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到了先前死去的孟砚。从前孟砚死的时候,他还暗自高兴了好久,如今时日久了,只觉得同样的悲凉罢了。
承明殿一切如旧,赵缨坐在窗前的小案旁,似乎是等了沈羡许久。
案上摆着一副空空的棋盘,赵缨手中捻了一道黑子,落于其中,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沈羡缓慢地走过去,无声站定在小案的另一端,从棋盒中捻了一道白子,缓缓落在那枚黑子的一旁。
玉质的白子莹润而洁净,沾染了她指尖的许多殷红,落在棋盘之上,叫人瞧着只觉触目惊心。
赵缨视线落在那沾血的白子之上,眼底动了动,抬起头瞧着面色苍白的沈羡。
便见她亦是定定地瞧着他,仿佛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在向他说话。
“臣要看一看灵川的战报。”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文名,现在叫《他从雪中来》,小天使不要走错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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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出宫
赵缨重新捻起一颗黑子, 握在了手中,他淡淡应道, “不必了,孤可以告诉你, 赵绪已经死了。”
他瞧着沈羡, 缓缓道, “老七的战报, 写了北戎夜袭, 赵绪领的小队遇到埋伏,被围杀于灵川望京崖之下,火烧战场, 骸骨已经在进京了。”
他平静地将手中的黑子展开来,信手落在棋盘之上, “坐罢,陪孤下一局棋。”
沈羡静立在小案一端, 素淡的衣衫淌了一些血迹,从襟口氤氲开来,落在赵缨眼中, 让他不自觉眯了眯眼。
“孤方才说,坐下陪孤下盘棋。”
沈羡立在一旁, 瞧着那盘棋上的黑子,面上是少见的漠然,“陛下与旭王也要杀了赵绪。”
她抬起头,淡声道, “好一个天家的亲情要不得。”
“沈羡,你放肆。”
沈羡目光未退,不过是于承明殿压抑的寂静之中,低声说道,“分而击破,残局取胜。”
赵缨瞧着她,似乎是极淡的笑了笑,“说下去。”
她将目光落在那盘仅落了三子的棋局之上,眼底神色黯淡,“陛下为何突然赐了长公主做春日宴的主人。”
“陛下为何要赐我崇文馆进出。”
“陛下为何要按住齐裕上报失窃的折子不发。”
她任凭那浑身的麻木之感几乎将她席卷了个干净,如同是凭空问了一句一般,说道,“陛下这三年,在承明殿,想的是什么。”
赵缨神色平淡,“孤什么都没有做。”
她将目光重新投向了新帝的面容,也不知是从何处觉出了一些寒冷,缓慢地应道,“陛下什么也没有做。”
“陛下只是坐在万人之上,冷眼瞧着沈羡这样的人如蝼蚁,每到面临选择时,便轻轻一个抬手,推动了这场三年之局一步一步走向了绝处。”
沈羡面目苍白又极淡,令人生出许多脆弱的错觉来,却又被她身上不可湮灭的坚毅气质,生生的盖了过去。
她没有再说话,赵缨亦是不再言,殿内沉寂得如同将要倾盆的天空。
从前赐她崇文馆进出,也不过是为了先帝遗诏,春日宴一局,赵缨有心纵容,而太医院失窃,他明知与先帝之死有关却不动,他在等,等他的皇姐按捺不住,先落一子,而他后来居上,只需要一个轻轻的拨动,便胜券在握。
重芳宫无兵,即便有了证据,也撼动不了他分毫,赵绪则不同。与其正面击破赵绪的谋算,不如静待时机,借盛华的手,围赵绪的子。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的皇姐是个什么样的人,盛华一生骄傲,怎么能容忍大盛被握在其他任何一个人手中。
她得不到,便会毁了它。
他不过是给了她一点点的机会和力量,滋长她壮大,甚至不惜放纵她制造了今日,南疆乱,朝堂动,北方亦不稳的残局,却同样从这个残局中,击破了盛华与赵绪的血脉联盟。
盛华要毁了大盛,守着北方灵川的赵绪,不过是在命运有意或无意的翻手间,成为了她的阻挡者。
盛华太了解赵绪了,而赵缨,又这样了解盛华。
沈羡想到大盛年号还是崇武的时候,年轻的公主所有信念不过是守灵川,护大盛,而如今,大盛的公主,竟然只想毁了它。
人心之反复,竟甚于鬼神。
她想赵绪放在心底的从前年岁,终究是被他的皇姐与兄长亲手杀死了。
她想盛华,竟连赵绪都要杀。
赵缨神色凉薄,徐徐站起身,拢袖立在她的面前说道,“路,是他们自己选的。”
沈羡不过是同样冷淡的回了一声,“陛下从来没给过他们选择。”
他从一开始,就抹杀了所有的退路。
正如悯园之局,杀局一起之时,赵绎与赵绪兄弟之间,便再无退路。
沈羡瞧着他,这是她头一次这样仔细地瞧着天子的面目,她想同样是冷淡,赵绪总会在眉眼处有一些压不住的温柔,而赵缨,竟只有凉薄。他们兄弟二人,竟是无一处相同。
南疆乱,有镇南王平之,北方动,赵绎可守之,而朝堂些微风雨,不过是掸肩拍袖便可去之。
重芳宫无兵,赵绪已身死,赵缨,又有何惧。
分而击破,残局取胜,赵缨之心性与手段,较之盛华,别如天渊。
“沈羡,”赵缨忽然说道,“你要知道,是赵绪自玉州来了帝京,不是孤,夺其路到了玉州。”
她语调已渐渐平和,闻言也不过是冷静又澄明地回了一声,“那陛下又为何容忍了谢真三年呢。”
赵缨目光中带起冷意,他想今日,沈羡竟连一分退路也不曾留给她自己。
都是为了赵绪。
那个瞬间承明殿安静得连外头的日光都晦暗了两分,赵缨自窗前缓缓走向了高阶之上,他背对着沈羡,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他问,非是赵绪不可吗?
过来孤的身边,不好吗?
沈羡见他独自立在承明殿的最深处,那个位置她曾经瞧了这许多时日,从未瞧见有日光企及之时,她想这个位置,曾经带给人无上的威严,却同样带给人无尽的孤独。
她亦是问道,非是赵绪的东西不可吗?
赵缨骤然转过身,眼底翻涌过瞬息变幻的磅礴怒意,最终仍是藏在了承明殿幽深的光线之内。
他瞧着台下的沈羡,瞧见她仍然是从前眉眼温婉的模样,却从襟口的血迹一直冷漠到整副面孔,令他原本一腔的热切都这样迅速的冷了下去。
她竟这样轻视他。
他抬手扶在那个岿然不动的明黄色玺盒半晌,难得以这样居高临下的姿态向她问道,
“沈女官不是一直想要看一看这里头的传国玉玺吗?今日,孤成全你,你且瞧清楚了。”
赵缨一把掀开了玺盒,随手将盒盖弃于地上,负手一笑。
那里头,果然是空空如也。
他淡笑一声,“沈女官从前有句话说得很好,先帝是要将青鹿院首留给下一个坐上承明殿的人。”
“如今,坐在承明殿的人,是孤。”
“治理着大盛江山的人,也是孤。”
赵缨不甚在意的笑了笑,“孤乃天子,已是承天授命,传国玉玺这等谶言之说,不过是臣子迂腐,百姓愚从。”
“孤即位三年,励精图治,勤勉自修,玉玺区区死物,只有那群老骨头才会信奉若神明。”
他的视线落在地上那个被随手弃置的玺盒,“孤,从未将传国玉玺放在眼中。”
赵缨从来都是自信的,仿佛这世上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他,沈羡神色未动,只是在心中想到,可是他却这样在意先帝遗诏。
盛华与赵绪,也同样在意。
她甚至开始疑心,他们在意的,究竟是承明殿这个孤独到几乎绝望的位置,还是先帝心中最骄傲的人选。
天家的亲情瞧着这样淡薄,究竟是命运在推动他们分道扬镳,还是因为曾经这样在意过彼此,以至于命运的利刃所到处,竟鲜血淋漓至无一人可以逃脱。
仿佛是看出了沈羡心中所想,赵缨微微扬起面庞,瞧了一眼承明殿外头那个小园的方向,缓缓说道,“这是孤与赵绪的对局,旁人皆是卒子,如今,已是孤胜了。”
至于先帝遗诏究竟写的是谁,不再重要了。
那一日在月老庙,她想要将颈上的小玉给予赵绪,可是他那样温柔地为她重新系好了暖玉,在漫天的烟花之下,告诉她,只愿她平安。
从来就只有赵绪与赵缨,这一场对局,从没给予他人立足之地,从一开始,这一场局,就是他们二人的对决。
沈羡长长叹息了一声,仿佛是忽然间感觉到的疲惫,她阖上眼,缓慢地请求道,
“陛下,赐臣大不敬之罪罢。”
赵缨一步一步走到她的面前,打量过沈羡苍白的面容,一字一句说道,“你命那婢女来传话,本是为了求生。”
“孤应了你。”
他几乎要按捺不住心底涌起的火焰,然而面目却总是冷淡又威严,他问道,“如今,一封战报,你竟要向孤求死?”
沈羡面色浅淡,她跪在赵缨的面前,低声道,“那就请陛下放沈羡出宫罢。”
她就这样垂着头,也不瞧一眼赵缨,只是兀自沉默着,襟口殷红的血迹映红了他的眼睛。
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整个人拉近自己的面前,近的几乎可以看见她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他目中压抑着怒火燎原,沈羡不过是清清浅浅一笑。
“陛下。”她倏而拔下鬓间碧玉簪,抵在自己的颈边,重复道,“请放沈羡出宫。”
赵缨手中的力气很大,沈羡眉眼却未曾动,他不退,她亦不惧,只有一点明明灭灭的光线,拂过她的面庞,照进他的心中。
他忽然松开了手,缓慢地背过身去,高声喊道,“杜义!”
承明殿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杜义低着头应承道,“在。”
“女官沈羡私自出宫,今,罢免其从三品殿前尚仪一职,既为白身。”
他顿了顿,“便逐出宫去罢。”
杜义愣了愣,复而低下头应道,“是。”
沈羡缓缓一拜,“沈羡领旨。”
赵缨未应,沈羡自地上站起身,一路经过杜义的身旁,踏出了承明殿之外。
赵缨背对着大门的方向,瞧着主位之上悬挂的舆地图出神。
外头的日光洋洋洒洒,落在宫门之下,笼罩过沈羡单薄的身影,她站定在昭化门前,只余下一身空落落。
却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一道目光自什么地方投过来,温柔的落在她的身上。
“赵绪?”她下意识出声。
周围应答她的只有空荡的寂静。
昭化门外的长街隐蔽处,晏十一将手中长剑重新收回了鞘中,低声道,“沈姑娘已安全出宫。”
有人淡淡应道,“你带了人先行回去。”
“主上?”
“本王要再守一守她。”
作者有话要说: ooc小剧场
赵绪:我姐和我哥都要杀我
盛华、赵缨:闭嘴
沈羡(瞥一眼赵家姐弟):过来挨骂
盛华、赵缨:......
赵绪:我媳妇贼拉聪明
沈羡(假装不骄傲的点点头)
渣作者:我女鹅智商贼高
沈羡:哦,还有这个人,拿我的刀来
渣作者:嘤嘤嘤
赵绪回归了,来了来了我的崽!
渣作者跑去看南京场的《孔子》啦,周一才回来,当天会断更,周二尽量准时更新,小天使们准个假!永远爱你们!务必等我回来!!不要弃文!!!我爱你们的!!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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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梦中
“沈姑娘。”
裴贺得了消息, 自宫内出来,见沈羡果然还在昭化门外, 便开口问候道,“沈姑娘既然出了宫, 可是要往陵州去?”
陵州?
沈羡恍惚了一瞬, 想到裴贺这样问, 是因为赵绪已经死了。
消息传开的这样快, 这座宫里头坐在高位之上的人们, 等这样一天,应是等了很久罢。
她不由极淡的笑了笑,她从前一直想回到陵州, 是因为那里是她的来处。
可是如今,她摇了摇头, 回不去了,陵州已经不是她的归处了。
裴贺便道, “沈姑娘从前于我镇南王府有恩,若是一时间无处可去,不如与鱼儿一道做个伴罢。”
沈羡笑了笑, “多谢你。不过我尚且有去处,只是帝京路生, 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去罢了。”
裴贺沉吟片刻,道,“既如此,不如裴某送一送沈姑娘?”
沈羡犹豫了片刻, 裴贺难得体贴道,“沈姑娘放心,并非是陛下的意思。”
自然也不会回禀了陛下。
她点了点头,“那便劳烦裴统领送我一程,我要往寒云寺去。”
裴贺稍稍顿了顿,不过是瞬息间又恢复了平常不苟言笑的模样,应道,“好,寒云寺不算远,裴某送一送沈姑娘。”
他命人套了一辆马车,也不假手他人,亲自驾了车,向着沈羡致意道,“沈姑娘,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