里下坡,因为有雨,开的很慢。
一个穿着白裙的身影踉踉跄跄的往下走,她提着高跟鞋,光脚走在马路边。刚刚他们看到孔樊是一个人开车走的……
傅从夜也看到了。
阮之南看了他一眼:“要停车么?”
傅从夜:“你还打算捎她么?我不赞成。”
阮之南:“至少给她把伞。”
傅从夜其实觉得,以胡小青的狭隘性格,大概觉得阮之南给她伞的行为都是在羞辱她。
傅从夜:“她不会谢你的。唉,停车吧。”
车停下来,胡小青让了一下,朝这边看来,阮之南降下车窗之后,她擦了擦眼前的雨水才看见阮之南,表情难看起来,努力在雨水里用名媛微笑给她打了个招呼。
阮之南什么都没问,从车门专门放伞的暗槽里拿出了黑伞,递给她。
胡小青把头发往耳后挽了一下,抬了抬下巴笑道:“不用。”
阮之南这才发现她身上还披着一条从别墅里带出来的浴巾。或许是黄姐不太愿意把衣服借给她……
阮之南打量了她一下,说道:“这里都是私人会所和别墅,公交车站还要走很远。你会需要的。”
胡小青没说话,阮之南松手把伞扔下来。
胡小青没捡,直勾勾的看着她。
傅从夜压根没露面,声音从车里传出来:“不用还了。”
胡小青:“还还是要还的。”
傅从夜:“如果你以还伞的名义出现在我家附近,我会跟胡叔叔提几句你的事。”
胡小青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恨的,她咬着压根打了个哆嗦。
阮之南收回胳膊来,看了她一眼,犹豫再三,还是说道:“如果你本身没有资源和能力,人脉就什么也不是。自己有本事了,你本身就会是人脉。”
胡小青脸色白的像纸,她指甲深深抓着自己手臂,她想反驳想尖叫想骂她的嘴脸,却也明白,如果跟阮之南动手,她一点好处都捞不到。
阮之南升起车窗,忠告道:“孔樊得罪了很多人,你最近最好离他远一点。”
她说罢,车窗升起,只反射出来了胡小青苍白的脸。
等车开走以后,傅从夜说:“你竟然会想要提醒她。”
阮之南看了傅从夜一眼:“如果这女孩跟孔樊一起被抓了,你家那个护工怕是要跑回来处理事儿,你爸那边没人陪就会麻烦起来了。我只是这么想而已。”
他俩晚上去鲁淡那儿补作业的时候,付锴也在。
他最近这段时间一直借住在鲁淡他们家里,鲁淡他们家也就在这大排档的楼上,他洗完澡穿个T恤短裤拖鞋就也蹬蹬蹬跑下来。
看得出来鲁淡父母还是挺喜欢付锴的,跟他聊天的样子,简直像是家里多了个儿子。
他们四个坐在桌上,烧烤放中间,各自翻卷子问答案,周围难得没坐几桌,大排档里比平日多了几分安静温馨。
阮之南压根没打算做完形填空,她腿上放着傅从夜的英语周报,念着BBACADB之类的,就在那儿抄。
傅从夜只写了政治作业和一点数学,他抄都懒得抄,在那儿吃着花生米,问道:“对了,付锴,你爸你妈那事儿怎么办?”
付锴笑了笑,他没说太多细节,但神清气爽:“嗯,证据拿到了。而且以前因为家暴去过警局几趟,我还要了当时的笔录,诉讼离婚肯定没什么问题。”
阮之南头也不抬:“那你妈回来了?”
付锴:“她这周就回来。对,傅从夜,请律师的事儿,谢谢你。”
傅从夜:“啊没事儿,我们家之前总联系的律师事务所对离婚这块好像不熟,我又联系的另一个。”他说着,胳膊肘碰了碰阮之南:“就很早之前来给我爸要债的那几个东北大哥。就找了他们林田事务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