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身。”
众人谢了恩,方落了座,便听外头的内侍唱道,
“盛华长公主到。”
已是月余未见盛华,沈羡抬眼过去,见她盛装而来,明丽夺人,所到处便如满月来照,滟滟生辉。
这世上总有人风姿万千,只需一个照面,便足以令花木形秽,俯首而臣。
“见过陛下。”
“皇姐。”赵缨淡淡颔首,赐了座,便道,“太后有恙,不必候了,召使节来见罢。”
伶人歌舞停罢,一一退下,杜义便亲自去外头将人接了进来。
南疆国的二皇子华服而来,身后跟着一个小随从,低着头,一声不吭。
“南疆国舒烈,见过大盛陛下!”
二皇子舒烈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玉匣,他手臂有力,稍稍用力便平举在前,方才缓缓一拜。
赵缨受了礼,淡淡笑道,“二皇子起身罢,一路南来想必很是辛劳。”
杜义将二皇子扶起,自他手中取过玉盒,低头一路行至赵缨身前,打开盒盖,拱手递与新帝的面前。
“陛下。”杜义轻声唤道。
盒中是一黑一白两枚药丸。
“大盛陛下,盒中是我南疆至宝,黑丸可解百毒,白丸可抑毒二十年。陛下,南疆献至宝以禀诚意,愿与大盛结永好,舒烈恭祝陛下千秋万岁!”
舒烈深深一拜,目光落在大盛皇帝下首的盛华面容,先前听闻长公主芳龄已逝,未曾想竟是如此湛湛风华,皓如日月。
他心中烧起簇火,向着赵缨恳切道,“恳请大盛陛下准许盛华长公主与我南疆结亲,延我南疆与大盛永世之好。”
竟是直接出言求娶长公主。
此言一出,众臣不由语声切切,沈羡略略侧目,见盛华只是端坐于一旁,言笑淡淡,既不应,也不拒。
便转而瞥了一眼独自坐于宴饮之中的顾丛,见他亦是神色从容,缓缓饮了一杯酒。
赵缨坐于主位之上,并未曾有什么动作,气势却如千钧拔起,眼中有凛凛之光,他瞧着跪在下头的南疆皇子,一字一句淡声道,
“我大盛女儿,只战死,不和亲。”
盛华弯唇一笑,如旭日之辉,举杯敬道,“大盛千秋。”
舒烈一时愣住,竟不知是因了大盛皇帝的言辞拒绝,还是因了盛华方才一笑春风。
“大盛女儿不和亲,我们南疆的女儿愿意与陛下结亲!”
舒烈身边的小随从忽然抬起头,朗声说道。
“阿卓!”舒烈惊诧,伸手欲阻止身旁的人。
被称作阿卓的小随从起身盈盈一立,抬手拔掉了束发的金簪,霎时间墨发如瀑,在夜风之中散落了满肩。
她仰首瞧着主位上的赵缨,眼底倒映出了他的颀长与冽冽。
“南疆皇三女舒卓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舒卓重新跪倒在阶前,朗声道,“南疆禀诚意愿与陛下结亲,恳求大盛陛下准许!”
“阿卓!”舒烈见事态发生太快,阻止不及,仍是尽力挽回道,“陛下,我幼妹莽撞......”
“舒卓公主风姿英飒,是我大盛有幸。”赵缨淡淡出声道,“杜义,舒卓公主赐居岚色殿。”
“谢陛下!”舒卓瞧着赵缨,灿烂一笑。
余下众臣不由拜地呼道,“大盛万载,结南永好,陛下万岁万万岁!”
舒烈只得垂头一拜。
沈羡偏过头瞧了端坐的赵缨一眼,见他面色平淡,视线越过了底下的舒卓公主,一直望向远方。
她随着那道视线瞧了出去,见那只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宫道,悬挂着许许多多不算太明亮的宫灯,影影幢幢之间仍是漆黑一片。
底下群臣山呼万岁之音犹在耳边,身处最高处的那个人,眼底所见竟是群山无人,万壑无声的绝处。
沈羡微微垂下眼睛,心底生出了一些叹息。
南疆和书已定,赵缨便吩咐了开宴,又在另一侧下首处添了两个几案,请了南疆皇子与公主落座。
伶人重新踩踏着舞乐之音登场,折腰款款间已是酒过三巡,筵席将散时,盛华向着沈羡投去一个浅淡的笑容。
沈羡心头微动,待宴后回了小南阁,又重新出了门,一路去了重芳宫。
绿川果然候在宫门前,见沈羡过来,便低头行了礼,将她引进了撷英殿。
盛华坐于屏风后的榻上,尚未换下盛装,颦笑间皆是风情。
“沈女官。”
“见过长公主。”沈羡低头礼道。
“过来,”盛华笑了笑,“到本宫身边来。”
她语调温和,一如前时,沈羡不自觉间便生出了几分亲近之意,便一路穿过那架水墨屏风,行至盛华的身前。
“开春了。”盛华淡笑道。
“是。”
“阿绪可是要回来了?”
沈羡应道,“陛下给了三月之期。”
盛华抬眼瞧了一眼大殿紧闭的门窗,笑道,“不知道本宫能否瞧见外头的春日。”
沈羡宽慰道,“陛下应承了宣王的上奏,击退北戎七百里,可放公主出宫,前方来报,殿下已推进至五百里。”
击退北戎七百里。
盛华微微阖起眼,掩盖了一些被勾起的神思。
“沈羡。”盛华静静瞧着她片刻,轻声问道,“你可曾想过,若是阿绪在承明殿,你与本宫是何种光景。”
她沉默了片刻,半晌不曾回话。
“赵缨已是万人之上,今日与南疆公主结亲,明日还会与李镛之女结亲,后日,还会有千千万万个南裴淮李,若是阿绪,你可愿意?”
你可愿意?
如同一道闷雷打在她的心头,沈羡拢紧了手指,一言不发。
盛华自榻上缓缓起身,姿容如皎洁明月,她瞧着沈羡,面色温和,言辞却如刀,
“沈羡,你可愿意?”
见她不语,盛华轻声一叹,温和了面容淡淡笑道,“三年前,若是本宫拿到了先帝遗诏,也许便不会有今日一问。”
“想来皆是造化弄人。”盛华略略转过眼,似乎是叹息。
沈羡瞧着盛华,神色几番变化,终归还是无言。
夜已近子时,愈深愈静,沈羡缓缓走出了撷英殿的大门,屏风后头,盛华向外头吩咐了将灯收起来。
她见绿川将殿前檐下那盏老旧的宫灯取下,悉心擦拭过,方才徐徐收进了殿内。
重芳宫不点灯,又有掩映重重,愈发显得孤清寂静。
今夜的月色不甚明亮,却依然毫不吝惜的拂照过沈羡纤细又单薄的身影。
她穿过一丛又一丛的芳草,脑海中皆是盛华最后的话语。
她说沈羡,做局中的卒子,举步维艰,要做,便要做那执棋人。
微风轻动,平白吹乱了满地芳丛,一身薄衫。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趁着端午多写点稿子,万万没想到是我想太多TOT,太菜了哈哈哈哈哈,一个码字很慢的作者如是说道。
假期结束啦,又要回归日常搬砖,希望小天使们生活顺利呀~
如果有高考结束的小天使,希望你们享受这个假期呀~
日常爱你们~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春日宴
新虫惊醒,天气转暖,渐有春雷,是日惊蛰。
大盛接受了南疆的结亲,新帝为示恩宠,于京郊开春狩,摆春日宴,帝京群臣家眷皆同往。
沈羡换过了春日的薄衫,与杜义一道,跟着天子的车辇出了宫。
舒卓赐居岚色殿,新帝未有位分封号,是以仍称为公主。
女眷不擅狩猎,皆居宴不出,只有舒卓公主着了一身猎装,将长发束起,远远瞧去,英气如男儿。
她打马过来,向着宴上的众多女眷傲然一笑,见到沈羡,认得是新帝身边的女官,便笑道,“沈女官。”
“舒卓公主。”沈羡颔首礼道。
“大盛女儿都如沈女官一般柔弱吗?”
沈羡微微一笑,并不欲争辩,倒听得一声不屑之声自背后响起,声音如琳琅玉碎,是裴嘉鱼。
“舒卓公主久居南疆,见识尚浅,我大盛女儿皆是勇毅坚贞之辈,你若是未闻大盛长公主年少英雄,也该知晓我父亲骁勇之名!”
裴嘉鱼今日也着了一身红色猎装,在初春微亮的光线之中,明丽如艳阳,她向着沈羡灿烂一笑,“沈姐姐,许久未见!”
人群之中不便逾矩,沈羡笑称道,“明珠郡主。”
“原来你便是镇南王的女儿。”舒卓闻言打量过裴嘉鱼,眼神未有回避,直视她的面容回道,“我敬重你的父亲,是个英雄。”
裴嘉鱼闻言倒不好意思再过多为难,只是挽过沈羡的手臂,向着舒卓点头道,“承你此言。”
舒卓手中握着马鞭,问道,“明珠郡主要一道来狩猎吗?”
“狩猎无趣,公主自便罢。”
裴贞着了宝蓝色春衫,玉簪束发,所见处皆是风华昳丽,自裴嘉鱼后头缓缓行至她的身前,引起宴中女眷一阵惊艳之声。
舒卓眼见如此容色卓绝的公子,面色瞧着似是病弱,不由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一扬马鞭,便独自往林中去了。
“裴五公子。”沈羡笑道。
裴贞颔首应道,“沈女官。”
“裴五你怎也来了宴中,不与大哥一道春狩吗?”
裴嘉鱼见裴贞丝毫不在意礼教,径直入了她与沈羡所在的席中,便向他问道。
裴贞伸手取过一把松子,剥开了递到裴嘉鱼面前,面上懒怠一笑,“席中众女儿,无一人容色胜我,我坐于此,岂非正合适。”
裴嘉鱼闻言笑了起来,“席中众女儿,无一人脸皮如你一般厚才是。”
沈羡不由莞尔。
“无妨,今日都是自家人,裴五便坐这儿罢。”
后宫无主位,太后有恙,新帝便赐了盛华做今日春日宴主人。
“见过长公主。”
见盛华缓缓而至,众人皆起身,恭敬地行了礼。
“都坐下罢。”盛华笑了笑,徐徐落座了方才道,“今日高兴,不必拘礼,开宴罢。”
“谢长公主。”
春日草长莺飞,春衫渐薄,京郊多柳树,垂细叶于宴席案边,便闻琴音清清,泉水淙淙,令人如沐春风。
“是顾先生!”裴嘉鱼扯过沈羡的衣袖,低声高兴道,“是顾先生的琴音。”
沈羡闻言望过去,果然见一人卧琴于膝,面色平和,衣衫书生气,雅致如君子玉。
是顾丛,其声如幽泉,其情亦切切。
所奏乃前朝古曲,别知音。
沈羡凝神听了半晌,竟从中听得几分拜别之意,心里头忽然笼罩过一丝阴霾。
“舒卓公主!”也不知道是谁先惊呼了起来,众人听得马蹄声乱,不由闻声望去,只见舒卓俯趴在马背之上,左手垂在一侧,有血迹自指尖一路滴落,竟是身中数枝羽箭,也不知生死如何。
马儿似是受了惊,一路横行过来,眼看有冲撞宴席之势。
“裴五!”裴嘉鱼不由喊道。
裴贞一跃而上马背,一手托住舒卓,一手用尽全力一勒,只见那惊马高高扬起前蹄,嘶鸣半晌,挣扎不得,最终还是稳稳停在了原地。
他自马背上下来,低声咳喘了一声,面色比方才白了一些,眼底却带笑,向着裴嘉鱼略略挑了挑眉。
未等众人回过神来,却听得主位上传来一声惊叫,“长公主!”
“绿川!”
只见不知是何人混入了宴席,手中执了匕首,趁大家方才不备,一刀刺向了长公主。
绿川忠心,以身代之,那把利刃贯穿了她的脖颈,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溅了那刺客满头满面,令那人忽然尖叫了起来。
那人将匕首弃于地下,蜷缩在一旁角落,浑身发抖,嘴里不停喊着,“太后!太后!”
盛华将绿川抱在怀中,心神俱痛,她以手指着那刺客,颤声道,“来人,来人!”
便有侍卫迅速将那刺客捉伏在地,只见那人头发散乱,犹不停挣扎,露出了半张白皙的面孔。
安心郡主,裴素约。
沈羡顿时愣住,裴素约被新帝送往了太后的永宁宫,久未出现在人前,今日怎么会混进了春日宴,还欲行刺长公主。
绿川口中皆是鲜血,堵住了气道,难以发声,盛华俯身凑近她,沉默了半晌,再抬头时眼中翻滚过许多呼啸而来的恨意,她冷冷看着状似疯癫的裴素约,
“去请陛下。”
宴席中的女眷皆噤声一旁,有宫人将舒卓公主送往了医官处,一时间也不知生死如何。
“沈姐姐,长公主她……”裴嘉鱼瞧着不远处满地的狼藉,眼底有许多悲伤。
沈羡沉默着摇了摇头,裴贞淡淡瞧了抱琴立在一旁的顾丛一眼,嘴角带起一丝讽意。
赵缨到的时候,绿川已经死了,盛华将她抱在怀中,不允许任何人靠近,见赵缨过来,她抬起头,冷冷开口,
“太后杀了绿川。”
赵缨缓缓打量过混乱的宴席,走到被侍卫擒住的裴素约面前,沉声道,“抬起头来。”
裴素约心智失常,一旁的侍卫捏着她的下颌,将她的面孔送到了赵缨的面前。
“安心郡主。”
裴素约神情浑噩,双眼无神,只是不停地重复道,“太后,太后!”
赵缨神色一凛,淡声道,“裴素约行刺长公主贴身女官,来人,杖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