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敢!”盛华将绿川置于一旁,拂袖立在赵缨面前,气势如雷霆,让人无法忽视,“裴素约受太后命,妄图刺杀大盛长公主!”
她看着赵缨,神色狠戾,“刺杀的是十四岁起便征北多年,为大盛击退北戎七百里的大盛长公主!”
“是先帝赐封号与大盛日月同华的大盛长公主!”
“谁敢!”
沈羡看着赵缨与盛华二人相对而立,如同两道铮鸣的利箭,在昭昭旭日之下,被一只无形的手架上了拉满的重弓。
赵缨负手而立,神色冷淡,眼底却有惊澜,“今日宴饮,可曾有人瞧见裴素约要行刺长公主。”
又问道,“可曾有人瞧见裴素约是受了太后命。”
满座鸦雀无声。
“禀陛下。”
顾丛将怀中的古琴轻轻置于地下,整理过衣衫,缓缓行至宴席正中,双膝跪地,一个头深深叩到地上,阖目道,
“臣顾丛,可为证。”
“顾先生!”
裴嘉鱼惊呼道,被裴贞拉扯进怀中,冷声道,“你管他作什么。”
赵缨的目光带着万千威势而来,压在顾丛的肩膀上,他放沉了声音,一字一句道,“顾卿,你要为何证。”
“臣顾丛,于春日宴上奏琴,瞧见安心郡主执匕首欲行刺盛华长公主,长公主贴身女官绿川以身救主。”
他抬起头,“安心郡主行刺后,口称太后。”
先帝状元郎,青鹿书院院首,帝师顾丛,字字如千钧,句句如铁证。
赵缨拂袖看向他的眼睛,一时无话,忽然有人急急来报,舒卓公主命悬一线,生机渺茫。
盛华冷笑一声,“太后不仅行刺大盛长公主,还刺杀南疆使节,公主舒卓,意图破坏和谈,动摇大盛国本,其心可诛。”
“来人!”赵缨面色冷然道,“将顾院首与裴素约先行送往律判司,待舒卓公主醒来,再行查明。”
律判司阴森苦狱,裴嘉鱼担心顾丛,想要为其求情,裴贞拉住她,刚欲说话,忽然面色一白,咳出一口血在衣襟上。
吓坏了裴嘉鱼,一路要去寻太医。
沈羡见顾丛缓缓起身,面色淡然,跟着侍卫一路下去,经过那把古琴时,方才投去了一个淡淡的目光。
沈羡顺着他的目光瞧向了那把古琴,似是依稀间聆听到了幽泉之声。
别知音,竟不是偶然。
盛华瞧着赵缨,压低了嗓音嘲讽道,“若是舒卓公主醒不过来呢。”
赵缨回以目光,他昂首拂袖,淡淡道,“都给孤退下。”
宴饮众人如蒙大赦,行了礼纷纷退下,沈羡亦是行礼退下,一路往太医营帐去寻裴嘉鱼。
一时间春日宴席空空如也,只余下微风吹动垂下的细柳,却如飒飒春冷,料峭余寒。
“皇姐,”赵缨缓缓开口,“如今已无外人,不妨开门见山。”
“裴素约心智失常,杀绿川而未刺舒卓,你应当知道,凭此无法撼动孤与太后。”
盛华眼底有光,似向火而生,“若本宫不死不休。”
赵缨平淡道,“皇姐,你想要什么。”
“你们杀了本宫的绿川,”盛华瞧着地上已然冰冷的尸身,平静了目光道,“便要将沈羡抵给本宫。”
赵缨神色倏而一滞,他望着盛华冷淡又倨傲的面孔,忽然想起新帝三年,太后寿宴那一日,他命裴贺当众斩杀谢恒于大殿,却留了裴素约一命送往了永宁宫。
那时候裴太后盯着他放声大笑,嘲笑他妇人之仁。
赵缨眼底起了一阵轻嘲之色,他怜悯地瞥了一眼鲜血淋漓的宫女绿川,淡淡道,“如皇姐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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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失踪
沈羡一路行至太医营帐, 春狩随行的太医不多,只有院首齐裕和几个年轻的小医官。
她四下打量过, 未见到宋唯,心里面松了口气, 裴嘉鱼与裴贞皆认得宋唯, 若是因此牵连出了赵绪, 便难以转圜。
齐裕还在舒卓帐中看顾她的伤势, 营帐中只有裴氏的兄妹几人, 裴贺竟然也在。
裴贞面色比起方才已然好了许多,只是衣襟上的血迹仍然赫然在目,令人瞧着便觉触目惊心。
裴贺见到沈羡过来, 点头打了声招呼,“沈女官。”
沈羡颔首一礼, 应道,“裴统领也在。”
赵缨命了裴贺搜查刺杀舒卓的刺客, 沈羡见他脸色有些难看,便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裴贺沉声道, “我大哥失踪了。”
沈羡见裴嘉鱼与裴贞皆是沉默不语,心中猛然一沉, 裴贤今日与天子一道去了林中狩猎,不想今日几生突变,舒卓遇刺,命悬一线, 此刻裴贤失踪,无异于将裴氏推上了风口浪尖。
裴贞面色冷然,“大哥自东面入林,与舒卓公主方位相同,舒卓公主遇刺的时候,大哥也许发现了什么。”
“裴五公子的意思是,裴世子追击刺客而去?”沈羡问道。
裴贞摇了摇头,低声咳了两声,方才道,“舒卓公主身中数箭,生死垂危,什么样的刺客,能让我大哥不顾而去。”
裴贺眉目一凛,沉默不语。
“不知道大哥如今如何了。”
见裴嘉鱼皱起眉,裴贞温柔抚摸过她的额头,“无妨,有三哥与五哥在。”
裴嘉鱼默然了半晌,向着裴贞认真道,“裴五,不能再有人出事了。”
裴贞忽而一笑,应道,“好。”
“沈女官。”裴贺低声道,“烦请你替我照顾五弟与鱼儿,我还有公务在身。”
沈羡点点头,“裴统领放心。”
“多谢。”
裴贺向沈羡拱了拱手,便带了人往林中去搜查。
沈羡见他步伐稳健,目光坚定,心中忽然想到了方才顾丛跪在赵缨面前的模样,她想,顾丛又是为了什么?
到了傍晚的时候,众多女眷皆已回府,齐裕将舒卓的伤情报给了赵缨,说是京郊条件简陋,药补不足,需要尽快回宫。
赵缨留了裴贺与一队骁骑卫继续搜查刺客的踪迹,便吩咐了带着舒卓先行回宫,盛华的车辇也一道随行,却拒绝了所有人的拜见。
绿川的尸身没有回宫,长公主吩咐了厚葬于宫外,说是宫中如樊笼,不必再拘住绿川。
那得了吩咐的小宫人闻言噤若寒蝉。
沈羡听闻绿川所葬的地方离营地不远,曾去瞧了瞧,见那处只有两株细柳,零星野花,与一座孤零零的坟包,前头竖着一个木牌,上头什么敬谥都未有,只写了阮绿川三字。
那字迹与先帝笔锋有相似,笔力沉稳,却在川字的最后一笔失了力道。
她为绿川倒了一杯酒,便回了营地,随新帝的车辇一道回了宫。
经过昭化门的时候,她稍稍慢了两步,抬头瞧了那大开的宫门一眼,头一次发觉,那宫门幽深如渊,一口吞下了这样多的鲜活与温热。
裴嘉鱼与裴贞先行回了镇南王府,裴贤始终没有消息,她伸手抱住了裴嘉鱼,拍着她的背低声道,“放心,裴世子会没事的。”
裴嘉鱼垂着眼睛轻轻应了一声,春日的暮光投在她的身上,失去了许多明丽之色。
“沈姐姐,那个时候,你害怕吗?”
裴嘉鱼言语说的含糊,她却听懂了。
“怕。”她笑了笑,面目温和,却传递给裴嘉鱼许多力量,“可是前路一定会来的。”
裴嘉鱼眼底有泪光,仍然郑重地点了点头。
甫一回小南阁,还未换上宫装,杜义便隔门来请,说是陛下召见。
沈羡应了,便径直与杜义一道去了承明殿。
赵缨独自一人立在大殿中央,沈羡行过礼,便听到他对杜义说道,“都退下。”
杜义垂着头,应声而退。
大殿的门在吱呀声中缓缓合上,平白让人听来心惊。
“沈女官。”赵缨打量着面前的沈羡,目光最终落在她的面上。
他似乎是笑了笑,问道,“沈女官常往崇文馆,可读过《左传》的恒公十年。”
“禀陛下,臣读过。”
赵缨点了点头,“背来与孤听。”
沈羡应了,低声道,“初,虞叔有玉,虞公求旃。弗献。既而悔之,曰:周谚有之,匹夫无罪……”
见她停住不再言语,赵缨淡淡问道,“沈女官为何停下。”
沈羡缓缓抬起头,神色十分平静,“怀璧其罪。”
“怀璧其罪。”
赵缨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转过身,走向台阶之上,一直到了那悬挂的舆地图面前,方才挥袖回过身,看着阶下的沈羡。
“沈羡。”
沈羡略略躬身,“臣在。”
“你可知罪。”
沈羡抬起头,瞧着赵缨,“陛下,臣不知。”
赵缨盯着她片刻,淡淡道,“沈羡,孤想让你远离这些争端,你可明白?”
沈羡垂着眼睛,拱手道,“臣明白。”
赵缨摇了摇头,叹道,“你不明白。”
见沈羡沉默不语,他和缓了声音道,“沈大人从前写过一篇兰台春记,沈女官可能诵?”
“臣能够。”
他向前走了两步,于案前坐定,便听得沈羡温和的声音低低响起,
“春至,兰台馆绿,阁生幽芳……”
她的声音不高,却错落有致,如幽咽泉流,丛生宁静。
赵缨阖眼许久,仿佛当真踏入了一场温和艳阳,熏风和畅。
一直到大殿归于寂静,赵缨不语,沈羡亦不言,只有渐渐降临的夜色和拂过轩窗的晚风。
“沈羡,到孤的身边来。”
赵缨睁开眼,那里头生出了一些光亮,他向着沈羡伸出了一只手,微微致意。
沈羡跪在地上,垂着头道,“陛下,臣不能。”
赵缨黯淡地笑了笑,“罢了,明日不必来承明殿当差。”
“往后,便去重芳宫罢。”
沈羡一揖到底,平静道,“臣领旨。”
她行过大礼,自地上缓缓起身,向着赵缨拜别道,“臣告退。”
他看着她纤细的背影一路往前,眼看便要出了承明殿的大门,忍不住唤道,
“沈羡。”
她停下了脚步,却不曾回头。
赵缨低沉了声音道,“孤不能再护着你了。”
“往后,还望沈女官好自为之。”
沈羡终究还是回过身,躬身道,“谢陛下。”
那人纤弱素淡的身影最终还是缓缓消失在承明殿之外,赵缨瞧着手边冰冷的茶盏,眼底有些微火焰在一瞬间猝然熄灭。
“杜义。”他开口唤道。
“陛下,奴才在。”
“给旭王送个信,是时候了。”
“是。”
沈羡回了小南阁,站在窗前,伸出手轻轻抚过那个悬挂的木牌。
与羡。
赵绪,你如今可安好。
她闭了闭眼,春日宴绿川之死,蹊跷丛生,顾丛身份亦是可疑。
还有裴贤,他到底去哪里了。
至于赵缨,她想到方才大殿之上,所问的那一句,怀璧其罪。
先帝遗诏。
她抬手抚上颈上挂着的小玉,如果这果真是信物,那先帝遗诏究竟被卫衡藏在了哪里,竟始终毫无头绪。
赵绪不想她牵扯进他与赵缨的对局,然而身在局中,却由不得人。
她隔窗望着不远处小园里头那两棵乔木,沉默又高大,伫立过先帝朝间,又迎来了新的朝代。
她仍是忍不住想到,先帝立下遗诏的时候,心中想的是他的三个卓绝儿女,还是向北屹立的大盛。
顾丛曾经同她讲过,崇武二十四年,朝中曾有传言,先帝欲仿前朝昭惠旧例,立长公主为皇太女。
可是卫衡若手中有遗诏,长公主就在重芳宫,为何舍近求远,要远赴北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