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苍白无力的解释在景燚看来也不过是个可笑的借口罢了。
“你想说,母后的死与你无关么?”
景燚冷笑着退后了两步,而后指着地上的酒杯质问道:“那么他们呢?你不会不知道吧,瑶姨、虞相。”
老皇帝眯了眯眼,瞳孔微缩,道:“朕当然知道,前朝丞相虞洛川,前朝西南郡王的女儿林沁瑶,朕都知道,若不是景彧告诉了朕,你当真要瞒着朕一辈子吗?”
景燚此时眼中已经不是猩红了,取而代之的是阴郁无比的狠辣之色,“那又如何?你不是已经杀了他们了吗?”
老皇帝虽然知道了真相,对景燚心中存有愧意,不过却也最不喜景燚这般为了他人而同自己顶撞的样子,不过又想到了同虞相夫妇的约定,老皇帝有些无奈。
对于季淑妃,老皇帝心中自是愧疚怀念的,而对于虞相夫妇,老皇帝心中难免没有芥蒂,他是帝王,很难容忍自己的皇子和前朝之人牵涉在一起。
“哼,朕只说一遍,朕没有杀他们。”
景燚闻言,眼中有些不可置信,那这两个酒杯又是何意?
景燚反问道:“既然你没有杀他们,那么人呢?”
老皇帝俨然又变成了往日那个威严的帝王,沉声道:“朕只能说他们没有事,但朕,不会告诉你他们在什么地方。”
“呵,我如何信你?”
老皇帝有些不喜道:“朕难道还会骗你不成吗?等时机到了,朕自然会让你见他们的。”
景燚是有些不相信的,既然他没有对瑶姨和虞相下手,那么,必然是达成了某个协议。
而且,景彧竟然也不在这里,景燚冷眼瞧了瞧上首那人,竟一时不知他要做什么。
老皇帝看着景燚面色有些松动了,于是道:“朕已经知道了当年的真相,一切都是李氏联手朝中大臣一手策划的,包括你母妃的死。”
“然后呢?杀了她偿命么?还是废了她儿子的太子之位扔出宫去?”
老皇帝哑然,景燚见状低嘲似的笑了下,而后敛住了神色,变成了那个冷淡疏离的大皇子,道:“陛下记得自己说过什么便好,瑶姨他们最好是相安无事,臣告退。”
说完也不等老皇帝作声便径直走了,老皇帝气结,却也无可奈何,谁让他亏欠了这孩子良多呢。
景燚走后,老皇帝一下子便颓然了下来,脑海中不由得去回想季淑妃的容颜,不过任他再怎么费力回想,记忆中那个温婉女子的模样都是模糊一片。
这或许就是上天对他的惩罚吧。
还记得当年,他初登大宝,一眼便将那人记在了心里,遂而用皇权强行将前朝的明月公主纳为妃子,自然没有在乎过那人愿不愿意。
前朝已然覆灭,于理来说,他本不该将前朝之人留下,更遑论是前朝公主。
那时朝中大臣们都纷纷劝谏,留着她就是留着一个隐患,而他却已经舍不得放她走了,纵然知晓她在后宫并不开心。
于是他对她极尽宠爱,却没想到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去,有了景燚后更是如此,而他也再未见她笑过。
作为大周新君,后宫之中自然不缺美、色,久而久之,自然冷落了她,而从他坐上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时便注定了一切,他贪念的还是无上的权势。
于是才会听信了钦天监之言,认为她就是那个“祸国妖女”,妖女不除,国将难安。
而殊不知这只是李氏一家联手钦天监一手策划的,他竟然被蒙蔽了双眼,在皇权和她之间,作为一个野心勃勃的帝王,他选了天下。
可纵然如此,他也舍不得放她走,就在这时,他新封的贵妃李氏告诉他,可以为他分忧解难,在他新君寿宴的当晚,李氏带着酒去了重华宫。
他寻了假死之药来,本意是想借假死之事瞒天过海,让她换一个身份活在自己身边,哪里知道,李氏会胆大包天到在那杯酒里下了毒。
后来,他知道的便是,李氏来回禀道,说季淑妃不从,还擅自喝下了毒酒,并且扬言与他此生再不复相见。
于是才有了他一气之下便将景燚送出了宫之事,这么想来,或许那个时候李氏并未告诉淑妃他的本意,让她寒了心误以为那毒酒是他让李氏拿去的。
回想过往种种,老皇帝心中皆是悔恨,悔不该轻信了李氏,悔不该听信钦天监所谓的“预言”,悔不该将景燚送出宫去。
老皇帝耳边响起了先前林沁瑶说的那句话。
“明月说她不后悔做了你的淑妃,却恨自己管不住心,爱上了仇人,还生下了孩子”。
想起了重华宫里郁郁寡欢的那个温婉贤淑的女子,老皇帝心中悲恸,终究是他辜负了她……
这时,赵公公轻声走了进来,福身道:“陛下。”
老皇帝颓然道:“都安排妥当了?”
“都安顿好了,陛下尽可放心。”
赵公公看着这个往日里呼风唤雨的威严帝王,此时却像是老了十岁不止,想来也是知道了真相受不了吧。
老皇帝眼神涣散,道:“对外便宣称已经处死了前朝之人,不准任何人再提及半字,违令者,斩。”
赵公公心下了然,众人皆知太子殿下抓了两个前朝之人来见皇上了,若不如此做的话,又如何给外界一个交待,于是道:“是,陛下。”
可老皇帝这般做可不只是为了给外界一个交待,也是为了让李家放下防备,来日若有异动,老皇帝势必要除了李家的。
看着皇上如此模样,赵公公不免担忧,道:“陛下?”
老皇帝闻言,抬头便看到了桌案上那株水植兰草,愈发想念记忆中的那个人了,于是道:“陪朕去重华宫看看吧……”
作者有话要说: 叮,来了
☆、鸩酒
在重华宫走了一遍后, 老皇帝像是做了重大决定一般道:“去冷宫。”
赵公公一时也拿不准皇上此时去冷宫的意思,只得应道:“是, 陛下。”
冷宫。
李皇后已经入冷宫大半年还要多了,皇上虽然没有褫夺了她的封号,可一个被收了册宝还打入了冷宫的皇后也是空有其表。
没想到,皇上竟然会如此狠心,就因为一个美人和腹中胎儿便将自己送入了冷宫, 都这么久了,连一眼都未曾施舍过自己,叫人如何不寒心。
李皇后心中苦笑道,自古帝王多薄幸, 那个时候,皇上不也爱极了那个女人, 最后不也为了皇位而杀了她么?而自己从始至终都是一颗棋子罢了,一颗能为他巩固权势的棋子。
李皇后正如是想着, 不想却听到一声细长的“皇上驾到”,他终究还是来看自己了么?李皇后心中欣喜, 忙起身去迎接了。
见到了那抹明黄的身影, 李皇后忙福身行礼道:“臣妾……参见陛下。”
李皇后本以为皇上此次就是来接她出冷宫的, 岂料见到的会是一个冷情的帝王,老皇帝厌恶地看着她道:“你真该死。”
“皇、皇上,臣妾自知有罪,却也罪不该死呀。”
老皇帝闻言皱眉,不耐地道:“你以为朕不知道你都做了些什么吗?”
李皇后以为皇上知道了她对宋美人动手的事儿, 可人都已经死了,况且她还为大周生了一个储君不是吗?
“皇上,臣妾都是为了皇家啊,那宋美人分明就是别有居心。”
老皇帝闭眼,默了一会儿后走到皇后跟前,抬手便是一个耳光,怒道:“你这个恶毒妇人,死到临头了还不知悔改,你给朕好好看看,你这些年来做的好事!”
说完便从扔了一张写满字的纸过去李皇后面前,这正是当日老皇帝看到的那份。
李皇后忍着不快拿起来了那东西,打开一看,登时瞠目结舌,这、这东西是从哪里来的?皇上怎会知道?
“皇、皇上,这是……”
“这是什么你不知道吗?”老皇帝怒道。
李皇后闻言颓然地跪坐在地上,一副万念俱灰的模样,道:“呵,你都知道了,可你知道吗?我心心念念的便是做你的皇后,可你却连半分爱都不曾给过我。”
老皇帝噬笑道:“你妄想,是朕低估了你,低估了你的恶毒。”
李皇后闻言却是大声笑了起来,像个疯子一般,指着皇上道:“哈哈哈,那么皇上你呢?算计了一辈子,最后不也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吗?你活该!”
老皇帝闻言心痛万分,想到了重华宫,想到了那个温婉可人的女子,便恨不得
立即杀了她。
“当年,是你在明月的酒里下毒的吧,朕真是恨不得杀了你,将你碎/尸万段,朕怎么会相信你这个恶毒妇人的话呢?”
李皇后闻言更是笑得猖狂了,目眦欲裂道:“是,没错,是我下的毒,我就是要她死!凭什么?凭什么她一个前朝孽障,却还能得到一个新帝的宠爱,我呢,我家室显赫,哪里比不上她,为何你就是看不到我啊。”
“你哪里都比不上她,她善良温婉,何时想过与后宫之人相争?”
李皇后指着皇上,边哭边道:“是,她是不争,可我依然恨啊,我恨她,更恨你。”
老皇帝冷冷地看着眼前的疯子,道:“所以你便联手李原,姜如以及钦天监,搞出了那么一个所谓的“预言”,彼时,你已经贵为贵妃,皇后之位朕可以给你,你为何还要这般做?”
李皇后笑得期期艾艾,道:“贵妃?呵,谁稀罕你的贵妃,我要做的是皇后,母仪天下的皇后,若没有钦天监所说的,你都要立她的儿子为太子了吧?哈哈哈……”
老皇帝没有说话了,只是冷冷地看着她,像是看一个死人一般平静而冷漠。
李皇后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哪里还有往日的风光,悠悠道:“皇上,你以为你自己很高尚吗?不,你才是最冷血的那个,任你再宠爱季氏,不也为了你的皇位而狠心要杀了她吗?”
老皇帝否认道:“不,朕没有,朕没想要杀她,没有钦天监,没有你,朕绝不会的。”
“哈哈哈……罢了……罢了……我最终也还是赢了季氏,她都死了那么多年了,我还是做着我的皇后,我的儿子,是大周的太子殿下……是储君,我没输……哈哈哈……我赢了……没输。”
老皇帝看着疯言疯语的李皇后,眼里是掩饰不住的厌恶,遂道:“来人,取鸩酒来。”
李皇后听到了老皇帝命人去取鸩酒,心中已经没了任何期盼,她早就料到了,他一贯如此狠心不是么?
不出一会儿宫人便拿了鸩酒来,老皇帝亲自倒了满满一杯,对着李皇后道:“朕亲自送你上路,也算是全了你的颜面。”
李皇后看着那杯鸩酒,想到了多年前的那晚,她也是这般拿着酒带着一众人去的重华宫。
没想到,她竟然落得和季氏一般的境遇,真是可笑,可叹啊。
李皇后笑着喝下了那杯酒……
此时,东宫。
景彧还不知道他父皇已经去了冷宫,这会儿正高兴呢,听手下的人说,他父皇已经处死了那两个人,这回妥妥地重创了景燚一次,叫他如何不开心。
这时,恰巧有人来报,“殿下,皇上亲自去了冷宫,像是去接皇后娘娘的。”
景彧闻言心中更是欣喜,他就知道他父皇还是偏向他和母后的,于是大手一挥,欣然道:“知道了,本宫一会儿便去向母后请安。”
景彧正在兴头上,突然见他的舅舅急匆匆地闯了进来,景彧懵然问:“舅舅,这般样子是为何?”
李原道:“快走,你母后有危险。”
“什么?父皇不是已经去冷宫接母后出来了吗?”
李原恨恨地道:“你父皇哪里是去接她的!我已经得到了消息,你父皇已经知道了季淑妃的死因,当年我们对季淑妃和景燚所做的一切你父皇都知道了,你父皇绝不会放过你母后的。”
景彧闻言也慌了,他父皇的狠心他是知道的,要不然也不会将景燚扔出宫去那么多年。
“舅舅,那我们快去救母后。”
景彧和李原赶到冷宫的时候,李皇后已经咽气了,而他的父皇正坐在冷宫里,好像就等着他来一样。
看着躺在地上的李皇后,景彧楞楞地唤道:“母后?母后?母后你别睡啊,景彧来接您回宫了。”
李原痛心疾首,看着自家妹妹,心道还是晚了一步。
景彧抱着自家母后冰冷的身体,一直唤着母后。
老皇帝却是冷冷地道:“哼,不要再唤她母后,她不配做你的母后。”
景彧红着眼眶看着老皇帝道:“为什么?”
老皇帝道:“因为她该死,罪不及其子,你最好给朕安分守己,这样的话,大周的储君还是你,你也还是朕的儿子。”
老皇帝丢下这句话便走了,只剩下景彧和李原,还有李皇后冰冷的尸/体。
李原此时已经下定了决心,这一切都是皇上逼他的,“彧儿,舅舅不逼你,但舅舅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就像你母后一样。”
面对母后的突然逝世,景彧还沉浸在悲痛之中,他父皇的警告还历历在目。
若他安分守己,储君真的还会是他吗?
成王败寇,不若放手一搏。
景彧闭眼,而后咬牙道:“舅舅,我听你的。反!”
作者有话要说: 叮来啦
☆、儿媳
景燚一直以为自己早已找到了真相, 没想到,真正的真相更为讽刺, 帝王无情是真,纵然那个人再悔恨,他的母妃再也不会回来了也是真。
其实景燚宁可不要他的悔恨,凭什么他一句“我后悔了”别人便要原谅他,他不想原谅这个将权势看得比什么都重的帝王。
景燚回到了云砚阁, 一进门便看到了正在百无聊赖地坐着等他回来的小丫头,登时心就被塞满了。