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民警也被几个撒泼奶奶拽着胳膊,有人在那儿喊“啊警察就不管事儿么!你们再让我排队,他们就要动手了!”,喧闹一片,一听阮之南说了他们南桥公安032开头的警号,就挥手让她过去了。
傅从夜和鲁淡也趁着那几个撒泼奶奶胡闹,跟着往里走了走。
里面一点,依旧是人满为患,但阮之南还没找付锴,就看到有几个中年男女尖声骂骂咧咧:
“不是你杀的那是谁!就因为离婚分钱的事儿,你妈就指使你这个东西去杀自己的亲爹啊!!”
“像你们这种母子俩,烂到根里了!操他妈的,付寇怎么就找了这么个蛇蝎女人进家门啊!”
说着,阮之南就看到了坐在桌前圆凳上,穿着灰色T恤和睡裤,一脸冷漠的付锴。
他眉骨上还带着伤,鼻子塞了纸团,仿佛事不关己一样玩着手机。
那几个中年男女挥着巴掌就要往他脸上扇去,旁边的几个警察眼疾手快的推开他们,怒道:“再喊就滚出去喊!”
“警察还要帮小杀人犯!就因为他未成年么——你还敢跟老百姓动手!把你警号告诉我!”
这几个中年男女满脸凶相,乱开口咬人。
阮之南挤开人群走过去,把手搭在付锴肩膀上。
付锴回过头来,看见他们三个,吐了口气,勉强笑了笑:“抱歉……我妈那边没娘家帮忙,他们闹的太厉害,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打电话给你们了。”
阮之南看到了那几个中年男女还要打旁边长椅上的女人,那个一边哭一边躲的蓝裙女人,应该就是他妈妈。
阮之南:“发生什么了?”
付锴轻轻一笑:“我爸昨天夜里死了。”
第67章 家里人
对于他们这些小孩子来说, 生死是很遥远的事情。
这话从付锴嘴里说出来, 阮之南他们都愣了。
愣了之后半天才各自找个地方靠下坐下。阮之南毕竟从小在刑警大队串门玩,稍微见识多一些, 问道:“现在在抢救还是已经确定……”
警察把付家几个亲戚给逼到了另一个房间, 喝令他们如果再不配合调查甚至辱骂警察,就会对他们实施行政拘留。那几个中年男女才稍微安生一点, 但就在隔壁小房间里大声打电话。
付锴看了他妈妈一眼,说道:“嗯, 早上起来我发现的。我叫了救护车, 救护车来了以后说不用抢救了……最起码已经死去几个小时了。就让我报警,警察过来了。”
一位老警察拿着几张声明过来:“我刚刚问了你姑姑, 她签了解剖协议,你和你妈妈也都签一下, 在这里。”
傅从夜问了一句:“怎么死的?猝死还是摔到了之类的……”
付锴一边签字一边道:“……大概是呛死的。我早上起来的时候, 发现他躺在床上,吐了自己一脸一身, 枕头上也都是,估计是喝了太多,然后被呕吐物给呛死了。”
阮之南忽然道:“如果这要是解剖, 岂不是要切Y字,气管胸口全剖开么?而且我看这儿写了, 还要查死前食物, 那……那要切胃的啊。”
付锴没太懂:“是我那几个姑伯叔, 非说……呵, 非说是我杀了人,闹着要解剖要立案。警察那边也是没办法了。”
阮之南道:“如果是这种比较明晰的死法,一般就是拿头发测个毒,然后检查外伤就结束了。很多家属都不愿意解剖尸体到这种地步……这就算死后开膛破肚了。就算是最后解剖完之后给缝上,其实也会看起来很恐怖……遗体告别的时候脖子上缝合都会非常狰狞,很伤害家属感情的。说句难听的,你那几个亲戚压根不在乎你爸,就是想找事儿。”
那老警察一边检查签字,一边看了阮之南一眼:“我们已经初步排除他杀了。以前都是我们觉得有疑虑,要解剖做死因调查,家属哭着喊着不让剖。你们家亲戚这种上来就指责小孩杀人的,非要解剖的,也真是少见了。你一个看起来十来岁的小姑娘,还挺懂啊?”
老警察回到台子后的桌面上开始做登记,阮之南趴在台子上,有意套近乎,笑着说:“江陆以前在这儿做刑警的。叔叔你认识他吗?”
老警察一边在那儿按键盘,一边说:“江陆在这儿干了三四年吧,我以前是他领队。他的孩子不还小么?哦,你说是舅舅——你、是江枝北的闺女?”
阮之南笑:“看起来不像么?”
在帝都各分局支队刑警里,江枝北作为传奇人物业界大佬,要比她那两个兄弟有名不少。
主要是阮之南那两个舅舅,相比于做警察……更像是做官。
但江枝北一直在一线,又是女刑警,再加上去年夏安的陈年大案一破,跨越二十年追踪犯人的消息出来后,不止电视上开了几次发布会,攻坚行动组也天天往各个分局发学习资料,开疑难沉案攻破研讨会。光周末开会写报告,各个分局就写了好几次江枝北经手的案子,PPT都看吐了,他们要是不知道就怪了。
老警察都笑了:“真的假的,江枝北的闺女。那这死者是你什么人?”
阮之南:“我发小的爸爸,叔叔人很好,我们挺熟的。我就上个月还去这个付叔叔家吃饭了呢。”
鲁淡满头问号。
上个月去付锴家吃饭?
就是傅从夜把人踹进垃圾桶那次?
她能不能别满面笑容说的跟串门似的。
鲁淡正想开口,傅从夜拽了他一下,对鲁淡比了个口型:“别说。”
老警察本来不信,一边在那儿登录信息,一边跟她聊天,聊了好一会儿才笑道:“江陆跟我关系也就那样,我自认带过他三四年,他走了之后从来没找我吃饭过,过年过节也从来没串门过。不过毕竟你妈还是有名,我年纪比她大多了,现在都退到十八线来给你们办这些事儿了。”
阮之南笑:“那我该叫您一声伯伯。伯伯我就想问问,现在解剖要排么,是不是最起码还要排三四天?主要是您也看到了我发小那帮亲戚,要是不早出结果,他连家都回不了了。”
老警察挑眉头看了她一眼。
阮之南笑:“我就是想说,南桥这边杂案也多,相比于那些连尸体身份都找不到没人领的解剖,这个提前办了也省的那帮亲戚再来警局闹。一旦定论说是排除他杀,我们也尽早该办礼办礼,该火化火化,早点弄完。而且我发小才上高一,周一还要上课呢。”
老警察看向付锴。
刚刚闹得最厉害的时候,看他妈妈惊吓的实在不顶事,就让他叫别的亲戚来。结果他就叫来了这女孩,显然两家关系很近。
也就是早排解剖的事儿,否则等到这女孩又给江陆打电话,江陆再打过来让他帮忙,还要跟江陆客气,真没必要。
老警察没说什么,挥了挥手:“付锴是吧,你这边笔录做完了,我们可能要问询你的姑姑叔伯之类的,如果他们提到了疑点,你下午还要过来配合调查。行吧,先回去换身衣服吃饭吧。等我电话。”
等把最后一点手续办完,付锴和他妈妈就可以先一步离开警局,那群屋里的亲戚从玻璃门看到他们一群人离开,推门就要出来闹,有几个年轻警察被他们吵得脑子疼,吼了一句就把他们推回屋里。
付妈妈看起来有点恍惚,付锴很温柔的跟他妈妈说话,因为付锴他爸死亡的时候,只有付锴在家,所以他妈妈做完一次笔录就不用再来了。
阮之南侧耳就听到付锴劝他妈妈回住的地方,等他晚上确认没事了就回去。
付锴说话的模样,看起来真像个保护妈妈的大人了。
阮之南忍不住也看了傅从夜一眼。
很多人能变得成熟,正是因为经历坎坷却没人能依靠吧。
他们打车的时候,鲁淡也胳膊肘顶了一下傅从夜,小声道:“为什么刚刚不让我说。”
傅从夜:“人都死了,提他家暴不家暴有什么意义么?南南如果说付锴他爸是很熟悉的叔叔,警察就说不定会给通融一下早点办案。而且,说我们跟付锴他爸起过冲突,反而会让那些亲戚拿住把柄,更会说是付锴跟他爸关系不好,所以投毒杀人之类的,事情就更复杂了。”
鲁淡半天才“哦”了一声,看向拦车的阮之南:“靠……你们关键时刻,脑子都转这么快啊。阮之南刚刚——就跟个别的派出所来的警察似的。怎么说,感觉公安局是她第二个家了。”
傅从夜:“……这话说的像是她天天被抓一样。”
付锴把他妈送上了车,出租车开走了,他才回过头来。
鲁淡问:“你不回家换个衣服么?你看你T恤上都有血了,他们跟你动手了?”
付锴把塞在鼻子里的纸巾拿出来,随手扔进垃圾桶:“不换衣服了。那几个亲戚估计是跟我爸约着,来把我们家搬空,所以早上就开着面包车来了。当时医院来的人说已经不用抢救了,下楼他们就动手了。”
阮之南吓了一跳:“要搬空你家?为什么?”
付锴:“诉讼离婚的事儿出了点问题,要等下次开庭,他们坐不住了。”
阮之南:“……啊。”
付锴显得很冷静:“我不想回去,找个地方坐会儿吧。”
四个人最后找了个离警察局不远的麦当劳,店里正好早餐时间结束。
付锴没吃饭,他们以为他吃不下,但他却要了个套餐,加了对翅,吃的很专注。
他们仨也没说话,各自要了杯饮料陪他。
付锴吃完之后,把托盘垃圾都给收拾了,这才坐回位置,吸了一口可乐说:“他死,确实跟我有关。”
阮之南立马道:“话不要乱说。”
付锴笑了笑:“刚刚谢谢你。但其实我昨天一夜没睡。”
这什么意思?!
他们三个人沉默的瞪着眼睛没说话。
付锴摆弄了一下吸管:“我妈还有一套小房子,这次为了打官司回来,她一直住在那边,我本来不想回家,但我听到我爸打电话给亲戚,让他们来把家里的东西都搬走,我就为了防他,昨天就回家里住的。我都快有半个多月没回去了,家里都没法看了,但重点不是这个。”
“我昨天跟我爸在家里住,他喝了很多酒,被人送回来的,回了家还要继续喝。我一直锁着门在自己房间里没出来,他过来砸了一阵我屋里的门,就回去睡了,但我一直没睡着。结果到了一两点钟,我就听见隔壁卧室里有声音,我以为他在霍霍家里东西,就爬起来了——”
付锴喝了一口可乐,吸的喉结抖了抖,被子里冰块撞了一下,他笑起来:“然后我就看到他房间没关门,他躺在床上抽搐。我很害怕,我叫了一声,他没反应,然后我走过去,发现他醉的就跟昏迷一样,然后就平躺着一直在吐,吐得自己脖子上枕头上脸上全都是,呛得脸都紫红了。”
“我清楚地记得,他没拉窗帘,一点外头路灯的微光照进来,我就站着,他呛得呼吸不过来,四肢都在弹动,肩膀都在抖,可他怎么都醒不过来。”
“我差点就去推他,因为我很害怕。我知道很多人都会醉酒之后吐了,然后把自己呛死。但我就碰到他之前,我就突然停住了。我在想……他死了会不会是件皆大欢喜的好事儿。”付锴说着话的时候一直在笑:“然后我就回想,没人知道我起来了,没人知道我看到了。我甚至连门把手都没碰,什么证据都没有。然后我就原路倒退,就这么一步一步走回到自己房间里了。”
鲁淡伸出手去,紧紧抓着付锴的拳头。
付锴松开了拳头,拍了一下鲁淡的手:“然后我就坐在房间里等。其实我们家不太隔音,因为我坐到床上之后,我就听到那边已经没什么动静了。我告诉自己,什么都没发生,我必须要等到天亮。天亮之后,如果他没呛死,算他命大,如果他呛死了,我就先叫救护车,然后报警。这一整夜,我的脑袋里都在盘算自己该怎么做。我一直睁眼躺到了六点三十五,然后我起床。”
“为了让自己演的像,我甚至先去刷牙洗脸了,然后在去厨房的路上,我路过他门口一眼,我看到他胳膊垂下来脸歪过去,我敢打包票他已经死了。但我先给自己做了早饭,然后才进屋,打电话给救护车,报警——一系列,都跟我排好的一样。”
鲁淡:“你……你不用怕。”
付锴摇头:“我不会怕。我根本不信什么凶宅,什么鬼魂,我只信老天要帮我,所以他自己喝死了自己。我一点愧疚都没有,我只有——高兴。而这件事,我也不打算告诉我妈,她承受不来。”
鲁淡伸开手臂,紧紧抱了一下付锴:“我们都陪着你呢,不要紧。今天不是该哭或者该痛苦的日子。”
付锴看了一眼对面的阮之南,笑道:“阮老板,如果这事儿被人发现,我会不会坐牢啊……”
阮之南摇头:“不施救或施救不当导致的死亡,只要你的行为与死亡要因无关,就不负法律责任。如果真要是告上法庭被追究,也是追究与他一同饮酒的人的责任。而且……如你所说,不可能有人发现这件事的。”
付锴长舒了一口气:“那就好。我不想因为他的死而坐牢。我要跟我妈好好过。”
阮之南:“很快死亡报告就出来了,那些人如果要闹,你可以来找我们帮忙。如果那几个亲戚真的敢闯到你家或者是损坏东西,甚至是可以申请禁令。”
付锴:“那应该还不至于,不过我想举报他们老赖。据我所知我姑姑和伯伯,都欠了外债不还,所以我们家分割财产,这群人全跳出来了。他们要房子,就是说我爸没好好赡养过老人,所以要拿我妈的房子给我爷爷住。放他妈的狗屁,我爷爷从我小时候开始就老年痴呆瘫痪在床,这么多年一直住在镇上,我妈年年给钱,可我爷爷还天天大病小病的,钱都让谁拿了我心里清楚。”
傅从夜心底叹了口气。
跟付锴这一比,他家的事儿都不叫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