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雪中来——过期白开水
时间:2019-07-17 11:07:33

  玉拂忧心道, “可是宋太医尸身已至宫外。”
  沈羡摇了摇头, 她要去的是太医院。
  接连遇上舒卓与宋唯之死, 太医院里头人来人往,皆是低着头,沉默又小心的模样, 叫人不敢轻易出声。
  昨日的小医官见到沈羡,心知她必是为了宋唯而来, 不由退到一旁好心劝道,“沈女官可是为了宋太医?如今太医院谁也不敢再提宋太医, 都避着齐院首的晦气。”
  沈羡便问道,“齐院首可说了是哪一处失窃?”
  那小医官见四下无人,压低了声音道, “听闻是药库。”
  果然是与先帝之死有关,宋唯拿到了证据。
  沈羡问道, “宋太医的药庐在何处?”
  见小医官面色为难,沈羡抬手揖道,“宋太医是沈羡有些交情的故人,如今他戴罪身去, 想要整理一些他的遗物送出宫外立个衣冠冢,还望小医官成全。”
  那小医官连忙侧过身去,也不敢受礼,“沈女官这是作什么,小人带你去便是了。”
  沈羡点了点头,随他一路去了宋唯的药庐。
  宋唯出身低微,为人又耿直,在太医院很不得势,分到的药庐也是既远又偏,沈羡行至门前,瞧见外头晒满了许多的药材,昨日里下了一场雨,浸了水,如今已是无人再珍惜它们了。
  她垂着眼睛,按下了所有的黯淡之色。
  “又是你!”
  小医官忽然呵斥了一声,快步走到门后,一把拎起了一个瘦小的男孩,瞧着模样,像是内宫的小内侍。
  那小内侍被拿住了,也不跑,抿着嘴唇瞧着外头被浸湿的那些药材。
  “又是你这个小内侍,私自跑来太医院偷盗。”
  那小内侍神情倔强,却不肯说话,小医官抬手便要教训一二,被沈羡拦下了,她向着那小医官笑了笑,“小医官辛苦,可否容我与这孩子说几句话。”
  那小医官见沈羡客气,也不敢托大,放开了那小内侍,往远处走开了一些。
  沈羡将那孩子从地上扶起来,替他拍去了膝盖上的尘土,温和问道,“你可是认识宋太医?”
  那孩子忽然红了眼睛,“我没有盗窃。”
  她愣了愣,听得他又说道,“我师父也不会盗窃!他们冤枉我师父。”
  师父?
  见沈羡面露迟疑,那小内侍似是见惯了旁人质疑的目光,不由变了面色,“你与他们一样,也瞧不起我这样的人。”
  她摇了摇头,摸了摸他的头顶,轻声道,“不是这样,我与你师父是友人,未曾听他说过你,故而有些惊奇。宋大夫医术高明,他收你做徒弟,想来很看中你。”
  那小内侍听得她说了一句你师父,眼底掉出了眼泪,他抬手一把抹掉了泪水,“他们都不肯为我师父敛葬,他们都是恶人。”
  他抬头瞧着沈羡,“我从前发了一场高热,被扔到了外头等死,是师父救了我。外头那医庐里头都是身份低微的宫人,这些高人一等的太医都不屑瞧上一眼,只有师父每逢遇见,都要伸手救上一救。”
  他哽咽了一声,继续说道,“那日我醒来,听见他一边煎药一边在低声念叨药方,我便跟着也念了一遍,师父见我能够过目不忘,很高兴,便收了我作徒儿,要教我行医的本事。师父他不嫌弃我出身低微,也不忌讳我残缺陋身,他说遇到我这样的徒儿,是他的幸事。”
  小内侍忽然大哭了起来,“怎么会是他的幸事,我这样的人,低贱的好像泥土,怎么会有这样高大的人,俯下身将我捡起来,告诉我,遇见我是他的幸事!”
  “师父说他手中有许多珍贵的药方,常担心会断在他的手中,要我多用些功,仔细地背下来,也不妨碍他百年之后,会断了师门的传承。”
  “我问他为什么?”
  “他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可是他怎么就死了呢,好好一个人,怎么会不声不响就没了呢!”
  沈羡心底一酸,宋唯他一早便已经在担心生死之事,却还是去查了药库的案册。
  她擦去了他面上的许多泪水,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我会托人寻到你师父的尸身,好生敛葬,你放心。”
  那小内侍啜泣了几声,低声道,“你等着。”
  说罢便转身回了宋唯的药庐内,取了一套干净的衣衫包裹好了,交到了沈羡的手中,“这是师父的干净衣衫,太医院的人咬定师父盗窃财物,将他的药庐翻了个乱七八糟,只剩下这一套干净的衣衫了,请你替我将它与师父葬在一处,若有来世,希望师父还能做个体面人。”
  沈羡眼底划过一些模糊的光线,她微微抬起头,瞧着那晒在外头被雨水浸湿,已无人打理的药材,心头涌上来许多的难过。
  她点了点头,应承道,“好。”
  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内侍摇了摇头,“他们都叫我四儿,我没有名字。”
  “不如叫宋承。”沈羡温柔笑了笑,“宋唯的宋,继承的承。”
  小内侍郑重地点了点头,“师父说为医者要悬壶济世,守心固性,要我做一个坚定勇毅的人!”
  少年音色稚嫩,落地却有声,沈羡握紧了手中的包裹,缓缓一笑。
  太医院的人既然来翻查过宋唯的药庐,证据定然并不在此处,齐裕坚称失窃,想来证据还未落到他手中。
  沈羡思索了片刻,便听得小内侍向她问道,“你可是师父说的姓沈的女官?”
  见沈羡点头,那小内侍便道,“师父出事前,曾说过要去寻一个姓沈的女官,可是他没有寻到你的人,便说要去一趟重芳宫。”
  宋唯去了重芳宫?
  “说是去找一个叫玉拂的人。”
  沈羡一愣,玉拂从未提及宋唯来过重芳宫,这其中,定然出了什么差错。
  她微微敛起眉目,碧桃说过裴安心失踪前见过宋唯,宋唯失踪前去了重芳宫,裴安心又与春日宴有关,宋唯之死,莫非也在那人的计算之中?
  若如此,先帝之死的证据,已经握在了那人手中。
  她心底沉了沉,原先心底还存有的一丝侥幸也消失得干干净净。
  小内侍担心太医院的小医官再来驱赶他,向着沈羡行了个礼,先从另一道门跑了出去。
  临走时回过身来向着沈羡定声道,“沈女官你且看着,他日这个太医院必定会有我宋承的名字!”
  沈羡怔了怔,瞧着他明亮的眼眸,向他点了点头。
  她拎着手中的包裹,谢过了外头候着的小医官,径自回了重芳宫,一路去寻了玉拂。
  却得了重芳宫有个小内侍昨日溺毙在景观湖内的消息,听闻是雨天路滑,失足摔了下去,湖底奇石尖锐,将人划了个面目全非。
  沈羡握紧了手指,在撷英殿外头瞧见了正在修剪花枝的玉拂。
  “沈女官。”玉拂见她回来,不由问道,“可还顺利?”
  沈羡摇了摇头,低声道,“听闻宋大夫曾来重芳宫寻过玉拂姑娘,可曾与你打过照面?”
  玉拂愣了愣,摇头道,“未曾有人通传奴婢有人来寻。”
  果然。
  沈羡瞧着殿前撷英殿三个大字,忽然出了出神,她想赵绪自玉州而来的时候,可曾想过如今,竟然走到了这一步。
  他与他的皇姐,甚至是与赵缨,从三年前,一路到三年后,竟从未摆脱过这样一场预先便写好的命运。
  “外头可是沈羡?”盛华昨日得了一场好眠,今日心情甚好,听到外头有些低语声,不由笑道,“进来罢。”
  沈羡回过身,向着玉拂笑了笑,低声道,“我房内有一套干净的衣衫,是宋大夫的,你可是能联系到初七,你便说劳烦他,替我寻一寻宋大夫的尸身,与这套衣衫一并葬了。”
  玉拂应承下来,见她神色间虽带笑,却有哀色,面上浮现一些担心之意,便见沈羡宽慰地摇了摇头,
  “我无事,不过我还有一件事情要拜托玉拂姑娘替我去做。”
  玉拂点头道,“但凭沈女官吩咐。”
  “替我去一趟承明殿,寻一趟陛下,便说,传国玉玺。”
  说罢也不待玉拂应声,沈羡重新站定在撷英殿的大门前,从容踏了进去。
  外头春日晨光明亮,却未曾照进撷英殿,盛华不喜点灯,显得里头愈发幽静和深远。
  盛华倚在榻上,面貌一如往常。沈羡隔着一道水墨屏风,立在原地许久,久久不曾说话,也未曾行礼。
  撷英殿安宁的有些反常,盛华面上的笑意淡去了一些,缓缓自榻上坐正了身子,似乎仍是笑了笑,隔着屏风也瞧不分明她的神情,只能听见她平淡地问起,
  “怎么不到本宫的身边来?”
  沈羡徐徐向前走了几步,站定在屏风的一侧,恰好能与那丛水墨兰花相映。
  盛华的目光落在那丛兰花上,了然一笑,“顾丛画兰,帝京魁首,可不是么?”
  沈羡垂着眼睛,低声道,“臣有一个友人,他死了。”
  她抬起头,将目光投向盛华,缓声道,“这个人,长公主也是识得的,他叫宋唯。”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渣作者难得不话痨。
  但是爱你们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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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明局
  “宋唯。”盛华淡淡重复道。
  “是。”沈羡将目光投向盛华的面容, 平静道,“臣的友人, 一生钻研,以行医为其毕生之志, 救人何止力之所及, 是当世有德者。可是他潦草死在了这偌大皇宫, 最荒凉的一隅。”
  盛华不应, 沈羡目色中生出了一些锐意, 她将整个人挺得更直了一些,拔起了一些难得的凛然感,“崇武十三年, 公主纯曾随帝御驾至金陵,一年后, 也就是崇武十四年,大盛出了一名最年轻的状元郎, 未及弱冠却惊才于殿前,名顾丛,出身金陵, 授兰台寺卿,后来还成为了长公主与当今陛下的老师。”
  “仅凭区区金陵, ”盛华笑了笑,“竟这样敏锐。”
  “先帝拔擢顾丛,本是看中他出身微寒,不在朝堂党营, 又胸怀锦绣,乃治世之才,却未料到,顾大人进入帝京朝堂的起点,便是在长公主的手中。”
  从前她问顾丛,年少落魄,因何故考学,顾丛那时候淡淡说了一句,得遇贵人一饭之恩。
  竟然是施恩于盛华之手。
  那一日顾丛停留在廊回之下,向她询问陛下的和亲人选,她原以为是为了裴嘉鱼,如今想来,那一声不能是长公主,方才是顾丛心底之音。
  盛华终于将目光落到了沈羡的面上,低声讲起,“年少时曾夜游金陵,于小吃摊前见到一个落魄的年轻书生。身无长物,为求温饱,竟不惜跪地乞求摊主容留他做一个帮工。那时候本宫见到的文人都是矜贵自持的,瞧着他这样的觉得新奇,多留了一会,见他唯一干净体面的外衫,用来包裹了两三卷几乎要被翻烂的书籍。”
  她轻笑了一声,“本宫便请他吃了一碗阳春面,予了他一些银钱,不过是无心插柳,甚至都未曾问过他的名姓,又何曾想过来年名动帝京的状元郎,就是他呢。”
  沈羡瞧着她的眼睛问道,“顾大人明朗胸襟,为长公主不惜犯险,不世之材一生囚困于囹圄,在长公主看来不觉得可惜吗。”
  盛华徐徐拨动过腕间的镂空玉镯,冷淡应道,“既非本宫的大盛,不世之材又如何,不如囚了,落个干净。”
  沈羡抿了抿唇,低声道,“顾大人自崇文馆初见,提点我阅览大盛史记开始,便是为了一步步引我发现先帝遗诏,又以前朝昭惠公主为障眼法,为的是令我深信先帝遗诏中,写的是长公主之名,从而靠近长公主的党营,甚至交出先帝遗诏。”
  盛华淡笑一声,不置可否。
  “春日宴,也是长公主一早便设计好的布局,宋唯曾来重芳宫寻过玉拂,却未见其人,整个重芳宫,除了长公主之外,还有谁能拦下这个消息。长公主手中握住了宋唯,借他太医身份,带走了裴素约,以她裴氏女的身份,拉太后下水,为的是从陛下手中将我换到重芳宫。”
  她面容亦是冷淡,整个人却如同一道清亮的日光,刺进这座暗淡无光的撷英殿,她低声道,“春日宴时,我便觉得奇怪,绿川与阮红灵姐妹二人,从前跟随长公主征战灵川多年,她二人都会武,裴素约区区世家女,心智又失常,以绿川的身手,为何会丧命于她手。”
  沈羡停了片刻,方才道,“除非,绿川自己想要死在裴素约的手中。”
  只有绿川代替长公主被刺而亡,长公主才能借机发难,逼赵缨就范。
  “你说是不是,长公主。”
  盛华面上的笑意缓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沈羡从未见过的冰冷和漠然,她抬起手,隔着小案用力一握,仿佛凭空握住了一道火光。
  沈羡知道,那是从前绿川习惯为她点灯的位置。
  她冷冷瞧着沈羡,竭力逼迫自己直视着面前这人柔和却无畏的眉眼,一字一句说道,“又如何?”
  沈羡心头忽然拔起火焰,她迎着盛华的视线,不答反问,“顾大人不惜自囚而为长公主证,绿川不惜身死以全长公主志,竟得了长公主又如何三字?”
  她握紧了手指,问道,“宋唯区区大夫,所求不过是行医救人,长公主逼迫他谋裴素约之局在前,又抹杀他的性命在后,内心可曾有过一分犹豫?”
  盛华站起身,一步步走向沈羡的身前,艳丽的面容映在她的眼中。
  “犹豫?”她傲然笑道,“他手中握着先帝之死的证据,裴怀懿指使齐裕在父皇的药中添加了相冲的药物,谋害天子,篡夺江山,这样的证据既然送到了本宫的面前,本宫岂有不收之理!”
  盛华眼中光芒忽涨,她凑近沈羡,低声道,“谁说昭惠公主一事是顾丛诓骗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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