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雪中来——过期白开水
时间:2019-07-17 11:07:33

  杜义瞧向了赵缨的方向, 见他点了点头,便向那些侍卫吩咐道, “还不退下。”
  盛华拂袖而去,只留下殿内面如寒霜的裴太后,立在高阶之上,瞧着立在下头的天子。
  “当断不断, 必受其乱!”
  赵缨负手瞧着这个生养了自己许多年的母亲,许久未见,她似乎苍老了许多,向来挺拔又高贵的姿态里,渐有些老态显出来,只有那双眼睛,依然盛满了明亮的野心。
  他开口,仍是纯孝的模样,“母亲累了,这些事情,便不必操心了。”
  裴太后指着默立在一旁的沈羡,缓缓道,“此女不可留。”
  赵缨顺着她的手指望向沈羡的面容,见她已然将碧玉镂花的簪子重新插回了鬓边,垂手而立,面容安静一如往日,不喧不躁,又不退不惧。
  他也不知怎的,心里凭空想到,沈羡与赵绪,真是像啊。
  他轻声笑了笑,淡淡吩咐道,“沈女官去殿外候着罢。”
  “是。”沈羡行过礼,垂首退出了永宁宫内殿。
  裴太后居高看着赵缨,半晌也未再发一言,她长叹了一口气,缓缓坐在凤头椅之上,沉声道,“你与先帝,这样像。”
  从前她身后站着裴家,何止是权倾后宫,若说一句权倾朝野,也不为过。
  她一介女流,要这天下又有何用?不过是想要赵衍片刻驻足的目光。
  出身裴氏女,姿容姝丽,才思亦不俗,这天下,谁家儿郎都配不上她,只有赵衍,天子贵重,才与她是这人世间最好的一对璧人。
  她最瞧不得秦氏的那对姐妹柔婉温和的模样,那小秦氏也便罢了,那大秦氏,如此命薄,区区一个死人,竟占了赵衍心头方寸之地如此之久!
  凭什么?
  她裴怀懿艳绝天下,贵极皇家,区区秦氏,算得什么东西!
  裴太后眼底重新聚起冷意,赵衍把心给了秦氏,她就要将他们的江山握在她裴怀懿的手中。
  她抬起头,瞧着底下长身而立的赵缨,眼中忽然生出光来,“你瞧见了吗,你手中握着的,是大盛的江山。”
  她大声笑了起来,“是淌着我裴怀懿血脉的大盛江山!”
  赵缨的视线始终落在裴太后的面上,见她笑容之中带有哀色,不由有些动容,他低声道,“母亲累了,大盛的江山,就交给孩儿罢。”
  裴太后不动,瞧着他不说话。
  赵缨淡淡回道,“不过是一道遗诏,不在孤的眼里。”
  他抬眼瞧了瞧永宁宫壁画上金色兑彩的牡丹花,忽地笑了笑,“赵绪若身死,有遗诏又如何?”
  裴太后无声地打量过面前这个儿子的面庞,似乎是惊异于他出乎自己意料的野心和手段,低声道,“好,真好啊。”
  赵缨微微点了点头,也不再瞧裴太后,转身缓缓步出了永宁宫,向着杜义吩咐道,“传孤的旨意,照看好太后,至于往后,不准永宁宫的人再出宫门一步。”
  杜义低头应了声是。
  沈羡垂立在一旁,平和又安静,仿佛大殿内几番生变,都未曾能够真正惊扰到她。
  赵缨忽然间觉得世事有些玄妙之感,他初初加封沈羡殿前女官一职的时候,也曾像这样来到永宁宫,那个时候,是赵绪领兵去北境灵川之时。
  那时候她是怎么回答他的?
  她说,不需送,只需迎。
  而如今,她仍然是这样平静地立在他的面前,而赵绪,他轻声笑了笑,赵绪要输了。
  “沈女官陪孤走走罢,重芳宫离得远。”
  “是。”
  沈羡跟在赵缨的身后,徐徐跟着他的步伐,她方才听见赵缨吩咐了杜内侍,不许太后的人再出永宁宫。
  盛华提剑而来,赵缨闻讯便赶来救下太后,不管是谢真一事,还是云州瘟疫,赵缨都不想谢家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牵扯到太后的身上。
  她从前想过,赵缨保全太后,便是保全他自己的声名,可是她方才瞧见赵缨赶来的时候,面色虽未动,眼底却有担忧。
  既然心底是在意裴太后的,又为何会走到这样一步?
  与裴家站在赵缨一方有关吗?
  她心底乍然亮过一道光,莫非是先帝之死。
  又想起赵绪命宋唯私下里查先帝之死一事,然而春狩以来,一直未再见到宋唯。
  不由脚步顿住,忍不住皱了皱眉,宋唯去哪里了。
  赵缨见她停住,问道,“沈女官想到了什么。”
  沈羡应道,“臣只是觉得,陛下待长公主,宽厚仁慈,臣觉得羡慕。”
  赵缨停下了脚步,回身瞧着她,“羡慕?”
  “臣已经没有父母兄长可以相见了。”
  原来是担心长公主,有心说情。
  赵缨淡淡道,“从前皇姐待我们兄弟几个,很好。”
  沈羡静静听着,赵缨笑了笑,元后大秦氏早逝,盛华公主又生而异象,先帝很疼她,几乎是倾尽了全部的关爱,将她教养在自己的身边,事事仔细,诗书骑射,皆是先帝亲手教导。
  “余下的皇子,不过是去了青鹿书院,与氏族的子弟一道开蒙念书罢了。”
  赵缨神色有些淡漠,“那时候的先生,还不是顾丛。”
  沈羡听到他忽然提到顾丛,愣了愣,一时竟无话可接。
  赵缨也不在意,淡淡道,“有一回,父皇召了众皇子去承明殿考校功课,那时候我与宣王年纪尚且幼,更遑论老五与老七。”
  “皇姐也在。”
  赵缨说起来的时候,眼底有些浅浅的感叹,落在沈羡的眼中,令她想起了从前,赵绪思及往事的模样。
  赵绪想起从前,也总是带着许多浅淡的感叹。
  这一点上,赵氏的兄弟二人,竟有些相像。
  “父皇命皇姐与宣王,和孤一道留在承明殿,他问道,北戎该如何平。”
  北戎如何平。
  沈羡心中一叹,平北戎,果然是先帝心中第一憾事。
  “沈女官,不如你猜猜,孤三人,是如何回答的。”
  沈羡低头道,“臣无能。”
  赵缨笑了笑,“沈女官第一次跪在承明殿的时候,可还记得,曾对孤说过什么。”
  他看着沈羡,“说宣王,天下知其英勇,怎得到了今日,却不敢在孤的面前再说说话。”
  沈羡沉默了片刻,抬头望向赵缨,“北戎游牧善战,部落聚而不凝,陛下善用人,想来答的是以骁将,杀贼首,分而击破,残局取胜。”
  赵缨眼中明亮,又问道,“那宣王又会如何答?”
  沈羡思索片刻后问道,“不知是长公主先答了先帝,还是宣王殿下。”
  赵缨朗声笑了起来,他少有这样愉悦的时候,他越发觉得,沈羡和赵绪,果真是如出一辙。
  既然有此一问,沈羡心中已然是知道答案。
  他缓缓道,“是皇姐。”
  沈羡便应道,“长公主年少而卓绝,想来回答的是,她可领兵出征,先帝若用她,便可胜。”
  赵缨点了点头,淡声道,“那时候孤瞧见了父皇眼睛里头的神采,仿佛是得到了人世间最珍贵的明珠。”
  沈羡低声道,“宣王殿下想来没有回答先帝罢。”
  她从前问过赵绪,新帝登位那年,他于帝京脚下三拜而归时,想的是什么。
  他说,大盛。
  若是他先来回答先帝,大约说出的也不过是与长公主同样的一番话罢。
  大盛用他,则可胜。
  她甚至可以想象到,即使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少年,一定也是面容镇定,气势巍然,所见处,是大盛的安定与强盛。
  然而长公主珠玉在前,赵绪一定是收回了自己的答案,大盛已有良将,一将得功成,二将败相争。
  长公主说过,小秦氏秉性不争,赵绪养在她的身边,心性多少也随了母亲。
  “三弟不肯回答,父皇发了怒,打了他一巴掌,罚他跪在承明殿外头,想清楚了该如何答再起身。”
  先帝察人于微,明知赵绪秉性,却要逼他至此。
  这是赵缨第一次在她面前称呼赵绪为三弟,沈羡垂着眼睛没有说话,心底里思绪复杂。
  赵缨微微眯起眼睛,淡淡道,“孤向父皇求了情,不料父皇却斥责了孤,父皇斥孤,未亲临之,先思用之,学而不致用,纸上谈兵耳。”
  “父皇命孤与三弟一道跪在外头,没有他的旨意,不准起身。”
  沈羡低低劝慰道,“先帝爱之深,责愈切。”
  赵缨笑了笑,也不知是不是将沈羡的客套话听进了心里。
  “那时候正值初冬,地面结霜寒冷,孤与三弟跪在外头,须臾便要将人冻成冰块,旁人皆不敢触怒天颜,是皇姐,亲手端了许多的炭盆,围在孤与三弟的身边取暖,又握住了孤与三弟的手呵气取暖,想要替我们驱散一些寒冷。”
  沈羡静静听着,心里头莫名涌上一阵心酸之感。
  “父皇瞧见皇姐与我们一道在外头的天寒地冻里,一边强作发怒,一边命人将皇姐送进承明殿后头的暖阁里头。”
  “孤记得父皇斥责皇姐胆大包天,皇姐笑着攀住父皇的衣袖,说道父皇只是下令不准求情,没说道不允旁人陪着一道跪。”
  赵缨缓缓背过身,“孤瞧得很清楚,父皇那时候的面上,毫无欣慰之情,竟然只有悲意。”
  “那时候孤便明白了,天家的亲情,要不得。”
  这一声要不得实在是冷淡,却又令人无法反驳,沈羡低垂着眼睛,没有应声。
  谁又会想到,到了如今,赵绪与赵绎,盛华与赵缨,竟走到了这样一步。
  她轻轻摇了摇头,先帝那时候,也许已经瞧见了有朝一日的结局。
  “那是崇武十四年,次年的时候,父皇果然带了皇姐去了北境灵川,崇武十八年,皇姐封了征北将军。”
  赵缨回过身来笑了笑,眼底也瞧不出是骄傲还是惆怅。
  他缓缓道,“我大盛的女儿,天下知其英勇。”
  沈羡亦是缓缓道,“陛下圣明。”
  赵缨收起了面上所有的神色,淡淡道,“走罢,重芳宫要到了。”
  “是。”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好几个小天使下注啦,渣作者拿小本本都记好了,暂时不揭晓是谁,现在可能线索还不够多,往后多看几章就会越来越明朗了,小天使在最后答案揭晓前可以更改答案啊哈哈哈~
  关于丹凤眼是谁这个问题好像难度有点大,小天使盲猜吧哈哈哈哈
  渣作者昨天又没分到好一点的榜单,刚上毒榜就掉收,心里苦TOT
  最后爱你们~谢谢善水小天使昨天的专注,感动一万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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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宫灯
  玉拂先行候在了重芳宫门口, 见沈羡与新帝一道过来,跪地行了礼。
  赵缨未进重芳宫, 行至一丈处,便轻轻颔首, “去罢, 到了。”
  “是。”
  沈羡平和地应了一声, 回身行了礼, 一路踏进了重芳宫的宫门。
  赵缨打量过她朝朝朗朗, 如同清风的背影,唇角动了动,缓缓回过身, 向着相反的方向而去。
  他想他与沈羡,果然还是背道而驰。
  外头起风了, 沈羡与玉拂一道去了撷英殿,听到里头盛华的声音传过来, 正唤道,
  “绿川,去将灯收起来。”
  玉拂闻言瞧了沈羡一眼, 沈羡摇了摇头,取了揭杆将檐下的宫灯勾了下来, 绿川几日未打理,上头已经有了一层浮灰。
  沈羡提着宫灯进了撷英殿,玉拂替她阖上了外头的大门。
  盛华坐在榻上,隔着屏风瞧见进来的是沈羡, 静默了片刻,方才低声道了一句,“是本宫糊涂了。”
  沈羡温柔地笑了笑,将那盏有些旧的宫灯放在窗下的小案上,仔细擦拭过,见它原本的木质灯架有几处已经有些腐朽的模样,回头向着盛华轻声道,
  “长公主,灯架有些老了,不如重新漆上一回?”
  那头久久未有回音,隔着一道水墨的屏风,沈羡仍然能够感觉到周围的风声静了下来。
  “那是阿衡送我的灯。”
  这是盛华头一次没有在沈羡面前自称本宫,也是头一次,对她提起卫衡。
  沈羡便应道,“那不如,臣替长公主重新上一些桐油罢。”
  见盛华未出声,沈羡便放开了手中的宫灯,走过去推了门,向玉拂吩咐了一声,去内务府要一些桐油来。
  玉拂恭声应承了,沈羡阖上门,回过身来瞧见那盏宫灯向着一头倒向了小案的一侧,便走过去,重新将它扶了起来。
  不过是须臾,那盏宫灯依然执着地倒向另一头。沈羡伸出手,想要将它扶正。
  “不必了,”盛华淡淡开口道,“是它老了。”
  沈羡眉眼柔和,回话道,“长公主风华正盛。”
  “崇武十八年的初冬,我封了征北将军,那年北境下了一场大雪。”
  “沈女官可听过雪中盲症?”
  沈羡点了点头,“听闻遍地积雪,反照日光,视之则盲眼。”
  盛华笑了笑,低声道,“北境苦寒,寸草不生,春风不近,冰雪也难抵,我在灵川三年,头一次见到这样大的雪。”
  “沈女官觉得雪是如何的?”
  沈羡垂着眼睛,低声道,“无光而寒冷。”
  那是陵州的雪夜。
  “那是我头一次感觉到,这场大雪之后,兴许春天也会到了。”盛华仰起头,淡淡道,“我一个人,站在雪地里许久,到了暮色将至时,也不曾回营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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